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园镇到黑龙江鹤岗市有两千七百多公里。可以坐火车,但不能直达,必须在北京、哈尔滨、佳木斯三地中转换乘。
白素珍拿定主意去鹤岗,就到花园火车站买好了车票。她舍不得买卧铺,买的是硬座,花了四十三元六角钱。
买过车票,身上所剩的钱就不多了,她不打算在路上买饭吃。在花园镇街上买了些蛋糕、桃酥、饼干之类的副食,以及梨子、桔子、香蕉等水果,回牌坊中学,又让方红梅给她煮了十几个鸡蛋,带在路上作干粮。
当天上午十点三十五分,她所乘坐的列车就启动了。
站台上,王加根、方红梅和欣欣不停地向她挥手告别。
白素珍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这次回湖北,她原本想了解儿子一家三口的生活情况,看需不需要她帮忙,有没有可能成为她安身的地方。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她发现儿子媳妇虽然一天到黑忙,但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家务事也不是很多,上班时抽空就做了。欣欣又听话,与部队抽水房的妮妮玩得不知有多好。即使一个人在校园里,也总是东的西的到处跑,根本就不需要大人带。这样看来,她白素珍留在牌坊中学,实际上是个多余人。她才四十二岁,总不能就到儿子媳妇这里来养老吧!
这二十多天,她收到了从保定寄来的四封信。有三封是老马、马红和马颖写来的,还有一封是武所长写的,盖有部队干休所红印堂堂的公章。大家的目的都一样,劝她返回保定。在语言表达上又各有不同:老马痛哭流涕地哀求;马红花言巧语地哄骗;马颖发自内心的呼唤;武所长诚心诚意地劝告。
回不回去呢?她非常矛盾。老实说,对于保定市那个家,除了小女儿马颖以外,再没有谁值得她留恋。马杰、马红、马军自不必说,老马在这次家庭矛盾冲突中的表现,也让她感到失望。
不可否认,老马忠厚老实,对她忠心耿耿,百依百顺。结婚十三年,没有骂过她一句,更没有动过她一手指头。平时总是把她的话当圣旨,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说了算。生活上,老马对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从来没有让她饿着冻着。她不高兴时,老马总是嘻皮笑脸地道歉,求她原谅,哄她开心。老马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文化水平不高,没什么本事和能耐;性格懦弱,没男子汉气慨;呆板迂腐,不善于为人处世,没什么朋友。老马说话办事丁是丁、卯是卯,很少开玩笑,不懂幽默,没什么业余爱好,从来没有在家里营造出愉快和欢乐的气氛。
初次与老马见面时,白素珍就觉得他是个没本事的人,年龄又那么大,谈不上对他有什么爱情。答应嫁给他,完全是出于同情。看到他既当爹又当妈地抚养三个未成年子女,日子实在过得太艰难。结婚后,忙于上班和家务,忙于抚养一大群孩子,没有空闲审视他们的婚姻。老马过日子节俭,手脚勤快,性情温和,脾气又好。只要不上班,就在家里陪老婆,夫妻俩忙得不亦乐乎。可一旦闲下来,白素珍就感觉特别没意思。两人没有共同语言,没什么话讲,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就连过夫妻生活,老马也是直来直去,完事了就倒在一边儿睡觉。
白素珍不甘孤独和寂寞,是个有追求的女人,怎么可能满足这样的生活呢?她有时后悔当初想法太幼稚,错把同情当爱情,又心太软,嫁给了自己第一眼就看不上的男人。这次马杰带着未婚妻回保定,恬不知耻地向老人要钱,在大庭广众面前大吵大闹,羞辱白素珍,打她骂她,联合起马红和马军,要把她驱逐出家门。老马却没有勇敢地站出来保护她,舍不得打他的子女。这让白素珍很失望,也很寒心。跟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凌晨两点多,白素珍乘坐的列车停靠在了保定站。
她眼望站台上闪亮的站牌,心潮澎湃,热泪滚滚。这就是她生活了七年多的城市!这里有她朝夕相处的亲人!但她却不想在这里下车,路过家门却不想回家。
火车载着她继续北上,凌晨五点到达北京站。中转签字及候车,花了三个多小时。重新上车后,又经过十个小时的运行,才到达哈尔滨。因为火车站售票厅正在维修,不办理中转签字手续。她只能按照广播通知要求,坐公交车去滨江火车站。在滨江火车站转乘列车,于深夜十一点多钟到达佳木斯。等了七个多小时,才坐上开往鹤岗市的慢车。到达张德林家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这一趟出行,路上花了三个昼夜。
张德林的父亲是煤矿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他姐姐已经出嫁,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见到亲家,张家人都很激动,相当热情。
