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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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卷着道路两旁的树向后逃去,路灯是紧追在它们后面的沉默野兽,四周一片大雾,我们穿过兽类的躯体,向前驶去。
“是父亲叫你来的吧,辛苦你开车了黑尾先生。如果累了就叫我,我来开。”我直视着前方远光都照不透的夜雾,缓缓开口。
“想来接你而已,闭上眼休息一下,聚餐喝了酒脑袋应该晕晕的吧。”黑尾头也不回的说道。
长时间看车前的灯光,在闭眼后仍旧有些视觉残留,让合眼假寐的我依然是头晕眼胀,车厢里安静极了,只有汽车加速行驶油门的低沉声。
“今晚看到我公寓楼道里那盏亮起的灯了吗?”
“嗯。”只吐露出一个孤独的单音节。
“我记得你说'不过是暂时而已',那点光亮就在证明,这个‘暂时’不会来。”
黑尾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沉默,像是溺水之人再也无力挣扎,沉入湖底,留下为时已晚、毫无作用的气泡。
不同时候人需要的东西是不同的,八岁时喜欢芭比娃娃,等十八岁时再收到也就没有意义。以前的我或许是需要陪伴、需要关注、需要重视、需要把我摆在首位、需要内心的偏向。现在不然,奢求别人给我提供高浓度情绪价值是愚蠢的,自己也能过得很快乐。就像是楼道的灯泡,坏了我会自己换,需求和渴望依靠内驱力就足以搞定。
轮胎滚过减速带一阵刮擦声,我转过头看向窗外,疲惫袭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我的精力要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不愿再囿于过去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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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黑尾仿佛没有听到我在车上说的话,行事开始毫不遮掩避讳,经常性来家里拜访,总是说一些朋友关系之外的话,就差牵着我的手在父母面前说他在追求我了,不过这样打打闹闹的日子一长,关系反而更亲近了些。
夏季的凉风老是害羞,总是在夜晚才肯悄悄露头。父母大概是察觉出了什么,老是和黑尾一同串掇着拉我出门,然后中途又谎称有事,“偶然”地创造出我和黑尾的二人世界。
老实说,我除了偶尔有些疲于应付外,大多时间是开心自在的。
一是父母的开心正是我喜闻乐见的。他们如同稚童一般的凑对行为,明明漏洞百出,却自认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偏偏对此乐在其中。
二是黑尾确实是一位很好的交谈对象,当然,得抛开他爱说“骚话”的那部分。因为和父母相熟的关系,是做不到完全不和他见面的,甚至说来,相处时间比起我在京都那会儿,呈现几何倍的增长态势。黑尾的性格和成长环境就注定了他是一位合格的倾诉对象,在那些“偶然”的二人世界里,我们共享了很多心事,我学习上的,他工作上的,是很愉快的时间。
这期间不知多少次梦到过曾经争吵的画面,对比现实,我心想,果然,做朋友才是最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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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冬夏飞驰而过,我如愿在东大开始了我的修士学习。在黑尾一次又一次试探中的,是我从一而终的闪避,察觉到这一点的他也聪明的不再提起相关话题,只如友人般相处。
对此,朋友宫城说过我不下百次。今天一起聚餐又像妈妈桑一样的不停地念叨。
“黑尾那么喜欢你,而且我看你也不是不喜欢他呀?!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宫城一说到这个,眉毛眼睛都快皱到一起,语气厌厌。
“怎么每次见面你都给我提这个!你到底是哪边的呀。”我不太想聊这个话题,眉心蹙起。
“我还能是哪边的,你才是我的亲亲朋友,但...我就是感觉你也没放下他,你偶尔不也是.....话说,他也盯太紧了吧,天天一有空就和你一起,生怕你被别人抢跑了一样,我家狗都没那么粘人!”
