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詹一路同当地人鸡同鸭讲,好不容易找到了写有住户姓氏的房屋。他按响了清脆的门铃。
门铃声一响,隔着院落传出女人与景詹完全不同语言的讲话声。
景詹听不懂,选择继续按门铃。
女人气不一处来,哗啦一声将门打开。
“珊姐?”景詹既喜又惧。
喜的是,既然林珊在这里,就说明自己鸡同鸭讲是有作用的,当地人给他指路正确;惧的是,至今为之他和林珊的交集,仅限于泼咖啡那次。那次可不是什么美好记忆。
林珊亦认出了景詹,明显上挑语气唤了景詹的名字。
好一个不是冤家不聚头,又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小子害自己和亲亲师弟冷战,这次终于逮到我手,定要好好整他——这样想着,林珊灵机一动,打算将计就计。她热情地拉景詹进到院子里。
“你是来找支柯的吧?来得不巧,他正好出去了,去买杀虫剂。”
“杀虫?”
“是啊,你没看到这里一团乱。”林珊示意景詹望向周围,这里没有景詹期待见到的人,只有数不尽的杂草与淤泥。“我们两个被老头压榨做苦力。太阳落山之前,除不完这堆杂草,就没饭吃。”
听起来,两人这哪里是在学艺,分明是借学艺之名在海外受欺负!景詹心里慨叹,不由得将慨叹顺嘴说了出来。
“这么严重?”
“是啊。”珊姐心酸至极,不禁垂头认可。“你平时不看新闻?K国人在这方面,死脑筋得要命。就是可怜我们两个身在异国它乡只知报恩的孩子了。忙碌一整天,眼瞅太阳就要下山……”
景詹并没有看到林珊身后藏匿的大灰狼尾巴,心底本善良的他毅然替林珊心酸起来。他想,珊姐多高傲一人,不是走入绝境,断不会推心置腹向他诉苦。既然如此,反正也是帮方支柯的忙,不如连珊姐一起照顾了。
“我帮你们吧。”
“那多不好意思啊!你是客人。”欲拒还迎是珊姐布置迷阵,迈向成功的最后一道陷阱。“你应该放下扫把,坐客厅里边喝茶边等支柯回来。”
景詹不但不听林珊指挥,甚至握紧扫把就不再撒手,他向演技派的珊姐一吐真心。
“珊姐,我以前误解你,还当你是坏人呢。没想到这次见面,你这么实在。我反正也要等他,顺便帮帮忙,快点结束工作对他也好嘛。”
“这么说的话,我就没借口阻拦你一片真心了。”珊姐满脸堆笑的,默许了景詹撸袖子爱劳动的好好少年行为。
就在两人一拍即合的时候,令林珊大感意外的是师傅的出现。
师傅行至围廊,疑惑地向珊姐他们这边喊:
“林珊,让你除草,怎么外头这么吵?我刚刚还听到门铃声,是有客人到访吗?”
师傅的贸然出现极有可能破坏林珊精妙的布阵。
果不其然,景詹疑惑问:“这位是?”
“是我师傅。”林珊故作害怕,压低了声音凑近讲:“他老人家凶,你鞠个躬就好,别的别多说。”
景詹听话,站在原地,向围廊之上的师傅深鞠一躬。
“师傅好。”
师傅自然听不懂景詹讲什么话,只是讶异这小伙子怎么突然向自己深鞠躬。
“这小伙子是哪里来的?”师傅问朝自己小跑而来的林珊。
“师傅,是我请的小时工。”林珊谎话张口就来。
“你拍胸脯保证能一人拿下除草工作,怎么还花钱请小时工?”
“这不是我说了大话嘛,师傅您就宽容宽容。”
做师傅的,虽然平时遇事训斥林珊,小事方面还是默许林珊偷懒、疼爱徒弟的。
于是乎师傅了然,点了点头,望向景詹的目光旋即变得严肃异常。
“好吧。不过,既然是收了费的,就不能那样马虎大意。”说着,师傅走下围廊,径直走向景詹。他拍了拍景詹肩膀:“小伙子!”
景詹“啊?”了一声。
“你小子,我看你半天了,你干活不利索的!”对于年轻人不肯吃苦耐劳、收费后却一心想敷衍了事的行为思想,师傅大不以为然。他决心利用这短暂时间,彻底从根本上指导年轻人改进思想、整顿行为意识。他身体力行,化空气为有形,做手持扫把的动作,向景詹演示起来。
“像这样。对,拔拔拔!”师傅干脆上手,带动年轻人的劳动热情。当他发觉与对方语言不通后,就剩去多余的话,只用短句和严厉的语气词。一边气势汹汹,一边把年轻人有一丝丝嫌脏的手压到了泥土上面。“男子汉,不要怕脏的!脏了就抹围裙上!”
