老人姗姗来迟,瞥一眼满地狼藉的事发现场,要与陈安娜谈话。
然同一时间,姜青妤也收起笑意,忽然投来目光,以命令的口吻道:“先和我说。”
“……”
村长与外乡女;
神的传话人与疑似神选中的祭物。
在众人神情各异的注视中,陈安娜选择后者。
“行了。走。”
“——都走。”
村长发话了。那些未经同意便私自进行报复、险些烦扰神祇的人们纷纷羞愧地低下头,一个接一个陆续往外走。
羌拽起雀婆,带上门。吱——呀,令人牙酸的声响,屋里得以清静下来。
红彤彤的火光晃着眼,陈安娜附身拉姜青妤起来,绕过脚下那滩血,给她倒了杯水。
细长的指肚摩挲陶杯,杯口是破的,毛糙不平,刺破了皮,便从肉里巴巴地挤出一滴血来。
血滴进水中,荡开波纹。
带着几分微妙的情绪,陈安娜抬起头,视线的集中点从指与杯、缓慢转移到姜青妤这个人身上,在一片昏黄光里打量对方模糊的脸庞。
宛如白色蜡像般缺乏血色的皮肤;
皮肤上细软的绒毛、星星点点溅散的血渍。
她看着她,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无声地、沉浸地、十分仔细地,看她浓弯的眉,两只如鱼尾般微微上挑的眼。
秀挺的鼻梁,饱满的唇瓣。
看她鬼魅的瞳孔、乌黑的发,以及衣领与锁骨的交会处、那条狰狞丑陋的暗粉色疮疤,犹如一条仰卧的蜈蚣。
她看着她,仿佛看一台构造无比精巧又复杂难懂的硕大机器,在眨眼的瞬间入目诸多细节,然而就像机器分散的部件,不管怎样都没法顺利地合为一个整体。
始终弄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神,信仰,诅咒,包括与之相关的所有衍生事项,陈安娜自认极力掩盖,甚至动用许多偏门知识将其合理化。外加姜青妤不懂方言,两趟上山几乎全程处于自己的视线之中,鲜少有接触外人的机会,遑论交谈。
因此她完全想不通,对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或什么人口中知悉的真相,居然能当众说出‘你们的神选中了我,谁敢碰谁死’这种话,惊得一屋子人呆若木鸡。
“六十万。”
姜青妤把淌血的指按到桌上,漫不经心地提出:“我帮你完成剩下的仪式。”
剩下的?仪式?
陈安娜不由眉心一跳:“你到底知道多少?”
“重要吗?” 姜青妤偏头,两颗黑洞洞的眼珠忽明忽暗,不带任何感**彩。说出的话却相当倨傲,“你是蠢货,别把我也当成蠢货。我讨厌说废话的人,所以要多一个条件:六十万,还有,脱衣服,我要看你身上的东西。”
“……”
什么东西?你想看什么?为什么?
诸如此类的话不必再问。
当务之急是解决诅咒,让一切回到正轨。
陈安娜起身,一件件衣物好似蜕皮般被脱去、坠落,悉数堆叠脚下。
光影画出曲线,勾勒身形。昏暗的木屋中,女人好比一只被剥光壳的肉虫,裸i露的肤上,双臂、腰腹、整片后背,乃至大腿根,皆密密麻麻交错着抓痕,划痕,咬痕。凝固着血液。
皮肉似干旱的大地,呈鳞片状。裂痕间最深处隐约可见一点儿森森的白色,是骨头。
骨头与骨头的缝隙间再分泌出些许黄色的组织脓液,散发出臭味。
仿若欣赏画作,姜青妤一眨不眨看了好久。连带着陈安娜被迫一动不动也站好久。
少顷,后者面无表情地问:“看够了吗?”
前者垂眸,把玩陶杯,任由对方屈身、一件件拾起衣服又穿回去,没给半个眼神。
“做完我会死么?”她没头没尾地问。
“你指仪式?”
