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徐嘉乐将事情一五一十讲给景詹知道。
“原来是这样。”景詹琢磨口吻讲。
徐嘉乐心情氤氲到谷底。“方导把话说得很重。”
“他这个人,对拍戏本来就执拗得要命,对事不对人的。”
徐嘉乐抬眼观察景詹,景詹的话让他不由得义愤填膺起来。
“景詹,你好像很怕我误解方导为人?”
别看平时徐嘉乐大大咧咧,在关键问题上最会摘重点。
“大家同一剧组拍戏,如果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小事彼此闹僵,对谁也得不偿失吧。”
徐嘉乐激动地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射向景詹。
“你也觉得我说螺丝扣松动是撒谎?你也觉得,这是我为自己拍戏走神找借口?”
景詹着急解释:“影棚是在洪导监督下搭建完成的,方支柯也有插手。组里有那么多专业人员,场务也时不时巡场。”
徐嘉乐再也听不下去,他扯住景詹的手腕。
“够了够了。我真不敢相信连你也这么说。干脆我们眼见为实!”
景詹被徐嘉乐拉着走出天台。
“嘉乐?”
“我们去片场。是不是我为自己跑神找借口,景哥你看到事实再下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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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乐风风火火跑到片场,逮到正在午休的片场人员就说要上房顶。
“上房顶?”工作人员惊讶地张大嘴巴。
景詹尴尬地挠挠耳后,代徐嘉乐说:“他的意思,恐怕是指上房顶检查一下天花板吊灯。”
经景詹解释,工作人员虽然理解了,但不能认可。
见工作人员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模样,徐嘉乐委屈极了,他双手相叠在胸前。
“拜托了。”
景詹不由得帮腔:“麻烦你了,我们也是为大家安全考虑。”
工作人员四下张望,实在不明白麻烦事情为什么偏缠上自己。虽然不想在午休时间爬上爬下,做无意义行为,但景詹都开口了。工作人员叹了一口气,拍拍景詹肩膀。
“好吧,看在景詹你的面子上。”说完,走去杂物间搬梯子。
事到如今,徐嘉乐心愿是达成了,但心愿达成过程怎么说也不能够称得上叫人愉快。
景詹察觉到徐嘉乐心态变化,就拍了拍徐嘉乐肩膀。徐嘉乐只好朝景詹苦笑了一下。
这时候,工作人员扛着直梯回到片场。在景詹他们的帮忙下,高高站在了吊灯之下。
徐嘉乐仰头迫切心理指挥工作人员巡查漏洞,嘴上说着“靠左一点位置”,还特意帮忙递手电筒。工作人员则一副漫不经心模样,把手电筒叼嘴里。
在场人不多,但各个望向吊灯位置。有人议论纷纷。午休时段的片场难得有这派热闹景象。
正因为片场与往时不同氛围,才会让闻讯赶来的方支柯愈加愤怒。他径直走进片场,就看到眼前嘈杂的一幕——
徐嘉乐高高仰起头,严肃模样指挥着维修工。景詹则守在一边,正默认着徐嘉乐可笑的行为。在场所有人,有好奇探头看的,也有不住声咂舌的。
“你们不休息,一个个伸长脖子是在干什么!?”方支柯走到纷乱中心,“李维,你在耍猴吗?快点给我下来。”
被点名批评的工作人员很委屈,明明他不是带头起哄的那个。
“方导,不是我要上来,是徐嘉乐他们。”
方支柯把怒火发泄到罪魁祸首的身上。
“徐嘉乐,我有说过吧,让你把心思放到钻研剧本上。水晶吊灯的事情不归你管,我们有最专业的师傅。你是想吸引大家的目光吗?在午休时间段,带头起哄,危言耸听闹得人心惶惶。你到底想不想干了?!”
同一天里,徐嘉乐这是第二次被方支柯批评兼警告了。徐嘉乐就算长着三张嘴,这时候,也不能对方支柯说出什么辩解的话。他站在原地,简直如同霜打茄子一样。况且,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嘉乐年轻,顾及面子。方支柯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没必要讲得这么严重吧。”是景詹,代徐嘉乐反驳了方支柯。他实在不理解,明明是一桩小事,方支柯为什么偏就是抓着不放。“他也是为大家好。”
事实上,就连景詹都不能贴心地为身为导演的方支柯多想想。徐嘉乐在拍戏时跑神的行为,已经触及到方支柯身为导演的自律。更况且,现在又当众挑战方支柯的权威。虽然剧组是人性化的地方,大家有各自公开发表议论的权力。但徐嘉乐不应该将问题带往尖锐的方向,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分轻重顶嘴导演。今天的事情,不论结果证明谁对,对方支柯而言已经不是一颗螺丝钉的问题了。
“真要是为了大家着想,他就不该工作时跑神,午休时间精神亢奋!李维,你还要看戏多久?需要我给你扶梯子吗?!”