“德林和加枝结婚都五年了,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白素珍的这句话,勾起大家无限的感慨,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都集中到德林和加枝身上,谈论他们在美国的生活。让白素珍感到失望的是,德林的父母及两个妹妹与他们联系与不多,对他们出国后的情况知之甚少。
“按推算,加枝应该快生了,预产期就是这两天。”德林的母亲这样说。
白素珍很惊讶,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女儿怀孕。
吃过午饭,天就变了,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德林的父亲穿着雨衣去煤矿干活,几个女人则在家里睡觉休息。
第二天,仍然是阴雨天气。雨时断时续,白天黑夜下个不停。
第三天还是这样。
天天关在家里,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白素珍觉得非常无聊。耐着性子住到第四天,她就向张家人告辞,乘火车返回了保定。
虽说回到了部队干休所,她却不愿意在原来那个家里呆了。当天,她就清理衣物,挑了一床铺盖行李,又拿了灶具和锅碗瓢盆等生活日用品,住进了她的工作单位红旗开关厂,上班、做饭、睡觉都在工厂库房里。空闲时间,她还和以前一样,去附近开垦的菜地里种菜、浇水,到厂房与围墙夹成的小胡同里喂鸡。
老马已经辞掉了门卫工作,在家里照顾三个孩子,干各种各样的家务活儿。他好不容易把老婆盼回了,没想到老婆又搬出去住。他的忧伤和郁闷可想而知。
为了让老婆搬回家,他每天都往红旗开关厂跑。苦口婆心,痛哭流涕,下跪求情,对天发誓,各种招数都用尽了,但白素珍丝毫不也为之所动。一筹莫展时,老马又求助于单位,让武所长出面,带着马红和马军去向白素珍认错,求她回家。
白素珍对武所长说:“我不会稀里糊涂地回到那个家。回去或者不回去,我要征求我女儿加枝的意见。如果她同意我含垢忍辱地回去,将来老马死在我前面,马家三兄妹再赶我走,我好去找加枝照顾我。现在加根和加枝都需要我帮他们带小孩,我没去加根那儿,也没去加枝那儿,却留在保定侍候姓马的一家老小,等老马去世后,我怎好意思再去找自己的亲生儿女?”
看到马红和马军垂头耷脑地站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白素珍的气不打一处来:“我抚养你们十几年,你们竟敢当着你们父亲的面,辱骂我,污蔑我,对我拳打脚踢,大喊大叫要我滚。现在又装模作样地来认错,我知道你们并不是真心悔过,而是看你们的父亲在家里哭得可怜,想哄我回家,安慰和照顾你们的爸爸。我怎么可能上你们的当?你们走吧!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让人伤心的家。”
武所长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就这样,白素珍在红旗开关厂安营扎寨,真正做到以厂为家了。这段日子,马颖每天都要去她妈那儿。做完作业后,就陪妈妈说话,在库房里吃饭,跟妈妈一起挤在拼起来的桌子床上睡觉。
入夜,侍候马颖睡下后,白素珍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和痛苦,脑子里想得最多的还是老马。如果就这样抛弃老马,确实于心不忍。结婚十三年,老马总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尊重和爱护她。虽然她不喜欢老马,但被人爱也是一种幸福呀。要是狠心抛弃老马,外人说不定会误解和指责她。老马没有她,肯定也活不长,可回到老马身边,她又得去面对那三个“小畜生”。
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夹在恩重如山与恩断义绝的人之间,我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我为什么如此命苦,抗争了几十年,也没有摆脱厄运的纠缠。加枝啊!我的女儿。你做母亲了吗?生小孩还顺利吧?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妈妈写信呢?你可知道,妈妈是多么爱你,得不到你的消息该有多么着急?我真想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把马家三兄妹如何欺负和虐待我的情形讲给你听。我相信,你听后肯定会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是不是这样?我心爱的女儿。你对妈妈还有这份感情吗?你还爱苦命的妈妈吗?
眼看国庆节就要到了,老马这天吃过晚饭,又来到了红旗开关厂,约白素珍散步。老两口沿着马路向前走,一直来到空军干休所大院,找了个凉亭坐下来,开始促膝谈心。
老马说,他知道白素珍看不起他,不喜欢他,但他偏偏对白素珍一往情深。无论白素珍与他分居多么久,他绝不会同意离婚。
“如果你一直不能原谅我和几个孩子,坚决不搬回家里住,我就去买几包老鼠药,把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毒死!”
