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历史 > 爬坡岁月 > 第75章 内外交困

爬坡岁月 第75章 内外交困

作者:沈常青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6-18 10:28:14 来源:文学城

为了调换工作岗位,白素珍请岳威和张瘸子来家里吃饭,又先后两次上龙厂长家送礼。

按她的想法,自己也算花了血本,领导应该答应她的要求。更何况,她只是想当个看门的、门市部卖东西的或者幼儿园看孩子的,又不是去厂机关坐办公室,领导没理由拒绝。可结果呢,领导们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

她接连找过龙厂长好几次,每次都是碰一鼻子灰。

龙厂长有时敷衍,说那些岗位都有人了,不好调整;有时指责她挑三拣四,提无理要求。

“全厂三百多名职工,如果都像你这样,今天想干这,明天想干那,我这个厂长还怎么当?”

她觉得,这些都是推托之辞。想到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却没起作用,她心里就堵得慌,特别生气。

这些人饭照吃,礼照收,事却不给你办。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厚脸皮?等着吧!老子总要找个机会,出出这口窝囊气。

正在她为此耿耿于怀的时候,老马又整天在她耳边聒噪,说马军读书成绩不好,升学没希望,不如家里拿点儿钱,找找关系,托人走后门送他去当兵。

“花钱可以,但你要保证事情能够办成!”她满肚子是火地警告,“别和我在制线厂一样,钱做钱花了,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如果花了钱,马军最终又没当成兵,那我绝不会放过你!”

老马嗫嚅道:“这事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就莫起这个心!”白素珍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人办事,总是不靠谱。当初叫你不来保定当干休所所长,你不听。任职期间,又不把我和孩子们的工作安排好。你不与我商量,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糊里糊涂地申请提前退休,结果错过了授军衔的机会,每个月少拿八十多块钱。如今既没官职,又没地位,连累老婆在社会上受人欺负!你能不能办成一件像样儿的事情,证明你还是个男人?”

老马气得吹胡子瞪眼,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白素珍重新回到她的工作上,认为在制线厂越听话,劳动态度越好,就越受人欺负。上班时,罗班长一会儿叫她去搬大盘涤轴线,一会儿派她去打民用线,一会儿又让她去交箱子。总而言之,什么活儿脏,什么活儿累,什么活儿别人不愿意干,罗班长就安排她去干。她简直成了麻将牌中的白板,听用!她一直咬着牙,任劳任怨地干着那些脏活和累活。心里想,如果等到工资调级时,再不给她往上调,她就坚决要求病退,不在厂子里受这窝囊气。

未来的路她也想好了,先去大城市当保姆,攒下钱在国内旅游,然后想办法去美国,争取找到大女儿,修复母女关系,重建母女之情,寻求精神上的寄托与安慰。她甚至想好了去哪几个大城市当保姆。

这天中午,包装车间的工人们都下楼去上厕所,准备吃午饭。白素珍没有带饭来,看到车间只有她一人,就放下活儿,回家吃午饭。

下午十二点半上班,她十二点二十分就赶到了,提前十分钟开始工作。没想到,张瘸子却来对她讲,她上午提前两分钟下班,要扣一元钱工资。

白素珍不服气。她每天都看到工人提前下班,从来没有听说谁被扣钱。为什么她提前两分钟就要扣钱呢?更何况,她下午提前上班,工作时间超过了八小时。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整个下午,她都为这事耿耿于怀。下班回到家里,腰疼、胳膊疼、尾骨疼,只好进房间休息。刚躺下,听到在客厅里有人与马军讲话,似乎是女婿张国强。

“你明天去徐水高炮团报到吧!军务科长答应接收你了。”张国强对马军说,“这事暂时保密,先不要告诉外人。你让同学帮你向老师请个假,随便扯个理由,说你不能上学。等去部队报了到,过一段时间,再告诉老师实情。”

听说马军当兵的事情办妥了,白素珍一骨碌儿从床上爬起来。

为这事,家里花了八百元钱,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她穿好衣服走出卧房,与女婿打过招呼,又吩咐马军去税务局顶替老马看门,让老马买点儿菜回,晚上做点好吃的,庆祝庆祝。

第二天,白素珍吃过早饭就去单位请假,准备送马军去当兵。当她返回家里时,老马也下班回来了,在厨房里洗碗。

“马军呢?”白素珍问。

“没看见。”老马回答,“我回来时家里的门是锁着的。一个人也没有。”

“未必马军走了?”白素珍着急起来,“我说给他做床单和枕套,布还没有买回呢。”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抽屉拿钱,准备去买布。当她走到干休所大门口时,遇到了邻居刘管理员夫妻俩。