不确定提问者是抱着畏惧,抑或仅仅好奇,陈安娜稍一思忖,坦诚道:“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件事,所以怎么样算成功,怎样算失败,二者将导致什么后果,截至目前都是未知数。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你说得没错,你的确是被那条‘蛇’看中的人。假如你死了,我大概率也活不了多久。”
本以为这样的回答足以安抚一定情绪,谁知她话音刚落,姜青妤张嘴就来:“一百万。还有青山疗养院F栋单人病房4507。要是我死了,你和陈宁笙把钱用到那里,重找两个护工、交住院费、买坟墓,做完你们该做的事再死。”
连陈宁笙也被卷入诅咒的事都知道么。
陈安娜扯了扯唇。
“……看来我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个擅长甩烂摊子的奶奶。你说对是么?”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好,像自嘲,也像讥讽。
蜡烛边,几缕长发垂落。姜青妤含住破口的手指,一副走神的样子,压根不屑回复。
……
结束对话,这边告一段落。
屋外还有一个村长有待说服。
“我做的一切不仅仅为陈家,也是为了整个村子和所有村民们着想。”
不想浪费时间,面对风烛残年的老人,陈安娜索性直话直说:
“有关‘神罚’,我奶奶说得非常隐晦,不过我看得出来,眼下白灵村的村民按组成可以分为两部分。一是当初收到风声、集体返村的省内住民,少说五六十人,受医疗条件与不稳定的山间气候影响,几代下来,到这一辈只剩七个。这七人里四男三女,除羌受到特别准许、娶了山下女外,其余六人只能内部消化。”
“麻烦的是,经过长期闭塞传承,他们祖上数三代多少有点血缘关系,无论怎么打乱重组都逃不开生下畸形儿的可能。更别提女人分娩、婴幼儿成长期以及男性使用原始手段狩猎时意外受伤的病亡率。”
“简单来说,他们自身就很难活到足以担起下一任村长这份重责的年纪。”
“他们所生育出的后代中更难诞生新一任「引路人」来支撑这座村庄的基本运转。”
“另外一部分村民,即两百年前零散分布省外的住民,因为没能及时返回,招致更重的惩罚。一方面他们按要求送回村的小孩折损率远高于省内住民,几乎是后者的五倍;另一方面,即便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老人们,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无一例外都在返村后的几个月内出现各种不合理的‘退化现象’,例如快速遗忘国家通用标准语,变得只能说方言、外貌形态发生统一性改变、全身肌肉僵化、情绪迟滞……”
“逐渐沦为一群行尸走肉,怎么看都指望不上。”
“因此,情况一目了然。”
她放慢语速,态度客观又近乎残忍地说:“我奶奶去年85岁离世,算建村以来少有的高寿,而您今年79岁,前后只差六年。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认为这段时间能做多少事?够不够扭转现状?如果不够,继您以后,没有村长,没有引路人,白灵村该怎么办?那些流落在外的住民又会是什么下场?”
全村的命运即将尽数断在你的手上。
一个在此生存接近八十年的老人是万万听不得这般话的。
回想奶奶的遗言,稍作修改,陈安娜对这轮谈话的切入点选择堪称绝妙。
无奈姜还是老的辣,对方远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从头到尾脸色不变,一声不吭。
她果断换话题,直攻软肋,“听说你有个女儿,当初和我爸、我小姑一样,借着拍纪录片的事出了村,此后一直定居省外。”
“作为村长您可以不关心其他村民的死活,可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外婆,您的女儿连续四胎生下三男一女,全都折在村里。好不容易保下一个小女儿,却因身体损耗太大,长期忧虑、失眠,发展为抑郁,没到两年就入了土。”
“外孙女自小生活在重组家庭中,亲爸窝囊、颓废、没有话语权,后妈精明、市侩、自带一儿一女。磕磕绊绊长到这个岁数,她也是好不容易才结了婚,总算摆脱糟糕的原生家庭。好不容易怀上孕,生下一个男孩,不用再被婆家阴阳怪气数落成‘下不了蛋的鸡’。可惜……”
“再半年吗?小孩该满周岁了吧。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当然,人这一生未必只有一个孩子,一个没了大不了再生一个。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保证你们口中的‘神’一次只要一个孩子?两个、三个还好说,如果‘那位’非要抢走七八个……您认为,您的外孙女能撑多久?她那苛刻的婆家、始终没法抛开传宗接代思想的丈夫又可以给她多长时间?”
“假如她也像她妈那样,母女俩走上同一条路,身为长辈你眼睁睁看着,难道……就不觉得痛心吗?”
“不好意思,我可能说的比较直白,但事实如此。”
“不管身处正常或不正常的环境中,一旦成为‘妈妈’,尤其是想做一个‘合格的妈妈’,你就基本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
带刺的话语以商业化微笑的形势发出,宛如一柄剔骨刀,瞬间剜去对方面上的镇定,叫她阴沉,让她流血。
鼓胀的布袍随呼吸起伏,老人低眉沉眼,手中一根曲折的木拐杖入地三分。良久方问:“你有句弟……多少……把握?”
“四成。”
“只要我奶奶给的那张羊皮卷没问题,仪式不出错,事成后你们人人惧怕的‘叟’将永远离开这里。届时,长年笼罩白灵山的怪雾消失,那些困扰你们多年的规矩、代代相传的诅咒自然也会迎刃而解。”
那样一来……她的重孙便不必返村,外孙女不必受糟践。
村子里不要村长,也不要引路人,再不用吞声忍气、日日屈从于那条作恶多端的脏蛇YIN威下。
村长:“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给她退烧药。”
陈安娜说:“然后再办‘旧神契’。”
姜青妤:狠心公主(眼里没有任何人)
被动技能:美貌、魔性、不定时发疯
陈安娜:谈判大师(眼里只看到自己)
主要技能:花钱、撒谎、到处搞亲情绑架
精通人类文化并热衷于利用其规则为个人谋取利益的终极社会派高效精英x 美艳神秘、生活无法自理但依旧傲慢任性疯批且沉迷惊悚刺激剧情的反社会方便面小祖宗
她踩我痛脚,我转头就去踩别人。
谁看了不说一声磕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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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