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白素珍骑自行车去上班。
路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汽车、摩托车、自行车、人力三轮车和行人混杂在一起,行进速度很慢。
白素珍推着车子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刚重新上车,就被后面冲过来的一辆自行车撞翻了。她连人带车倒在路上,两眼金星直冒。自行车也倒在她身边,后轮子还在不停地旋转。
撞她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因为车速太快,冲出好远才把车子停下来。他扶着自行车,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想走又不敢走,嗫嚅道:“我要迟到了。”
“迟到了又怎么样?”白素珍带着哭腔责问,“你总不能撞了人,就这样走了吧?”
围观的群众也纷纷谴责那个小伙子。
张瘸子这时正好从后面骑车过来,吼了那个小伙子一句,叫他把白素珍扶起来。
小伙子赶紧架好车,跑到白素珍身边,一边扶她,一边说对不起。
“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张瘸子关切地问。
白素珍站起来试着走了走,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问题不大,就训斥了小伙子几句:“以后骑车注意点儿,不要那么冒冒失失的!”
“是是是。”小伙子不住地点头,赶紧骑上自己的车离开了。
张瘸子见此,骑上自行车继续赶路。
白素珍不敢骑车,推着车子慢慢地行走。到单位后,她坚持上了一天班。本以为没什么事情,下班回到家里,屁股和尾骨却疼痛难忍。
老马赶紧骑车送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她尾骨严重脱位,建议住院治疗。她怕花钱,执意回家休养。
“也行。”医生嘱咐道,“休养期间少站立,坐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尽量躺着。像您这种情况,至少要休息一百天。一百天后能否上班,视恢复情况而定。”
唉!刚到制线厂上班,怎么就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白素珍懊恼不已,非常郁闷。虽说有病历和医生开的休假证明,但她还是惶恐不安,害怕领导不批假,担心别人对她另眼相看。还有,休假期间单位会不会开工资呢?自己离岗后,岗位被别人占了怎么办?这一系列的问题困扰着她,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上班路上摔伤的,应该算工伤。”老马安慰道,“他们没有理由扣发工资。”
“规定是规定,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执行。”白素珍心里还是没有底,可不管怎么说,身体是第一位的,她决定在家里休息。
她让老马带上病历和休假证明,去制线厂帮她请假,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休息。
职工受伤,按说单位应派人来探望和慰问,可白素珍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月,制线厂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人通知她去领工资。
病休快两个月的时候,她实在不敢继续呆在家里了,勉强支撑着身体,来到保定制线厂。结果,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厂里对她病休期间的工资一分钱也不开,还把她从包装车间调回三车间,重新去干挡车工。
从班组长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白素珍马上去找车间主任。
“我是在上班路上受的伤,厂里这么做不妥当,对我不公平!”
车间主任问:“谁能证明你是在上班路上受的伤?”
“张瘸子!”白素珍果断地回答,“他那天上班就在我后面。看见我被别人撞倒了,还命令那个撞我的小伙子把我扶起来。”
“那你去找张瘸子吧!”车间主任不怀好意地笑了,“停发你工资的通知就是他下的,让你回三车间的决定,也是他作出的。”
听到这儿,白素珍转身就走,怒气冲冲地直奔生产科。
见到张瘸子,她劈头盖脸就问:“是你让他们不发我工资的?是你让我回三车间当挡车工的?”
张瘸子没有应声。
“你亲眼看见我在上班的路上被别人撞倒,你明知道我年龄大了,眼睛又不好使,干不了挡车工,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这是龙厂长作出的决定。”张瘸子回答,“我只是下达通知。”
白素珍于是又气冲冲地去找龙厂长。
龙厂长听过她的诉说,叫她去楼上找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岳威。
白素珍把“岳威”听成了“叶威”。因此,在与岳威的交谈过程中,一直称岳副厂长为“叶副厂长”。
“这事你去找龙厂长吧!”岳威不耐烦地回应。
白素珍一听就火了:“龙厂长让我来找你,你又让我去找龙厂长。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总不能把我当皮球,踢过来又踢过去吧?”