“你可千万别干这样的蠢事!”白素珍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气得声音发颤,“难道你把孩子毒死了,我就会回家跟你好好过么?我坚持不回家,是受不了他们冲向我,辱骂、殴打、驱赶我的侮辱。我难以割舍你,不愿意放弃你,是因为你老实本分,待人真诚,道德品质好。如果你毒死了自己的孩子,说明你本质就变了,我更不会和你一起生活!”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怎样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老马小孩子般地哭了起来。
看到眼前这个懦弱无能的男人,白素珍又开始心烦。
上帝啊!你为什么要如此捉弄人?让我阴错阳差、鬼使神差的遇上这么个没用的家伙?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打骂他老婆,竟然拿不出一点儿行动,想不出任何办法维护他老婆的尊严。只知道哭哭啼啼,像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我真是追悔莫及啊!为了当一个受人称道的后妈,我对家里的孩子一视同仁。结果,无意中得罪了亲生闺女加枝,让她残酷无情地冷落和报复我。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为什么仍然下不了决心抛弃老马?未必他离了我真的就活不下去?要是他因此过早地离开人世,我的良心肯定不得安宁。
白素珍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对老马说:“要我回家也可以,但必须满足我提出的条件。”
听到老婆松了口,老马喜出望外:“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白素珍提出,她回家的日子定在十月一号。国庆节那天,上午**点钟,趁着部队干休所大院里遛弯和闲聊的人最多的时候,在门房那里举行一个欢迎她回家的仪式。
“行!你说这仪式怎么弄?”
“你先去找辆板车,来开关厂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装上,再和马红、马军一起接我回家。进部队干休所的时候,要燃放鞭炮,让院子里每一个家里都能听得见。”
“行!”老马满口答应。
“你和我各写一份遗嘱,提出死后财产的继承方案。双方的遗嘱在我回家那天现场交换,由武所长和刘管理员当鉴证人。”
“没问题!”
“马红和马军必须当众跪在我面前,承认他们的错误,并保证今后服从我管理,听我的话。”
“行!就按你说的办。”老马全部答应,接着又问,“鞭炮买两千响的够不够?”
白素珍想了想,觉得买那么长的鞭炮太浪费:“买四百响的吧。只要大家都能够听到声音就行,没有必要太铺张。”
老马一脸的坏笑,说:“我就晓得你舍不得花钱。”
白素珍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兴师动众,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么?”
老马困惑地摇摇头。
“你呀!就是一个老笨蛋。”白素珍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老马的额头,“我离家有些日子了,期间那么多人劝我回家,我都没有答应。他们觉得扫了面子,在背地里说怪话,甚至在老马的面前挑拨离间。如果我现在不声不响地返回干休所,别人会在背地里取笑我。我把动静搞大点儿,就是要找回尊严。风光体面地回去,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无话可说!”
就这样,家里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可白素珍工作上又遇到新麻烦:红旗开关厂因经营管理不善,濒临破产倒闭。
新来的厂长姓水,既不懂技术,也不会管理,还特别专横。厂里的规章制度全都成了摆设,什么事情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用公家的设备干私活,为个人捞外快。
白素珍管理库房原则性比较强,水厂长上任没多久,就调整她的工作岗位,不让她当仓库管理员,让她每天负责记考勤。
如今厂里接不到订单,工人们没活儿干,上班都是混钟点,好多人根本就不到单位里来。这种考勤记着有什么意义?再说,好几个月没开工资了,就算别人迟到、早退、旷工,不遵守劳动纪律,你又能把别人怎么的?安排白素珍记考勤,明摆着是戏弄她。但一厂之长安排的活儿,她又不能不做。
每天一大早,临近上班的时候,白素珍就戴上红袖箍,坐在厂门口的门房里,监督上班的工人签到。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又守在门房里,看着下班的工人签退。按规定,她还得在工作时间去车间里抽查。拿着考勤册到处转悠,俨然是个领导人。不过,别人见到她都起哄,还说些二五点子的怪话,嘲笑她。
白素珍因此觉得这差事没意思,耐着性子记了几天考勤,就摞挑子不干,赌气回到了库房。
新任仓库管理员见她回来,神情紧张地告诉她,库房的实物与账册对不上,好多原材料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跟你交接得清清楚楚,实物和账册怎么会对不上?”白素珍疑惑地反问。
现任库管员委屈地说:“水厂长来领原材料,经常不登记。有时还让我把钥匙交给他,自己到库房里拿东西……”
“怎么能这样?”白素珍非常着急,也非常生气,“现在东西弄丢了,如何说得清楚?”
