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烛火通明,尊荣夫人单手支颐侧卧在贵妃榻上任由婢女揉肩捏腿,陪嫁婢女竹若端着樱桃走进来。
“今儿殿帅差人送了不少樱桃过来,夫人尝尝。”
尊荣夫人生的貌美,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即便褪去了簪钗衣着,也配得上沉鱼落雁之姿。
“这个季节的樱桃甚是难得,兄长从哪里弄来的?”
“听闻有人拖殿帅办事,这不想法子弄些难得之物吗?”
尊荣夫人本名宋兰,兄长为殿前司指挥使宋承,在圣上跟前颇得脸,连带着宋兰都跟着沾光,成了后宫的宠妃。
尊荣夫人吐出嘴巴里的核,“这会子办事,怕不是惦记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竹若不过是个下人,朝堂的事情也不懂,“这女婢便不知了,只是惠夫人倒台,又牵连了母家,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是有人惦记的。”
尊荣夫人蹙起眉头,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只怪本宫没能有个孩子。”
“今儿入选的那些秀女可有哪个出身卑贱的?”
竹若微微摇头,“圣上不知怎么了,选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夫人还是慎重为好。”
“也对,选的要么就是弱柳扶风,要么就是高岭之花,一个都动不得。”
尊荣夫人又闭起眼侧卧在贵妃榻上,“惠夫人的事情是谁动的手?”
“奴婢暗中查了一圈也未曾查到,会不会不是后妃?”
尊荣夫人轻“呵”一声,“难不成是朝中官员?只要与我们无关便罢。”
*
储秀宫内,温婧诗走到薛重琅的屋子便带起了哭腔,“姐姐,我一个人害怕。”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以后在这深宫大院都不知该如何度日了。”
薛重琅并不能感同身受,或许她从前也有过这般,只是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便是只身在外惯了,在哪都觉得一样,便也未曾安慰温婧诗,任由她在这哭着。
温婧诗哭了许久终于哭够了,她抽噎着问薛重琅:“姐姐不想家吗?”
“不想。”
薛重琅的回答让温婧诗有些尴尬,这样倒显得她有些矫情,可偏在这会儿温婧诗的肚子咕咕叫着。
“没吃饱?”
温婧诗摇摇头,声如蚊呐道:“没吃。”
云茗从包袱里拿出点心,“温姑娘吃些吧,这是我们姑娘从府里带来的。”
看见这个,温婧诗想起来她也偷偷带了点心,她突然笑道:“我阿娘做的点心也很好吃。”
说完又伤心起来,“只怕是以后想吃都难了。”
天色已晚,薛重琅想早些休息,她不紧不慢道:“你身子本就娇弱,如今再不吃不喝不好好睡觉,你阿娘知道了也会心疼啊。”
“对,我不能让阿娘担心,我要赶紧回去就寝了。”
温婧诗说着便起身,临出门时还给薛重琅道谢,“你总能让我安心。”
薛重琅对温婧诗也甚是无奈,她那般不谙世事竟要待在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是夜,薛重琅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萧珩的脸。
萧珩,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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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本该是秀女晋封的日子,可早朝却因为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吵得不可开交。
赵太师一把年纪了,胡子早已花白,可他的眸子中却闪着精明的光,他振振有词地说着:“傅侍郎资历尚浅,难担刑部侍郎的重任。”
“大理寺卿钱原在朝多年,资历较深,且在大理寺时也从未出过纰漏,宜担大任。”
宋承拱手禀道:“臣以为京兆尹孙冒较为适宜,孙冒在京多年,京城治安有条不紊,鲜少发生偷盗之事,且孙冒年轻有为,理应给他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萧珩负手而立,赵太师和宋承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反驳,他只听着并不做声。
永安帝将目光放在萧珩的身上,“帝师以为如何?”
萧珩眉梢微动,他看着永安帝,那眼神的意思就是是好是坏都得由他来做主,以后有任何问题也有人背锅。
但萧珩向来就是不怕事的。
“刑部尚书责任重大,掌管刑律,担任之人需得公平正直,且不可以有恻隐之心。”
“本座以为,此事还亟需商议。”
永安帝甚是满意地点点头,“那就依帝师所言。”
赵太师恶狠狠地看向萧珩,萧珩眉梢微挑,深邃的眸子寒凉无比。
永安帝拍拍腿,准备起身,萧珩连忙说道:“圣上。”
“圣上昨日选秀,听闻新入选了二十名秀女,臣以为圣上正值壮年,应当将精力用在治理国家上,故而臣以为应当将近三年来未曾宠幸过的妃嫔遣散出宫,自由婚嫁。”
朝堂之内落针可闻。
赵太师冷哼一声:“真是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只要是进了天家的门,生是天家的人,死是天家的鬼,哪有出去的道理。”
“后宫的开销年年都是最大,若是遣散一部分从未宠幸过的妃嫔出宫,定当会为国库节省开支,也避免青春大好的姑娘们苦守着四四方方的院子。”
自打萧珩入朝,赵太师的地位远不如从前,赵太师早已将萧珩视为眼中钉,“真是可笑,若是如此,岂不是要让百姓笑话我北魏,连妃嫔都养不起了。”
萧珩的唇角微微挑起,“太师的意思是后宫的开销你可以出得起多余的那一半?”