“谁把你当皮球踢了!”岳威恼羞成怒,“不错,我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可你从三车间调到包装车间,也没有通过我呀!你进厂也好,调换车间也好,我连信儿都不知道,你还不是照样把事办成了?以后凡是涉及到你的问题,你直接去找龙厂长解决!”
“叶副厂长,你是不是有思想情绪啊?”白素珍直截了当地问。
“我有什么思想情绪?莫名其妙!”
“那我工作上的事情,你总得给个意见吧。”
“怎么没给意见?意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叫你到三车间去上班,是你不服从安排!”
“你明知道我年纪大了,眼睛高度近视,干不了挡车工。更何况,我又刚刚摔伤,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没办法上那班啊!”
“没办法上班,你就回家休息!医生不是建议你休息一百天么?你还可以休息四十多天嘛。”
话不投机,再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白素珍于是向“叶副厂长”告辞,退出他的办公室。下楼之后,她本想再去找龙厂长,但思考了一会儿,又改变主意,径直走出了厂部办公楼。
去哪儿呢?班组长推车间主任,车间主任推生产科长,生产科长推厂长,正副厂长之间又互相推,自己成了没人要的“臭狗屎”。想到这一点,她就感到悲哀,心情坏到了极点。自随军以来,她先后换过好几个单位。不论从事什么工作,她都任劳任怨,埋头苦干,从不偷奸耍滑,投机取巧。时不时,还会得到领导的表扬,同事们的评价也不错。可如今,怎么会混到这种地步?自己才四十三岁,未必就成了废物?还是回家吧!只有家里需要她。老马离不开她,小女儿少不了她。菜地等着她浇水,鸡等着她喂食,成堆的家务活等着她干。或许,她命里就该当家庭主妇。
是啊,干嘛一定要出来工作呢?加枝出国了,马杰和马红上班了,他们都能够自食其力,有了他们的小家庭。老马工资又高,看门还有补贴,加上种菜和养鸡的收入,养活她和两个小的应该没多大问题。即使捉襟见肘,大不了降低生活标准,吃的穿的差一点儿,总比在外面受窝囊气要强。可是,回想起养病期间的生活,她又显得底气不足。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日子,寂寞难耐,无聊至极,相当没意思。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看来,一个人出门工作,不仅仅是为了拿几个工资,还有劳动和集体活动带来的充实与快乐,以及参与社会生活的存在感。
回到家里,她把自己的遭遇一古脑儿说给老马听。
老马既生气,又着急,骂了一阵娘,唉声叹气了好半天,却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好主意。
“要不还是去找税务局的刘局长,让刘局长帮忙出主意?”他试探地问。
白素珍欣然同意,同时提出,这次去刘局长家,绝对不能空着手。她到制线厂工作,虽说是朱股长具体在经办,但主要还是刘局长安排的。上次为了进包装车间,他们给朱股长送了一篮子礼品,给龙厂长送了两瓶刘伶醉酒和一条石林烟,但还没有上过刘局长的家门。
“其实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刘局长!朱股长和龙厂长都是看刘局长面子才帮忙的。”
基于这种考虑,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女婿孝敬他们的两瓶酒:一瓶西凤酒,一瓶五粮液。拎上这两瓶品牌不同、包装不一样的好酒,夫妻俩风风火火地赶往税务局刘局长家。
刘局长听过白素珍的诉说,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觉得她调岗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样吧!你们还是把龙厂长、岳威和张瘸子请到家里吃一顿。交流交流感情,缓和一下紧张局面。如今办事情,很多都是在酒席上敲定的。”刘局长老于世故,很精明地建议。
老马和白素珍表示同意,又担心客人不领情,不接受他们的邀请。
“你们在家里备好酒菜,我让朱股长去请他们。”刘局长果断地说,“就定在明天吃晚饭。”
“行!”老马和白素珍异口同声地答应。