她下决心要弄清楚那些东西的去向,还准备写控告材料,揭露水厂长侵占和偷盗原材料的真相。
当然,这段日子也有让人高兴的事情,那就是马红出嫁。
女婿叫张国强,是驻扎保定的现役军人,还是个连职干部,在师机关俱乐部负点儿责,能够弄到免费电影票。
找到这样的女婿,马红的娘家人就不愁电影看了,有时还能看文艺演出呢。
除了这些,小伙子其他方面的条件也不错。
张国强是河北正定人,二十五,比马红大三岁。个头与马红差不多,皮肤黝黑,相貌算不上英俊,但脑瓜子活泛,办事干练,性格开朗,又能说会道,嘴巴子总如抹了蜜,特别讨人喜欢。部队给他分配了住房,离保定军分区干休所不远。结婚不久,他又干了一件非常漂亮的事情:把他老丈人介绍到了保定市税务局看大门。
老马在部队干休所看门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必须守在门房里。现在在税务局看大门,上倒班,看一天可以休息一天。工作时间缩短了一半儿,薪水还是八十元。另外,换个地方看大门,白素珍心理上的负担也轻一些。以前看到老马坐在干休所门房里,她心里就不舒服,面子上挂不住。毕竟老马曾经是干休所的“一把手”,从所长突然变成个看门的,她心理上有点儿难以接受,感觉疙疙瘩瘩的。现在老马去外单位看大门,眼不见,心不烦,不会让她觉得难堪。
看大门的地方离他们家也不远,骑自行车大约十五分钟,步行也就半个小时。老马多数时候是骑车,时间充裕就徒步走,遛遛弯儿。上班的路上,既锻炼了身体,又看了风景,一举几得,相当惬意。
税务局工作人员听说老马退休前是正团职军官,都惊奇得吐舌头,嘴巴子张得老大。正团职相当于党政机关的县处级,比他们的分局长还要高一个级别,可以与保定市税务局长平起平坐!他们因此对老马特别尊敬。进出总是主动与他打招呼,搭讪拉家常。还有一些好心人,遇到税务局分大米、食油、水果、卫生纸之类的东西,就把自己那份送给老马。几位分局领导更大方,收到别人送来的礼品,有时直接丢到门房里,叫老马拿走。
老马喜得眉开眼笑,回家也会发一阵感叹,说税务局这样的单位就是好,工资高,福利好,各方面的条件优越,比工厂商店这些单位不知要强多少倍。
“你又没本事把我调到税务局!还不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白素珍揶揄道,“别说税务局,连效益好一点儿的工厂都进不去。对了,你能不能找税务局长求求情,让他帮我换个上班的地方?红旗开关厂要死不活,好几个月没开工资了。”
这段日子,白素珍串连了好些个同事,鼓动他们去找南市区党政领导,要求撤换损公肥私的水厂长,把他撵走,可大家都不怎么积极。
他们认为,告状不会有什么结果,南市区党政领导根本就不会管,还说水厂长早就把那些党政官员买通了,喂饱了。现在去告他,弄不好还会惹火烧身。没有过硬的关系和后台,不可能把水厂长怎么样。
鉴于此,白素珍就不想在红旗开关厂呆了,希望老马帮她重新找工作单位。
老马听过白素珍的牢骚,没有吭声,内心里觉得可以试一试。管他成不成?求情也没什么丢人的。更何况,也确实找不到其他的门道。总不能又去麻烦张国强吧!女婿在部队,与工厂不会打什么交道,就不要再让娃娃为难了。红旗开关厂倒闭是迟早的事,不如早作打算,免得到时又遭老伴儿的埋怨。说不定税务局长真能把老伴儿弄到一个好单位上班呢!有了这个想法后,老马就在一天早晨,把提前来上班的税务局长拦住了。他满脸通红,吞吞吐吐向局长提出了要求。
税务局长听过之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几天后,南市区税务分局征收管理股的朱股长来到门房,非常客气地对老马说,根据局长的指示,他联系好了一家工作单位——保定市制线厂。
“如果白阿姨愿意,可以直接去报到。”朱股长胸有成竹地说,“就说是我介绍的。”
老马高兴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接连道了几声谢,说事后一定要感谢朱股长。
朱股长连连摆手,微笑着离开了。
老马回家后就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老婆。
白素珍随即兴致勃勃地到保定制线厂报到。出她意料的是,保定制线厂厂长对她并不热情,甚至非常冷淡。
厂长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您年龄那么大,又没有相关工作经历,我们本来不愿意接收您,但碍于朱股长的情面,不得已才答应。”
这席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白素珍的热情。她暗自叫苦,估计制线厂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岗位,事后还得花钱酬谢别人。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成了“亡国奴”!