赵太师语噎,连忙解释道:“圣上息怒,臣只是担心圣上被天下人耻笑。”
“何来耻笑一说,节省国库的开销,若是哪日战火四起,也不至于任人拿捏,家国天下,数万万百姓的性命和这些流言蜚语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
“圣上若是将妃嫔遣散出宫,百姓只会觉得圣上仁政爱民,一心系念百姓,更愿成人之美,让天下的姑娘都有了归处,又怎会嗤笑?”
萧珩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永安帝若不就坡下驴,岂不是太打自己的脸面了。
“朕以为帝师说的在理,此事就交给户部吧。”
散朝之后,赵太师途径萧珩身旁时恨恨的瞪了一眼,拂袖离去。
顾行同萧珩并肩而行,“你这回可算是给赵太师添堵了。”
“这才哪到哪,他早该想到有这一日的。”
顾行笑道:“若是皇后三年不受宠,岂不是要废后?”
萧珩不置可否,若是废后了也只能去冷宫度日了。
“萧珩,刑部尚书的位置你想好了吗?”
顾行与萧珩是挚友,二人年纪相仿,不过顾行的玩心更重些,他同萧珩不一样,他吃喝玩乐一样不能少,他的原则就是不能浪费了他的一副好皮囊,就因这事他也没少被萧珩骂。
“没有。”
顾行笑了笑:“今儿我听你那般说就是还没想好,是不是还在考虑拉拢谁?”
“不是。”
萧珩原本是要去枢密院的,但是走了一半之后脚尖一转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萧珩,你不是要去枢密院吗?”
顾行看看枢密院的方向,又看看萧珩走的方向,无奈拂手,他不过是个御史大夫,怎么能跟着帝师乱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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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第二日家眷是能入府见自己的女儿的,故而今日的御花园甚为热闹。
薛重琅不过是替人入宫,薛家无人将她放在心上,她原本是不想来的,可云茗说哪怕去散散心也好,如此,薛重琅才愿踏入御花园。
早朝之事与钦天监无甚关系,故而今儿一早温睿并未上朝,带着自家夫人便来御花园等着。
温婧诗见着自个阿娘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温夫人不停的安慰着,温睿则是见着同僚还需打个照面,寒暄半晌,故而也没有太多时间安慰温婧诗。
“女儿在宫里连个好友都没有,昨日进宫开始女儿就害怕极了。”
温夫人说着:“在宫里可要万事小心,切莫得罪了那些个夫人,咱家也无需你光耀门楣,平安就好。”
温睿喜滋滋走来,“夫人呐,我方才听说今儿早朝帝师提议要将后妃中近三年未被宠幸的嫔妃遣散出宫,婚嫁自由。”
“真的呀?”温夫人的眼眸都闪着光点,可温婧诗却依旧哭着,“出去又能如何,若是被宠幸过,届时已非完璧之身,又有哪家的公子愿意要我?”
说着她又扑倒温夫人的怀中大哭起来。
薛重琅站在远处看着,嘴里呢喃着:“钦天监。”
“走吧。”
初春的景色略微凄凉,除了松柏傲然屹立,其余的草木不过堪堪冒了绿芽儿。
“这会的景色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薛重琅站在牡丹亭下环顾一圈,觉得无趣准备回去了,她一抬头就瞧见不远处的人。
云茗说道:“那边好像是傅姑娘,那位公子我们回京那日见过的。”
薛重琅细细瞧着,确实是那位俊秀的少年,原来他竟然是刑部侍郎。
“姑娘要不要上前去打个照面,毕竟咱们还欠那位公子一顿饭钱呢。”
薛重琅微微摇头,“走吧,免得让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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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远远便见着薛重琅在牡丹亭这边,他箭步流星地朝着牡丹亭的方向走去,偏不巧人还没到就看着薛重琅离开了。
萧珩正欲离去,傅清玄见着了,又上前行礼,萧珩再不悦也耐着性子寒暄,免得被人瞧出端倪。
“今日早朝,对于刑部尚书的位置,傅侍郎如何看?”
傅清玄临风而立,脊背直挺,不卑不亢道:“赵太师并未说错,我确实入朝不久,资历尚浅,还需历练。”
他的唇角始终微微扬起,清澈的眸子犹如他本人一般,清正廉明。
萧珩摩挲着墨玉扳指,声音清冷道:“在惠夫人一事上,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李连不愿承认,私相授受便是不成立,届时你连官职都没了,你又该如何?”
傅清玄垂眸浅笑,“我记得当年科考时的一道题目说的便是‘为官者,为君为民为家国,当以民为重,君为轻,己为后,正人正身以正天下’。”
“我记得我当时写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格物而致知,方为正道’。”
“我不知当初所答是否正确,可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依旧会如此。”
萧珩的心里是认可他的,却又问道:“若是你身居高位呢?比如本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