次日,夫妻俩吃过早饭,就骑上自行车去农贸市场,按照事先拟好的菜单买菜。转悠寻找,货比三家,讨价还价。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时,花了近两个钟头。
回家后,迅速开始打整。杀鸡剖鱼,切肉剥虾,挑拣和清洗各种蔬菜。那种重视程度,丝毫也不亚于筹备年夜饭。
下午四点钟,是刘局长定好派朱股长去制线厂接客的时间。
白素珍也在同一钟点儿系上围裙,开火下厨。
老马被她呼来唤去,跑前跑后地打下手。
夫妻俩累得满头大汗,整整做了二十个菜。菜全部做好了,客人却没有来。一直等到下午六点钟,依然没见到税务局朱股长和制线厂的领导。
白素珍坐在沙发上,伤心委屈,泪水哗哗直淌。
老马更是坐立不安,不停地搓着双手。只要听到外面传来摩托车的马达声,他就要到阳台上去看看,甚至跑下楼,到干休所大门口观望。
到了晚上七点钟,基本上可以断定客人不会来了。
白素珍只好打发马军去他姐夫家,请马红和张国强来帮忙吃菜。
马军刚出门,家里又来了不速之客——白素珍的二弟。
这是二货第二次来访。两年前,二货来保定找过白素珍。那次他拎着一个装满香烟的大帆布提包,声称自己在做香烟生意,要求把那一提包香烟暂存姐姐家里。白素珍看到那么多香烟,小心脏乱蹦乱跳,吓得不得了。她知道国家对香烟实行专卖,个人倒卖香烟肯定不合法,又担心二货这些香烟来路不正,怕将来出事了,自己会背个窝藏赃物的罪名,就扯了些客观原因,婉言拒绝了。二货失望地离开后,好长时间没来过。白素珍以为二货在生她的气,再也不会认她这个姐姐。没想到,时隔两年多,二货又一次出现了。
二货这次没拎大提包,也没拿其他行李,是空着手来的。进门便满脸笑容,热情地喊着姐姐姐夫。看见马颖,他赶紧把手伸进裤袋,掏出一把水果糖,递给外甥女。
白素珍招呼二货在沙发上坐,倒水递烟,开始拉家常。
二货说,他小时候被生父送人,在肖港的一户人家里长大。结婚后想生个儿子,接续香火,但事与愿违,从头胎开始,接连生下好几个女儿。他拉开“不生儿子誓不罢休”的架式,不停地下种。直到第七胎,总算盼来个“带把的”。眼下,家里有六女一男七个孩子,加上养父母和老婆,总共十一口人。单靠几亩责任田,很难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他于是就时不时出门做生意,赚钱贴补家用。
正聊着,马军、马红和张国强进门了。大家团团围坐,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席间,二货显得特别活跃,一会儿向姐姐姐夫敬酒,一会儿找外甥们碰杯。至于外甥女婿张国强,更是成了他强有力的拼酒对手。看得出二货心情特别好,兴致特别高,与上次来这里判若两人。酒酣耳热之际,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这两年,我并没有离开保定市,一直在保定城和周边的几个县城里倒腾香烟生意。两年下来,赚了七万多块钱。我在老家建了两栋楼房,大人小孩住的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拥挤了。六个女娃全部在学校里读书,一个上高中,两个上初中,三个上小学。最小的幺儿子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在家里由爷爷奶奶带着。”
白素珍佩服二弟有本事,居然能够养活这么大一家子。
“什么有本事?还不是生活逼的。”二货实话实说,“十几张嘴巴要吃饭,总不能让人饿死啊!”
“你干嘛要生那么多?”白素珍不解地问。
二货露出一脸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形势所逼。姐你也知道,我养父母没有生育,收养我的目的就是传宗接代,接续香火。刚开始,我爱人每生一个女孩,就要大哭一场,全家人跟着愁眉苦脸好些天。那时我们夫妻俩就下定决心,不生男孩誓不罢休!一直生到不能生为止。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老七总算是个带把儿的。”
“都是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作怪!”白素珍斥责道,又反问,“生女孩就不算接续香火?”
二货笑了笑,无奈地回答:“没办法,农村都是这个样子。”
“生那么多,你就不怕养不活?”