刘管理员说,刚才看到好一大群学生,还有四五个女生,围着马军吵吵嚷嚷,似乎是来为他送行的。

白素珍一听就非常生气。这孩子怎么回事?张国强说当兵的事要暂时保密,不要到处张扬。昨天吃晚饭时,大家千叮咛叮万嘱咐,叫他不要告诉别人,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她匆匆忙忙买好布,回家用缝纫机做成床单和枕套。再把马军换洗的衣服,以及牙刷、牙膏、毛巾等生活用品装在一个灰色大提包里。拎起提包,让老马骑自行车带上她,赶往张国强上班的地方。

进入军人俱乐部大院,看到马军正与同学依依话别,打情骂俏。

老马气得满脸通红,又不好发火。他把自行车停好后,就气冲冲地去找女婿张国强。

去张国强的住处,必须穿过大礼堂,还要翻过大礼堂里面一个两米多高的平台。因为停电了,大礼堂里漆黑一片。老马从明亮的外面走进去,霎时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根据记忆,摸黑往女婿住的地方走。上了十几步台阶,经过那个平台时,突然一脚踏空,从平台上掉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白素珍听到一声闷响,马上惊叫起来,赶紧问:“老头儿,你是不是摔着了?”

没有回音。

白素珍慌了,赶紧扔下手里的提包,翻过楼梯栏杆,试着到平台下面去找老马。她双手抓着栏杆,整个人吊在空中,脚却没办法着地。由于不知下面有多高,又不敢松手。她使出全身力气,向右挪动双手,挪了两三米的样子,脚尖才触碰到地面。落地之后,她伸出双手,盲人摸象一般,到处搜寻老马,嘴里还不停地喊:“老头儿,你在哪儿?老头儿,你在哪儿?”

摸了好一阵儿,才碰到老马的身体。她蹲下身子,抱着老马的脑袋,大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这里有人摔着了。张国强,快来啊!你爸摔着了。”

过了好一阵儿,才进来几个当兵的。他们手里拿着手电筒,在漆黑的大礼堂里到处照,总算来到了出事的地方。他们把老马扶起来,架着他的胳膊,搀扶着,慢慢地往外走。

白素珍一路走,一路哭。来到张国强的住处,看见几个女学生,她沉下脸,生气地问:“谁让你们来这儿的?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嘛?”

女学生们惊慌地躲开,退到房间外面去了。

把老马扶到椅子上坐下后,白素珍问他感觉怎么样。看到他的后脑袋摔破了,正在流血,白素珍就叫张国强赶紧去找车,送老马去医院。她担心老马颅内出血,更怕摔成脑震荡。

张国强答应着,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出去了。

白素珍扶着老马,看着他流血的伤口,痛哭流涕。

这时马军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了,白素珍朝他扑过去,抡着拳手捶着他的肩膀,随后拉着他的手,号啕哭诉:“马军呀!你是我儿子。我把你从三岁养大成人,你为什么不听话呀?当兵的事叫你不要到处声张,你偏要弄那么多人送你,气得你爸摔成这样。他要是死了,家里怎么办呀?你去当兵了,可以不管家里,可马颖还那么小,叫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呀?”

马军吊着个脸,默不作声,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如同冷血动物。

白素珍嗓子哭哑了,人也哭累了,张国强还没有回来。她担心时间拖得太久,延误了治疗,赶紧到军人俱乐部办公室打电话。

电话接通部队干休所之后,她向武所长哭诉事情的经过,央求武所长赶紧派车来,送老马去医院。

武所长答应着,放下电话就去安排了。

白素珍谢过帮她挂电话的人,又返回女婿的住处。结果,她刚才离开的时候,张国强找到车子回来了,送老马去医院了。

这事办的!

她只得推上自行车,到军人俱乐部大门口等部队干休所的车。

没过多大一会儿,干休所那辆黑色小轿车就来了。

她对武所长和司机简单讲了事情的经过,又向别人道歉,叫他们回去,然后骑着自行车赶往驻军部队卫生科。

军医为老马清洗了伤口,缝了针,简单包扎了一下,就说没事了。

张国强准备送老马回家。

白素珍见老马脸色难看,坚决要求去二五二医院拍片子,打预防破伤风的针。

“不去二五二医院!”老马带着哭腔说,“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既然老马这么倔,白素珍也只好依了老头子。

回到家里,把老马扶到床上躺下后,张国强就回部队去办马军入伍的手续了。

白素珍看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就骑车去厂子里请假。

在制线厂,她每见到一个认识的人,都要放声大哭,絮絮叨叨地讲述老马摔倒的经过。

听她哭诉的人都唏嘘感叹,深表同情。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还说要到她家里去看望老马。

白素珍向车间主任请过假,回到家里,见老马还醒着。

问他想吃点儿什么,老马说什么也不想吃。

白素珍还是勉强给他冲了一杯麦乳精。

老马坐起来喝完后,说脑袋还是疼得厉害。

白素珍见他的头和脸都肿了,又赶紧到干休所卫生室,把梅医生请到家里来。

量血压,听心率。梅医生认为问题不大,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建议到二五二医院住院治疗。