她越想越生气,恨死了那些把红旗开关厂搞垮了的人。狗日的水厂长!欠着老子好几个月工资,还有一千元的集资款没退。老子会慢慢找你算账,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素珍在制线厂的工作岗位是挡车工。
她拿着人事科开的介绍信找到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又带她去见班组长,班组长安排了一个师傅带她。
这就算正式上岗了。
挡车工上班得站着,还要围着机器两头跑,劳动强度大。上午四个小时下来,白素珍累得腰酸背痛,两条腿如筛糠一般发抖。中午下班回家,她连自行车都骑不动。路上,正好遇见与她同时调进保定制线厂的一个年轻女工,据说与厂长有什么关系,被安排在包装车间,活儿比她轻松得多。
白素珍心里不平衡。回家一进客厅,就坐在沙发上号啕大哭,委屈的泪水哗哗直淌。同样是女工,同样是新人,别人二十六岁能够干轻松活儿,而她四十三岁,居然被安排去干挡车工。太不公平了!太欺负人了!
正在厨房里做饭的老马来到客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过白素珍的诉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如何办是好。
“不干了!不换岗位我就不干了!挡车工我实在干不了。”白素珍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她强忍着浑身酸痛,也顾不上吃午饭,赶着写了张请假条,又给厂长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干不了挡车工,要求去包装车间,或者去厂幼儿园带孩子,当个看大门的也行。她把请假条和信交给老马,让他送到厂子里。
“我下午不去上班了,在家里等消息。如果他们坚持让我当挡车工,我就把人事档案要回来,回红旗开关厂,听天由命。”
老马也没有好主意,只好按老婆说的办。
吃过午饭,白素珍想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可躺下之后,右半边儿的身子感觉特别不舒服,头部、腰、胳膊和腿疼痛难忍。她把马颖喊过来,让小女儿帮她贴膏药。脖子上贴两张,腰上贴三张,大腿上贴两张。到天黑时,才感觉轻松了一些。
第二天,她也不打算上班,一大早就提着切好的蔬菜和玉米面儿,去红旗开关厂喂鸡。
来到养鸡的那条胡同,她惊得瞪大了眼:鸡笼里那些下蛋的母鸡,一夜之间竟然死了五只!还有一只站立不稳,奄奄一息。
她把鸡食撒进鸡笼里,然后带着那五只死鸡和一只病鸡回家了。先给病鸡喂药。找出红霉素和黄连素药片,塞进病鸡的嘴巴里,捻了捻鸡脖子和鸡胃,再把它关在阳台上。接着她就烧开水,打理那五只死鸡。拨毛后,把它们一只只地剖开,也没有发现内脏有什么问题,弄不清这几只鸡暴死的原因。到底染上了什么病?这种病死的鸡能吃吗?吃了会不会出问题?
她非常纠结。扔掉吧,觉得可惜;不扔呢,又担心吃了中毒,或者染上什么疾病。全部卤了吧!用滚烫的开水多煮些时间,高温消毒,或许就能够把病菌杀死。
想到这儿,她拿纱布包了些卤料,找出家里卤菜的大瓦罐,开始一只只地卤鸡。卤鸡的同时,她还抽空给那只病鸡喂了两次药。到了下午,奇迹出现了,那只病鸡来了精神,在阳台上到处跑,咯咯咯地唱歌,还下了一颗蛋!
白素珍从中受到启发,卤完鸡之后,带上家里的药片,来到红旗开关厂,给鸡笼里所有的鸡都喂了药。她的想法是,有病治病,没病预防。忙完鸡的事情,就到了下午五点钟,她又去菜地浇水。
一天时间,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晚饭之前,她吃了些卤鸡肉,试试会不会中毒。过了一个多小时,竟没什么反应,这才让家人们放心大胆地吃鸡。
在家里等消息的日子,白素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心里也特别烦。没有班上,不想干家务,无心看书,连日记也懒得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出门更是失魂落魄一般,游游荡荡,不知道去哪儿好,不晓得生活该怎么过。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吃不香,睡不好。
三天过去了,制线厂既没有派人来,也没有带信儿来。
到了第四天,她等不下去了,硬着头皮来到单位,去找厂长。
龙厂长明确地告诉她:“除了三车间挡车工,再没有其他空余岗位。你想干,就老老实实地上班,不想干,可以走人!”