“怎么不怕?生一个就要担心一回。但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既然想活人,就逼着我们想办法。”二货吃了口菜,继续侃侃而谈,“死守在农村里种那几亩责任田,肯定养不活这么一大家子。又不能去偷去抢,就得想其他门道儿。好在我们赶上了好时候,中央的政策放宽了,不再限制资产阶级法权,鼓励长途贩运,不再乱扣投机倒把的帽子,我才有机会出门做生意。”
“看来做生意来钱就是快。你两年时间居然赚了七万多块钱!我们辛辛苦苦上一年班,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到。还要受这限制那限制,为了换个好一点儿的岗位求爷爷告奶奶,不晓得要挨多少霉,受多少气!”白素珍联想起自己的遭遇,不无羡慕地感叹。
“做生意也有赔钱的时候,并不是稳赚不赔啊!”二货谈起生意经,又打开了话匣子,“做生意要有本钱,胆子大,信息灵,得到的信息要快、要准……”
他侃侃而谈,说得津津有味,可大家都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在座的其他人都不做生意,自然听得不认真。
白素珍趁机转移话题,询问白大货和沙桂英一家人的情况。
二货坦言,他与大哥大嫂有矛盾,好长时间没有来往。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快十一点钟才散场。
送走二货和张国强马红两口子,老两口又开始清场洗碗,忙到转钟才弄完。洗过脸,泡过脚,感觉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躺在床上,白素珍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虽说背离了请客的初衷,毕竟招待了二货和女儿女媳,她觉得这一天没有白忙活,心里多少有一些慰藉。
制线厂领导为什么没有来呢?是朱股长没有去邀请?还是他们不接受邀请?唉!花钱请人吃饭都这么难,这是什么世道啊?
第二天上午,老马在税务局碰到朱股长,就问了一下缘由。
朱股长解释,他下午四点半就去了制线厂,见到了龙厂长、岳副厂长和张瘸子,可三个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有事脱不开身。
“可能是我面子小,请不动制线厂的几位大领导。”朱股长自嘲地笑了笑,又建议,“请他们吃饭恐怕还是得刘局长出面。”
老马听到这儿,又上楼去找刘局长。
刘局长也觉得制线厂那些人过分,让老马去把朱股长叫过来。
“你后天再去请他们。告诉他们我也参加。”刘局长对朱股长吩咐道,生气地说,“我就不信他们敢不来!”
说过这句话,刘局长又嘱咐老马:“请客那天,你最好在干休所要辆车,去制线厂接他们。”
因为刘局长出来,岳威和张瘸子再也不敢摆谱了,坐着“上海”小轿车来到了白素珍家里。遗憾的是,龙厂长去天津出差了,没有请到。
吃饭的时候,刘局长俨然主人一般,不停地给岳威和张瘸子敬酒。这两个人受宠若惊,满脸堆笑,对白素珍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白大姐”前“白大姐”后地叫个不停。
白素珍也挤出笑脸,恭维“叶副厂长”和张科长年轻有为,前程似锦,而内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事实上,眼前这二位,从来没有帮过她,还挖空心思使坏,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她。真正给过她帮助的是龙厂长,可龙厂长又没来。想感谢的人没有谢着,讨厌的人反而坐在这里吃吃喝喝,这让她觉得非常别扭。
吃过这顿饭,白素珍总算回到了包装车间。不过,岳威和张瘸子对她的态度丝毫也没有改变,见到她还是冷若冰霜,与她说话依然官腔十足,爱理不理。
在包装车间干活儿也不轻松。白素珍每天从上午八点开始,手就要不停地包线,一直干到中午十二点。花半个小时吃饭,十二点半接着再干,直到下午四点半下班。八个小时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常使她腰酸背疼,手指麻木,胳膊缰硬。加上尾骨脱位尚未恢复,坐长了不舒服。她从来不敢偷懒,但还是完不成定额任务,因此非常着急。越是着急,手的动作就越不协调,精神高度紧张,更容易疲劳。
下班回到家里,她还得忙着煮饭炒菜。吃过晚饭,就感觉浑身酸软无力,又困又乏,只好洗脚上床睡觉,连电视也懒得看,更谈不上看书看报,或者参加其他娱乐活动了。