“你知道我的,我就觉得不太想建立恋爱关系,做朋友挺好的,没那么多麻烦事”。
手靠在桌上撑着我的脑袋,眼睛转向窗外看着虚无的空气,双眼无神,陷入了回忆。
“我和他谈恋爱一开始吵架还少了吗?虽然后面好些了,但是更严重的问题却出现了,可能一开始就不适合在一起吧。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还喜欢他,但我更遵从我自己,做朋友挺好的。”
袒露心扉对我来说不是容易的事情,就算对象是宫城也是一样。说出口的一瞬间,莫名的有些情绪失控,什么东西偷偷地打开心门,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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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的是,自从上次和宫城说过之后,她再也没有念叨过我。
但是烦恼总是层出不穷,课题组的一位学长不知是从哪里获取了我的联系方式,消息轰炸让我不胜其烦。
一开始的相处还挺正常,我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其他心思,这才通过了好友申请。而后,接踵而至的消息弹窗,全是日常的询问关心,我清楚他未说破的言下之意,也就没有回复。
但对方好似不明白我沉默的含义,当我被拉到用蜡烛围成的心形图案中站着,无法控制的尴尬与愤怒在身体里打架让我说不出话来。
对方手捧一束花,笑着看我,让我想起了黑尾,黑尾从来不会做这样让我不舒服的事。我和他都是不喜欢把情感问题拿到众人面前的人,在日良时,因为工作问题和他交涉很多,但我们都默契的极力的避开在工作场合谈及这类话题。
莫名有点想他。
“这位同学,我想你应该懂先来后到的道理,这位小姐是我从高中开始就喜欢的人,直到现在也是。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追求她的时候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她带去一些麻烦和尴尬,你倒好,一来就整个大的。”黑尾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我吓得一激灵,猛得一回头,他转着车钥匙向我走来,恍若天降神兵。
我以为他会来拉着我离开,不料却径直走过了我,站到了我的前面。看着对方,接着说,“那我也不跟你客气……各位看热闹的同学,今天谢谢这位男士的场地,我也将就将就借来倾诉一下爱意,可以吧?!”黑尾说完,周围又是一阵起哄声。
黑尾转身看着我,开口道,“美丽的小姐,如果想谈恋爱的话请优先考虑我可以吗?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和我交往的心情呢?当然不喜欢的话,拒绝我也没关系,我明天再努力试试。”
黑尾故意说得轻浮随意,为了让场面不再严肃尴尬,在特意为我解围。
我低头笑得温柔,心想,还是那个会大胆表达爱意的少年呀,灼热的爱意烧得我生疼。
长大确实会被好多事情绊住手脚,理智上我的拒绝也绝不是错误,但爱不是讲求逻辑的概念,操纵它的不是我们的理性部分。它就像是电脑里怎么也扫除不掉的病毒,越压抑只会越发蔓延。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想通的刹那,丢失掉的勇气与逃避躲闪的爱意,穿过崇山峻岭,呼啸而来,回到我的身体里,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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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答,伸手拿出他握在手里,被汗水微微沾湿的车钥匙,接着把我的手塞进他的手里,十指紧扣,拉着他,跑掉了,一场夏夜的逃跑。
汽车在黑夜里盘山而上,停在了观景台前。
“下车吧。”我挂入p档,打开手刹,对黑尾说。
没有去在意他这一路的沉默,开始自说自话给他分享着这个秘密基地的故事与风景。
“以后都一起来吧。”我语气轻快。
“姐姐,你什么意思?”黑尾突然地开口,嗓音低沉略微沙哑,尾音里还有未能藏住的一丝颤抖。
“你觉得呢,黑尾同学?”
黑尾呼吸一滞,迅速泛红的眼眶,眼眸颤动,深呼吸一口气,不敢相信的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没有说话,握住了他的手,用行动给了他回答。
“这本该是我多年前就看到的风景。”他望着远方的车水马龙,用力回握住我的。
“黑尾同学,现在你该吻我了,而不是说这样无聊的话。”我打断了他意欲下沉的情绪,主动索吻。
“还是你更聪明呢姐姐。”黑尾莞尔一笑,不过这次他没有像少年时低下头来接吻,反而用他结实的臂膀把我搂起,把我的腿盘在他的腰间,让我从上到下的看着他。幸福到呼吸急促,眸中时干净的爱意。
“我爱你。我好像还差很多句我爱你。”我摸着他的眉骨,边说边吻上了他的额头。
“那就用亲吻来作补吧。”手掌抚上后颈,按下我的头,炽热滚烫,就让好多没说出口的话淹没在这满是情意的吻里。
靠近再拉开,呼吸交错之间,黑尾呢喃到“我的花终于可以送出去了,幸福归来,被我盼到啦。”
可惜我只有一个念头,和掌心的温度不同,黑尾的嘴唇好凉,也好好亲,又再次吻了上去,溢出的银丝在灯光的照映下染上红色,是从未断掉的红线。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苦短,少女前进吧。
*提示:雾天请开近光驾驶车辆,该处仅是为了体现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