被方支柯勃然大怒惊吓到的工作人员,在又一次被点名后瞬间惊醒。他作势攥紧手电筒就要下直梯,起先放在吊灯之上的手茫然移位。就在这时,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吊灯。天啊——他大惊失色,一颗螺丝扣从原位滚了下去。由于蝴蝶效应,吊灯整个倾斜。
“下面的人快躲开!”
位于吊灯之下,争执中的三人闻声抬头。
徐嘉乐大喊着:“景哥躲开!”用力推开景詹。
景詹被推远的瞬间,只看到一大幕玻璃碎片砸下来。像瀑布银河一样隔离在他与徐嘉乐之间。
*******
市中心医院门外早已围满大批记者。等方支柯他们车子停到门口,这批记者就像拦路虎一般堵截了上去。
方支柯和洪宣成费了好大劲儿才穿过人群,挤进医院。
洪宣成接过方支柯递来纸巾,一摸脑门,已经是一头汗。
“这些记者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我都怀疑咱剧组有内奸,怎么才出事外面就都知道了。”洪宣成不禁小声抱怨。他看了看一旁方支柯,见方支柯心思不在这上面,就安慰讲:“你先上去看看情况吧,这里我来应付。”
于是就这样,方支柯将应付记者的事情拜托给洪宣成,自己则前往住院部。
在标有783数字的病房门口,方支柯遇到了正要走出门的景詹。
“徐嘉乐,他怎么样了?”方支柯一心扑在伤者身上。
景詹则阻止了方支柯的行为。
“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别打扰到他。”
别打扰到他。
方支柯没想到景詹会这样回答自己,很冷漠,也很冷静。
两人走到住院部走廊,先后坐到休息区椅子上。景詹这会儿才顾得上打量到方支柯外套凌乱,便问起楼下情况是不是不好。
“嗯,有很多记者。不过宣成已经在调解了。”
景詹点点头。
“医生……”方支柯鼓足勇气,又问。“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不也看到了。玻璃碎片划过了他的眼角,就差一点,差一点……”提及意外发生时的场面,景詹心有余悸,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方支柯将景詹的行为看在眼里,心痛的情愫化无形为有形穿插进两人心间。意外发生时他就在场,他看到了徐嘉乐鲜血淋淋的眼角。这时候,他像景詹一样,不知道是该感激上苍没有加深伤害,还是责备上苍待徐嘉乐太残忍。
“即便是这样,”景詹接着说。“伤口也必然会留疤了。他明明比谁都要努力适应这个圈子,以后他该怎么办……”
景詹提及的问题,方支柯无法作答。谁都没有能力预测他人今后的人生,他们只是在这一瞬交集,又瞬间分别。谁都不曾想过,要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永难磨灭的伤疤。
“事实证明,嘉乐是对的。”景詹说。
方支柯干脆投降,他苦涩地笑笑,景詹并没有看到他的笑容有多牵强。
“你有什么想怪罪我的话,就直说吧。”
景詹摇了摇头。“我有什么资格怪罪你呢?连我在内,我们都质疑他了。如果当时,我能相信他,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景詹紧跟着问。
“是我。”四目相对,方支柯的笑印刻进景詹眼瞳。“他来剧组的其中一个使命就是为了代替我,而我辜负了他的信任,并没有严谨对待工作,重视他的担忧,还一度对他苛刻至极。至于你,只是单纯信赖我的工作态度而已,你并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景詹望向方支柯,就像是后者令他不认识了一样。
很长时间里,景詹就这样分析凝视着方支柯,直到他输得一败涂地,败者才收回视线。他想。是啊,是的。这就是方支柯啊。
这便是方支柯,一个从骨子里透露出温柔的男人。
因为性格处于刚毅和温柔两个极端,他有强悍不饶人的一面,也有像现在这样温和到让人想落泪的瞬间。他打心底想要消除他人所有顾虑,就这样几近温柔。可是,他到底懂不懂明不明白?——景詹痛心疾首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以温柔的性格隔绝了两人之间所有可能。
“你错了。全都错了。呵,他来剧组的原因,是为了缓和两位主演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至于我选择相信你,那纯粹是我偏心你罢了。”说完,景詹嘴角上扬同样苦涩地笑了出来。他摊开双手,目光无意识坠到手掌之间。“如果这次他真有什么万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