听龙厂长语气这么强硬,她又没有胆量要人事档案。
有什么办法呢?明摆着别人就是故意排挤你,欺负你是外地人,欺负你是“亡国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素珍闷闷不乐地向厂长告辞,到三车间上班。干了两个多钟点,她确实坚持不下来,头发昏,眼发花,几次差点儿晕倒。
带她的师傅提示道,调整工作岗位这种事情,不一定非要找厂长。厂长里里外外那么多事,一天到黑该多忙,怎么可能管得那么细呢?车间之间的人事调动,只要生产科长同意就行了。
“真的吗?哪个是生产科长?”白素珍又惊又喜,急着向师傅打听。
“生产科长姓张,就是那个走路一跛一拐的男人。我们都叫他张瘸子。”
白素珍顾不上上班,跑到工厂大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包“石林”牌香烟,急匆匆地朝生产科走去。
张瘸子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见到白素珍,明显地表现出不高兴:“你不在车间好好上班,到生产科来干什么?”
白素珍掏出刚买的香烟,慌慌张张地递给他。
张瘸子脸上即刻阴转晴,笑着说:“白师傅不用这么客气。”
边说,边把香烟塞进抽屉。
白素珍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两包烟就让我给你换工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张瘸子丝毫也不掩饰贪婪,说这话时,显得理直气壮。
天啊!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索贿吗?白素珍会意地承诺,事情办成之后,她再好好感谢他。
“那你等着吧!有合适的机会,我给你换个轻松一点儿的活儿。”张瘸子说完,继续喝茶,看报纸。
白素珍回家对老马讲起这事,老马虽然气愤,但还是认为,应该马上给张瘸子送礼。
“现在的人都很实际,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撒鹰。在没有得到好处之前,他是不会给你调整工作岗位的。”
“行。”白素珍说,“还有两天就是端阳节,正好借恭贺节日的名义,上一趟张瘸子的门。”
他们给张瘸子送了五十个鸡蛋、十个粽子和一条“红山茶”香烟。
张瘸子眉开眼笑,当场表态:“端阳节过后,白师傅就可以去包装车间上班了。”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白素珍兴致勃勃地到包装车间报到。
车间主任却说,必须见到调令才能接收她。
她又赶紧跑到生产科,找张瘸子开调令。
“调令?”张瘸子为难地说,“生产科只负责抓生产,开调令是人事科的事情。”
“那你跟人事科说一声,让他们给我开调令。”
“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权力啊!生产科和人事科平级,他们怎么可能听我的?”张瘸子实话实说,“以往车间的人员调配比较随意,没听说要什么调令。要不,你去人事科问一下。”
白素珍于是来到人事科。
人事科长答复,没有厂长的指示,他们是不会随意开调令的。
在人事科碰了壁,白素珍又回到生产科找张瘸子。
张瘸子思忖片刻,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龙厂长?”
白素珍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新来乍到,根本就不认识龙厂长,怎么可能得罪他呢?她于是把自己调动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这就对了!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张瘸子听完后,举起右手在桌面上拍了一巴掌,“龙厂长最反感这种借势压人的做法,他有抵触情绪。”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白素珍感到很为难。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你只能去找税务局的朱股长,其他人说话,起不了作用。”
听过张瘸子的分析,白素珍觉得有道理,干脆回家找老马,商量应该怎么办。商量来,讨论去,最后决定,买礼物去朱股长家拜访。
吃过晚饭,她安排马颖在家里写作业,并强调,作业没写完不准看电视,然后和老马一起出了门。
夫妻俩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直奔税务局宿舍大院。
在门卫的指引下,他们弄清楚了朱股长的住处。可找到三栋二单元,发现楼道里黑咕隆咚的,路灯都不亮。两人扶着楼梯,摸黑来到朱股长家门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老马把沉重的礼物放在地上,举手敲门,但好半天没有听到动静。他又大声喊“朱股长”,屋里仍然没人答应。
“他肯定在税务局打牌。”老马知道朱股长喜欢打麻将,下班后常在食堂里吃晚饭,然后和同事们一起玩牌。
“那怎么办?”白素珍问。
“你在这儿等着。我骑车去税务局找他。”老马一边说,一边扶着楼梯往下走。
“老头子!你不用慌。小心一点儿,别摔着。”
“知道。你等在这儿,哪儿也别去。我马上就回来。”
看着老马下楼的背影,白素珍心里五味杂陈。一个部队退休的正团职干部,为了老伴儿拥有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低三下四地求一个股长。这是什么世道啊!