天天如此。
过度劳累和精神痛苦,致使她经常失眠。有时晚上**点钟上床,迷糊个把小时就醒了,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耳朵里嗡嗡作响,头一阵阵发麻。脑子却特别清醒,东的西的,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年轻的时候,她不相信命运,与命运抗争。虽然摆脱了王厚义,但时至今日,四十三岁了,仍然在受气。在家里受子女的气,在单位受小人的气。这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每逢这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现在的丈夫。
说实话,她并不爱老马。当初同意嫁给他,主要是为双方的孩子们着想,出于同情,而不是爱情。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眼下,她已进入不惑之年,又能怎么办呢?她内心既矛盾,又痛苦,有时感觉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回想起与老马十几年的夫妻生活,她既没有享受到情爱的幸福,也没有享受到□□的快乐,日子一直在劳累、忧伤、寂寞和痛苦中度过。
老马是个老古董,不懂幽默,不会说俏皮话,更不会哄人。他在潘家口水库工地上班时,两个星期回一次家。回到家里,只知道抱着小儿子马军亲热,从来不陪老婆散步、谈心、交流感情。白素珍生病和怀孕时,老马也没有好好照顾她。生马颖那天,老马把她送到医院就走了。小女儿出世时,她身边一个家人也没有。每想起这些伤心的往事,白素珍就有道不尽的悔和恨。她恨命运不公,让她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悔以前为自己想得太少,为他人想得太多。现在想为自己多作打算,为时已晚。因此心情总是烦躁不安,动不动就发脾气。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从红旗开关厂搬回家里居住后,老马多次向她发出□□的信号。她佯装不懂,不理不睬。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愿意过夫妻生活。她恨老马懦弱无能,没有男子汉气魄,不配当她的丈夫。每想起马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她,殴打她,而老马无动于衷,舍不得打儿子一巴掌,没有维护她的尊严,她就怒火满腔,哪儿有心思寻欢作乐?她甚至提过离婚,可老马哭哭啼啼,死活不答应。
重回包装车间的第一个月,因为没有完成定额任务,白素珍只领到了七十五元工资。这让她非常郁闷。
算起来,她来制线厂上班有五个月,病休三个月没发钱,总共只领了两次工资,总共一百七十四元钱。而她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保住在包装车间的工作岗位,光请客送礼,就花了一千多块钱。想到这一点,她就有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又开始生老马的气。
都怪老马是个糊涂虫、老笨蛋!在职的时候,没有把她的工作安排好,让她受这样的屈辱。
她非常怀念在冲剪机床厂看自行车的日子,后悔调到红旗开关厂。在红旗开关厂垮台后,重回冲剪机床厂就好了,不应该到这个狗屁制线厂。如果她在冲剪机床厂看自行车,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劳累,还可以腾出时间照顾家里。唉,这事一开始就错了。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为什么要让老马去找税务局长帮忙找工作?为什么没有想到返回冲剪机床厂?如果重返冲剪机床厂,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受窝囊气,被别人看作“亡国奴”。一时糊涂,悔之晚矣。如今这个样儿,回冲剪机床厂也难,只有在制线厂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元旦过后,她去找张瘸子和岳威,提出自己想跑销售。结果他们都不同意,说她不是跑销售的料子。
她不服气,情真意切地给龙厂长写了一封信,要求去跑销售。
龙厂长把她叫到办公室,认真地问:“你真的愿意跑销售?”