景詹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甚至连嘴巴都惊讶成“O”型。直到,他眼睁睁硬生生——被面前糙老头把一双洁净的手按在了猫咪粪便上面,散发有污浊气味的粪便连同景詹崩溃的思想一起,混淆了景詹对于K国全部的假象。
——这是地狱!这是人间炼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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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支柯是在接近太阳快要落山时才欣欣然回家的。他拿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到院落先礼貌地讲了声“我回来了”。
方支柯的声音让躺在围廊地板上纳凉的林珊猛然一惊,急忙趿拉人字拖就一路跑迎师弟。
“你回来了!”林珊热情挽上方支柯胳膊,带着人往屋里走。“先回房间泡个热水澡,饭菜已经蒸在锅上了,你泡完澡正好吃。”
方支柯止住步伐,看向林珊眯缝起眼睛来。他把自己的胳膊从林珊怀抱里抽出来,品咂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师傅呢?”
林珊不解释,闷声笑起来。
这时,院落一头传出师傅暴躁的声音。
“污水,不要!草,干净!”师傅大声喊,“嗐,笨小子!之后我要打电话投诉你们公司,怎么派一个不会说K国话的员工上门!”
师傅是在和谁吵架吗?方支柯疑惑的走过去。
“师傅,您这是在和谁大动干戈呢?”
方支柯面前,师傅端坐摇椅之上,绷着铁青的脸朝另一人颐指气使。至于另一个人,穿着围裙脏得好像泥地里滚了一圈,脸上、外露的胳膊上尽是斑斑点点。走进后,方支柯还因为难闻的味道而捏起了鼻子。他定睛仔细观察,不禁瞪大眼睛。
“景詹?!”
可怜的景詹,浑身上下哪里还能找出一星半点当红流量小生的影子。他像个霜打的茄子,还是个脏茄子。看到方支柯时,正应了那句“他乡遇故知”的话。最后,在方支柯牵手手的引领下,才终于脱离了悲伤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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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詹不住眼观察身处卧室。
卧室一角,大概是独立的洗手间,方支柯刚刚折身进到洗手间,这时里面传出好听的水流声。
景詹就环视卧室一圈,看到窗明几净,处处都安逸平和。他的视线扫过书桌,又掠过床头。在看到显眼的相框时,他旋即避开视线。这时,碰巧方支柯也从洗手间走出来了。
走出洗手间的方支柯,将景詹打量一眼,不由得“噗”的笑出声。
方支柯当然会不由得笑出声,因为景詹此时此刻实在太可怜兮兮了。虽然沐浴过后,景詹算是被“除臭”了,但骇人的经历还是给景詹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委屈坐在椅子上,身上套着并不怎么合身的师傅的浴衣。
方支柯坐到景詹身边,半晌,伸手替景詹整理浴衣。
“你还笑。”景詹讲,“我在你师傅严厉的指导下,一下午又是除草又是驱虫的。他老人家也太凶悍了,不仅对我吹胡子瞪眼睛,还用……用八国语言怼我!你看到我的围裙了吗?那是他硬套我身上的。然后,他就抓住我满是污泥的手往围裙上按。还有,最最过分的是他让我给草施肥!施肥你知道吗?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碰猫便便了!我永远忘不掉被猫嫌脏斜眼看的场景……”
讲着讲着,景詹瑟瑟发抖。这就又引起方支柯一阵笑。
“你是被珊姐诓了,她和师傅讲你是小时工。师傅当然会想:哪里去寻这么笨的小时工?收了钱就该办事才对,怎么能随随便便敷衍了事?你们又语言不通,一来二去他才会对你大动肝火。其实师傅为人很和善的,是个平易近人的小老头。你没赶着好,自己反思下为什么总受珊姐欺负吧。”
经方支柯一番解释,景詹转忧为喜,却又转喜为忧。喜的是,方支柯师傅并不是故意为难他,甚至不认识他。此前,他还以为师傅是抱打不平,不满意他追求方支柯的行为才施展暴力呢;忧的是,自己和林珊关系一直处不好,这样下去早晚酿成大灾。
“哪天吧。哪天我得和珊姐好好聊聊。”景詹诚心讲。
见误会解除,不合身的浴袍也整理好了,方支柯收回手,表情恢复如常。
“那,我们言归正传吧。”方支柯讲,“你怎么来K国了?”
小剧场之师傅的心路变化
小伙子很精神嘛,这年头知道见面鞠躬的年轻人不多了——这小子怎么干活慢吞吞的,是想拿钱不干事吗?——混小子当着主家面就偷懒,平时干活可想而知!现在年轻人不行啊,这要换做我们当年——臭小子,今儿就让师傅我教你做人——滑头小子,嫌脏是吧?嗳,把你手搁猫便便上。又粘又臭是吧?又粘又臭就对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愣头青,实在可恶的小笨蛋,我要投诉你们公司!——我家支柯回来了。支柯真是越大越出类拔萃了——什么?这小愣头青是我徒弟的朋友?!——糟糕,支柯不会生气我欺负他朋友吧?糟糕糟糕!
以上,师傅是个行事认真、待事严谨的K国老头。
以上,师傅的行事认真、待事严谨并不适用于师傅在对待他家支柯的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