她在漆黑的楼道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老马才气喘吁吁地返回。
“税务局每一层楼我都找过了,没有看见朱股长。”说这话时,老马如泄气的皮球。
“算了!回家。”白素珍恼羞成怒,“不送了!”
“那怎么行?礼肯定是要送的。”老马态度异常坚定,“我们明天晚上再来。”
“你明天晚上不是要上班吗?”
“没关系。你让马军晚上七点钟到税务局顶我一会儿,我们七点半再到这儿来。”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天晚饭后,白素珍打发马军去税务局替他爸看门,自己在家里等老马。可一直等到八点钟,仍然不见老马的身影,也不见马军返回。怎么回事呢?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担心老马在路上出车祸,于是赶紧锁上门,下楼去寻找。沿着通往税务局的街道走了好半天,没有会到老马。她脚上穿的是半高跟皮鞋,走起路来感觉特别不舒服,又担心一时眼花没看清人,或者老马走了其他的道儿,两个人在路上错过了。她又折转身往部队干休所走。回到家里,依然没看见老马。
白素珍的心脏急速地跳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时不时到阳台上,往干休所大门的方向望。最后又跑到楼上刘管理员家里,借用他们家的电话。可电话拨过去,税务局那边儿总是忙音,打不通。
白素珍万分焦虑地返回家里,叫马颖去干休所总机室试一下。
马颖出去十几分钟就返回了,告诉妈妈,电话打通了。
“咋回事?”
“爸爸说,税务局长还没下班,估计在楼上开会。他不敢让马军顶替看门,因此脱不开身,今天就不去朱股长家里了。”
“那马军怎么没有回?他去哪儿了?怎么不回来把个信儿?”白素珍生气地问。
马颖回答:“这个爸爸没有讲。”
马军当然有马军的事情。离开税务局,他就去约王娜看电影了。
王娜与马红是好朋友,交往甚密。时间一久,她与马军也熟起来,打交道越来越多。王娜比马军大四岁,人长得漂亮,平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个女妖精。她思想开放,喜欢与男孩子一起混。尽管部队干休所的大人们对她的评价不怎么好,背地里骂她女流氓,但年轻的男生还是喜欢她,请她下馆子吃饭,参加各种娱乐活动,在她面前讨好,恬不知耻地想泡她。
就说马军吧!因为有个在驻军部队当官儿的姐夫,他就充分利用这一条件,时不时约王娜看电影和文艺演出。两人这段日子打得正火热,有点儿如胶似漆的味道。
白素珍安排马军去税务局顶替他爸看大门,无疑坏了他的好事,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当他万分不情愿地来到税务局,老马又说不需要他顶班了。马军求之不得,高兴得心里乐开了花。他转身就往军人俱乐部跑,找姐夫张国强弄电影票。
那天晚上,马军和王娜一起看完电影,又去看了几个小时的黄色录相。直到转钟两点多钟,才一起回部队干休所。
白素珍半夜起来给马军开门,问他为什么搞得这么晚。
马军不理不睬,径直进入他的房间,衣服不脱就睡了。
白素珍见他这个样儿,气得浑身直哆嗦。深更半夜,她不想与马军多计较,免得吵到隔壁三家不安宁,就努力克制情绪,回到卧房,可躺在床上,再也没有睡意。
马军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因为这一年多来,她接受外人的建议,放松了对马军的管教。再不能这样了!如果继续任他胡作非为,他说不定就会变成流氓阿飞,走上犯罪的道路。
天亮之后,想到马军夜里回得那么晚,白天又要去上学,怕影响他学习,白素珍就忍着,不准备与他谈话。侍候他和马颖吃过早饭,就让兄妹俩上学去了。
白素珍切好蔬菜,拌了些玉米面,准备去红旗开关厂喂鸡。
这时,老马下班回来了。
“马军呢?”老马表情严肃,进门就气呼呼地问。
“上学去了。”
老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色相当难看。
“怎么了?”白素珍问。
“我刚才进干休所大门时,门卫把我拉进屋子,告诉我,马军昨天晚上转钟两点多钟才从外面回来,还是和王娜一起回的。”
“什么?他昨天晚上和王娜在一起?”
老两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贪玩,不学习,抽烟,打牌,喝酒,唱歌,跳舞,看黄色录相……马军的这些坏毛病,他们时管时不管,可是一样也没有管下来。现在,他居然与王娜这个女流氓在一起鬼混!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看来,再不好好管管确实不行了。
中午放学后,马军刚放下书包,老两口就开始对他进行审问。
“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那么晚才回家?晚上和谁在一起?”
