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抱琴站在李娇娇身后为她绾发。
李娇娇正颇为苦恼地挑选着妆奁里琳琅满目的首饰,且对陛下的财大气粗有了更高的认知。开心地嘴角忍不住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住。
是戴这对累丝珠钗呢,还是戴那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呢。
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抱琴悄悄觑了眼身前的女子,看她低敛着浓密的眼睫,丹唇微微翘起。峨眉婉转,灼若芙蕖仿佛画中走出的美人。即便眉眼间有些许疲色却仍然无法折损她的娇艳,反而更添几分浑然天成的媚色。
难怪能得陛下的宠幸,抱琴不免感叹道。
“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窗外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女声。
李娇娇倏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窗外,那人就差没挨着她窗户说话了。
她一把将窗户推开,窗外那人果然是采夏。
此时采夏脸色苍白,眼睛却不忿地看着李娇娇。视线触及她颈间的青紫后,神情变得更为愤怒,还带了几分嫉恨。
昨夜陛下前脚与李娇娇一同去了椒风阁,后脚含寿殿就收到了消息。
丽婕妤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气得腹疼不止。而她身为被派去吩咐李娇娇老实待着的人首当其冲受了责罚,要不是因为陛下就在洛阳宫中,怕被他听见动静,只怕昨夜整个洛阳宫上下都得遭殃。
即便如此,她仍被罚跪了一整晚,险些都要爬不起来了。
可李娇娇害她受这么大的罪,她实是心气难平,此刻便是爬她也要爬过来。
“你骂谁呢!?”
李娇娇站在窗边黛眉倒竖。
“只是随口感叹一句,不过是说某些不要脸的娼/妇,何苦这么大的反应。”采夏冷笑道:“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
李娇娇粉面含怒,双眸似要喷出火来。
采夏见状心中痛快。
突然李娇娇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镇定下来,甚至唇角还噙了抹笑意,她慢悠悠地说道:“我看你是搞不清楚状况了吧。”
“如今本主可是宝林,是陛下的妃嫔。”她娇喝道,“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采夏顿时脸色大变。
“对了,说起来你还没跟我请安呢。”李娇娇双手抱臂,倨傲地抬着下颔,“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采夏脸色涨红,死死地瞪着李娇娇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恨不能生撕了她。
现下李娇娇被封为宝林,二人的身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会呀?”李娇娇歪着脑袋,“要不要我替你去尚仪局请个嬷嬷来?”
采夏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不、劳、你、费、心。”
李娇娇挑了挑眉,真是风水轮流转,老天保佑她能出口恶气了。她趾高气昂地看着面前呼吸逐渐加重的采夏,摆足了主子的架势。
采夏表情僵硬,囫囵地行了个礼。还没等李娇娇喊起呢,采夏狠狠剐了她一眼,动作飞快地走开了。
“嘁。”
李娇娇冷哼了声,抬手把窗户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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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宫中。
众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直到快到时辰了,淑妃身后跟着何才人踩着点慢悠悠地步入殿中。
入座后,淑妃先是不着痕迹地扫过已经安静地坐在椅上的祺昭容,随后看向对面空荡荡的紫檀描金万福圈椅,她挑了挑眉,望后扫了眼,张美人已经到了。
“听闻今儿丽婕妤告病了,怎么宁妃也没来?”
这宁妃平日里不是最是循规蹈矩的吗?
与宁妃同宫的张美人立刻站起来回话,她拘谨道:“回淑妃娘娘,早上二皇子咳嗽不断,所以宁妃娘娘今日只得告假,留在景仁宫照料二皇子。”
原来是二皇子病了。
淑妃眼神闪烁,随后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关切地问道:“二皇子病了?可请了太医?”