她很坚决地点点头。
“跑销售首先得自己垫钱,产品卖出去之后,按销售额的百分之五提成。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给你下调令。”龙厂长非常爽快地说,“销售是实打实的,干多少,拿多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听到这儿,白素珍心里又没底气,回答:“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回到包装车间,她把龙厂长答应她跑销售的事情告诉了同班的同事,结果大家都劝她要慎重。因为她岁数那么大,在外面东奔西颠根本就受不了,又没有客户资源和销售经验。如果产品卖不出去,完不成销售任务,不仅领不到工资,连垫付的差旅费也报销不了。
听大家这样讲,白素珍再也不敢提跑销售的事情了。
那么,还有什么岗位适合呢?她文化水平低,不敢奢望进厂部科室,也不敢奢望当管库员。也许能够当个门卫、门市部营业员,或者去幼儿园看孩子。收入高低无所谓,只要力所能及就行。
她打算春节期间给龙厂长拜年,顺便提出调整岗位的要求。
大年初一,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大早,白素珍和老马就动身去龙厂长家拜年。
他们拎上两瓶酒和一大盒北京糕点,踏着皑皑白雪,一哧一滑地前往制线厂职工宿舍区。
结果,龙厂长家里没人,他们只能失望地返回。
正月初五,白素珍和老马清晨七点钟就来到龙厂长家门口,敲了半天门,没听到回音,又无奈地返回家里。当天上午十点钟,两人再一次去龙厂长家,结果还是没人。
真是心寒啊!白素珍下决心再也不去了,不低三下四地求人。可上过几天班,身体还是难以坚持,她又想到了去求龙厂长。
她和老马第四次前往龙厂长家。
一敲门,竟然有人来开门,正好是龙厂长。
“你们有什么事?”龙厂长把门打开一条缝儿,露出满脸不耐烦,一副很不欢迎的表情。
“没啥事!就是来给您拜个年。”白素珍尴尬地说。
听到这儿,龙厂长才勉强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屋。
龙厂长家正在吃饭,有好几位客人,个个喝得满脸通红。
因为房子太小,又没有多余的凳子,坐的地方都没有。见此情景,尤其是看到龙厂长那不耐烦的表情,白素珍示意老马进入他家厨房。他们把酒和糕点搁在灶台上,就向主人告辞,逃跑一样地出来了。
龙厂长连挽留的客套话都没有讲。
下楼梯的时候,白素珍两条腿发抖,满肚子的委屈、辛酸、难受和气愤,特别后悔来拜这个年。
回到家里,见只有马颖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
“马军呢?”白素珍问。
“没回来。”马颖噘着嘴巴子回答,不高兴地说,“你们都不在家,我又不好出门。总机室那个女兵等着我去作伴儿呢!”
白素珍说:“那你快去吧!把寒假作业带上,写到十一点钟才能睡觉啊!”
“知道了。”马颖万分不情愿地拎起书包,拖拉着声调答应,走出了家门。
因为花钱拜年受人冷落,老马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马军这么晚还没有回家,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电视不想看,话也不想说,一个人钻进卧房,早早地睡下了。
白素珍也不想看电视,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坐在客厅里写日记。日记写完了,又从马颖的房间拿了本琼瑶的小说,边看边等马军。
等到十一点半,她实在困得不行,就烧了壶热水,准备洗脚睡觉。洗完脚都十二点了,马军还是没有回来。她就把大门的保险栓插上,让马军有钥匙也进不了家门。
这几个月来,白素珍晚上一直和小女儿睡,没和老马同床。今晚马颖不在,她就来到大卧房,躺在老马的身边。
老马喜出望外,以为老婆是来找他亲热的,嘻皮笑脸,就准备往白素珍身上爬。
“我把大门的保险栓插上了。”白素珍气呼呼地说,“我倒要看看,马军今晚究竟什么时候回家!”
老马一听这话,性趣消退了大半,也不想亲热了。他恢复为之前平躺的姿式,闷闷不乐。
“怎么?又心疼你儿子?”白素珍挑衅地问。
老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说马军将来咋办呢?考学肯定没指望,工作现在又难找。他眼睛近视成那样,当兵体检又通不过。”
“我们养着呗!还能咋办?”白素珍没好气的回答,“反正他有个赚大钱的爸爸。”
“别个是诚心诚意跟你商量。你总是说那些风凉话!”老马嘟哝道,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看还是想办法送他去当兵吧!”
“走后门?”
“不走后门征不上啊!让国强去找关系,兴许能办成。”
白素珍说:“我向武所长和刘管理员打听过了,现在走后门当兵,至少得一千块钱。你舍得出?”
老马沉默不语。
这时,门外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掏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保险栓挂住发出的哐当声,接着又是敲门声。
白素珍开灯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老马赶紧起床,披上外衣,趿上鞋,跑出去开门。
“你囊个这么晚才回来?”老马生气地问。
“我在会议室呆了一会儿。”马军满不在乎地回答。
老马就不继续追究了,对儿子说:“开水瓶里有热水,你洗了赶紧睡觉。”
白素珍听到这儿,气得浑身发抖。
马军下午六点钟出门,转钟两点多才回家,这是在会议室里呆了一会儿么?明知道是弥天大谎,老马却不予追究。多么愚蠢而又无能的父亲!如此为人之父,怎么可能管教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