马军一言不发,挑衅地问:“我能够不回答你们这些问题吗?”
“不行!你必须回答!”
“我都十九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你们凭什么还想把我绑在裤腰带上?粗暴地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那你说说看,我们哪些地方管得不对?”老马问。
“你们管得都对,但我就是不愿意听!我求求你们,从今以后,再不要管我行不行?”
“不行!这办不到。”白素珍义正词严地指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工厂还有组织纪律呢!你生活在我们这个家里,就必须遵守家里的规矩。想胡作非为是不行的!假如我嫁给你爸时,你就有十**岁,我可以不管你。但我当初来到这个家时,你只有三岁。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抚养长大的,我有责任把你教育好,也有权利管教你!如果你不服管教,你现在就离开这个家,自谋生路!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将来老了,饿死也不会去找你。”
马军并不服气,质问白素珍:“你总是要管理这个,要教育那个,但你问问自己,你把谁管好了?哪个又服你管?你是管好了加枝?还是管好了马杰?还是管好了马红?”
白素珍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过了一会儿,她又强词夺理:“不服我管,那是你们不知好歹。服不服是你们的事情,管不管是我的事情!只要你在这个家里一天,我就要管到底!”
马军不再争辩,不吭声了。
他拎起书包,回到他睡觉的房间。打开录音机,开始听流行歌曲,还故意把音量开得很大……
晚上,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白素珍和老马又提起那一大篮子礼品,再次出发去找朱股长。
结果,朱股长家的门还是没有敲开。
两人垂头丧气地从宿舍楼上走下来。
白素珍把礼品篮挂在自行车龙头上,推着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想到自己只是想做一点儿苦力活儿,还要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花钱买东西送礼,她就感到委屈。
怪只怪老马糊涂!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提前退休?如果他没有退休,还是部队干休所所长,别人怎么敢这样欺负我?
想到这儿,白素珍又怨恨地瞟了一眼身边的老头子。
老马推着自行车,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可能是因为骑车和爬楼受了累,他不停地喘粗气。礼品没有送出去,他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渗出不少的汗珠。
白素珍知道,老头子是怕她在制线厂吃亏,才固执地坚持送礼。意识到这一点儿,她又心疼老马,觉得老头子也怪可怜的。
老马十六岁应征入伍,南征北战几十年。今年五十四岁了,没有亲戚朋友,孤苦伶仃。孩子养了一大群,可没有一个孝顺他……
逛到十点半,他们再次来到税务局宿舍楼。
谢天谢地!这次终于见到了朱股长。
白素珍开始倒苦水,提出想调换工作岗位的想法。
“行!我明天去找你们龙厂长,争取把你安排在包装车间。”朱股长答应得非常爽快。
几天后,白素珍终于拿到了调令,再次兴冲冲地到包装车间报到。
车间主任看过她的调令,算上勉强接收了。但是,没有把她分配到哪个班组,而是安排她做卫生。
做卫生就做卫生!这些活儿难不倒她。白素珍每天都在家里干,事情简单,不需要从头学。虽然脏点儿、累点儿,但不像档车工那样固定地站在一个地方。
每天上班后,她先拖地,再抹窗户。干完这些,再去帮各班组搬运箱子,给车间的工人打开水。这样干了一个星期,车间主任又把她叫到办公室,说厂里没有设清洁工这个岗位。做了事情,没办法开工资,又把她安排到一个班组,叫她学着去包线。
“包装车间实行计件工资制。每人每天定额五千个。完成定额拿基本工资,超额有奖,达不到扣钱。”班组长简明扼要地介绍。
白素珍从来没有干过这活儿,第一天只包了一千三百个。
从第二天开始,包线数量逐日增加。到了两千个左右,增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两千五百个,则成了她的天花板。也就是说,无论她怎么努力,只能完成定额指标的一半儿。
没办法,已经努力了。扣钱就扣钱吧!总比在红旗开关厂拿不到工资要强。
进保定制线厂第一次发工资,白素珍领到了九十九元钱。虽然这个数目是同班组工人中最少的,但她还是比较满足。
下个月再努把力,收入就可以超过一百元!加根的月薪还不到一百元钱哩!自己小学毕业,四十好几的人,一个月能挣一百多元钱,相当不错了。
调整好心态,白素珍准备撸起袖子加油干,争取在新的工作单位开辟一片新天地,可事情总不能随人所愿,仅过了一个星期,她又遇到了倒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