张美人显然不太适应这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的场面,她紧张地绞着手指愈发拘谨,“已经请过太医了。”
二皇子自幼便体弱多病,成日与汤药作伴。如今好不容易养到了三岁,宁妃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淑妃摆手示意她坐下,“本宫不过是关心两句,何必这么拘束。本宫库房里有支上好的山参,一会儿也送到景仁宫去。”
要是哪个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自己诘问她了呢,果然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张美人嚅喏着道:“是……”
她战战兢兢地坐回绣凳上,却也只敢半拉屁股挨着椅面。
这番短暂的对话后,凤仪殿内又重归寂静。
淑妃的手指有些不耐地搭在案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皇后还没出来,她轻啧了声。她的目光突然飘向靠近门的方向,“听闻今日宫中又多了位姐妹,怎么今儿也没瞧见人呢。”
只见贤昭仪笑道:“淑妃姐姐忘了,这宝林是不入殿请安的。”
淑妃恍然大悟地说道:“本宫还真是糊涂了。”
自陛下登基后尚未举行过选秀,宫中都是潜邸的旧人,而陛下以前也未曾临幸过哪个宫婢,自然没有宝林、采女之流,她还真忘了这低位妃嫔是进不了凤仪殿请安的。
何才人看着左手边那张同样空荡荡的圈椅,语气中夹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过说来也奇怪,今日李氏刚被册封,这丽婕妤就告病了。”
这董姝与她、张宛儿、钱素馨四人都是建平十八年六月一同被指入东宫,大家原都是同一起跑线。结果董姝这厮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攀上了太后。
她素日里便行事张扬跋扈,拉着太后这张大旗作威作福,自己早就看董姝不爽了。今年五月她还诊出有孕升了婕妤,真是让人胸中郁气难平。
结果没想到这恶人自有恶人磨,竟让董姝她自己宫里的宫女钻了空子,何露听到这消息忍不住连连拍手称快。
淑妃掩唇笑道:“许是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凑巧吧。”
贤昭仪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没接她们的话茬。
这时皇后终于出来了,众人纷纷止了话头。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温声道:“都起吧。”
众人这才起身入座。
皇后的容貌虽不艳丽夺目,却也是十足的大气端庄。她穿着杏色牡丹纹宫装,髻上只简单戴着几支玉钗。尽管穿戴简朴,却也掩不住她满面容光。
下首的淑妃内心一讪,别的本事不知道,皇后这揣摩圣意的本事还真是令人望尘莫及。近月山东雨患,她就做出这副节俭的模样,倒是显出她贤后的名声了。
皇后端坐在凤椅上,看向后方的张宛儿,关心道:“佑泽那孩子现下如何了?”
张才人立刻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回道:“早上请过太医,说是天气转凉引发咳疾,没什么大碍,喝两剂药就能好。”
皇后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碍就好。”
“最近天气转凉,眼瞧着就要入冬了,确实该仔细些。虽说最近不宜铺张,但该置办的也得置办上,近来新进了些皮子,正好也给你们分一分,别叫大家都冻出病来。”
“满玉。”她温声吩咐,“一会儿也拿些皮子和上好的药材给宁妃送去。”
一旁的大宫女应道:“是。”
众人齐齐起身谢恩。
突然,门外廊下有些轻微的动静。
皇后偏过头看向侍奉在旁的满玉,满玉立刻会意吩咐一旁的小宫女出去看看。
半晌后,满玉走到皇后身后,低声道:“娘娘,是那位李宝林来凤鸾宫磕头了。”
淑妃的座位最靠近皇后,耳尖隐约听见了什么宝林。方才看皇后发扬她的贤后圣光,心中早就不耐烦了。
她开口问道:“是那李宝林来了?”
皇后微微皱眉,很快就松开了。满玉瞥了眼皇后的神色,这才回了淑妃,“回淑妃娘娘,是李宝林到了。”
淑妃弯唇,“皇后娘娘,怎么说这李宝林今后也算是要一同伺候皇上了。不若叫她进来,也好叫诸位姐妹们都认认脸?”
斜前方的贤昭仪往上头抬眼瞧了瞧,随即笑道:“淑妃姐姐何必如此心急,依我看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能见到这位李宝林了。”
宝林往上就是正七品的才人,便有资格入殿请安了。
淑妃轻嗤了声,“这可难说。”
听说这个李氏是学着祺昭容的打扮才得了宠幸,一个赝品就算仿得再像难道还能比得上坐在这里的正主吗。
淑妃眸光不由得暗了下来,于是斜睨了眼身旁那道身影,敏锐地捕捉到了祺昭容片刻的失神。
淑妃挑了挑眉。
她还道这祺昭容当真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结果果然还是在意这李氏。
皇后也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祺昭容,沉吟片刻后允道:“既然今后都是服侍陛下的人,那就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