“如果在家里,晚上病情恶化,那就麻烦了。”梅医生说。

白素珍认为梅医生的话有道理,就让梅医生开转院证明,又去找武所长要车,送老马住进了二五二医院。

拍片,打针,拿药,输液……白素珍楼上楼下跑,在住院部病房里进进出出,忙了两个多小时。

趁老马打吊针的空当儿,她准备回家一趟。因为晚上陪床需要带一些东西,还要找人给家里的马颖作伴儿。

天已经黑下来了。

白素珍回到家里,见马颖一个人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

白素珍又开始痛哭流涕,把老马摔伤和送医院的经过讲给小女儿听,叫她去找个女同学,来家里和她作伴儿。

“我去总机室吧,与值班的女兵一起睡。”马颖提出。

把小女儿安排妥当后,白素珍急着返回医院。正准备出门,马红和张国强来了。听说老马住院了,他们也很着急,跟着白素珍一起去医院探望。

路上,白素珍又让张国强去邮局,给马杰发电报,通报老马摔伤住院的事情。

马杰自那次回家要钱没有要到,恼羞成怒地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与家里联系。老马和白素珍主动给他写信,也得不到回音。按说,他中专早就毕业了,也不知分配到了哪里,与李梦甜结婚没有。

所有这些,家里人一无所知。

“马杰太可恶了!身为长子,不为老人分担一点儿忧愁,不对家里尽一点儿责任,只知道向家里要钱。因为老人没给钱,他就想与家里一刀两断,不管老的小的死活。他想得太美了,做梦!”白素珍气愤地想,“我来这个家时,他才十二岁。是我把他和马红马军抚养长大,是我侍候他父亲,将来还要安葬他父亲。如果他想以此逃避责任,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白素珍让张国强发电报,就是要看看马杰还有没有良心。如果知道老马住院了,他还无动于衷,她就要去找他算账。哪怕是想天法,也要找到马杰,让他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要求他每个月给家里寄钱。要是马杰不照此办理,她就去法院控告他。

过了一个礼拜,老马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每天都叫脑壳痛。

医生诊断后认为,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还得住院治疗和观察一段时间。

白素珍内心非常不安,又到单位向罗班长请假。

罗班长说:“我无权批假,你去找车间主任。”

她又去找车间主任。

车间主任说:“请假得去找张瘸子。”

她又去找生产科长张瘸子。

张瘸子说:“请假必须找厂领导,你去找岳威。”

岳威没有继续击鼓传花,却显得很不高兴:“你来我们厂不到一年,就请了那么多假。制线厂是个承包的大集体单位,养不起闲人。更何况,你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

白素珍听到这儿,心里犯嘀咕:这还是社会主义的工厂吗?你们这些当厂长的,眼睛里怎么只有一个厂子?思想那么狭隘,完全不想履行一点儿社会责任。老马是革命一生的老军人,摔成脑震荡,他家属请假去护理,身为厂长,你们不仅不支持,连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政治水平也太低了吧,简直不可思议!

无论“叶厂长”说什么,她还是坚持要休假。除了照顾老马,家里的鸡要喂,菜地要浇水,马颖要吃饭,确实少不了人。

休假的第二天,白素珍和小女儿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听到门铃唱起歌来了。

马颖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开门,见是马杰,一下子楞住了,连招呼都没打,扭头就返回了客厅。

白素珍见到马杰,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马杰呆呆地立在大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回家了,你还不进门呀!”白素珍一边抽泣,一边抹着眼泪,“你进来坐吧!我有话对你讲。”

马杰于是走进家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白素珍坐在他对面,委屈地哭诉:“我到你们马家十五年了,每天起早贪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头发都操白了。老的病了,我日夜守在床前;小的病了,我喂水喂饭。可是你这个没良心的,还骂我嫁两个男人,不是好东西。说你们不是我养大的,是你爸的钱养大的。我在上班的路上摔得尾骨脱位,谁都不理不管,只有加根从湖北邮来五十元钱。你不但不寄钱,连问候的话都没一句。两年多了,你不给家里任何人来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请你明确地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马杰含着眼泪点点头。

白素珍不依不饶:“你说,到底是不是?”

“是。”

“是我儿子,你就给我跪下!”

马杰迟疑片刻,还是从沙发上站起身,跪在白素珍面前。

“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结婚了没有?”

“结了。”

“还是那个李梦甜?”

“不是……是另外一个。”马杰一边回答,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搜出一张照片。

白素珍接过照片一看,那女人起码有三十多岁,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儿。

马杰说:“她离过婚,那小男孩儿是她和前夫生的,四岁了。”

“你一个大小伙子,干嘛要找离过婚的女人?还带着个娃娃?”

马杰沉默不语。

白素珍很生气,但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想到马杰千里迢迢地赶回家,路上一定很辛苦,她又心软了,站起身,把马杰扶起来,进厨房做饭。

因为有马杰护理老马,白素珍第二天就去单位上班。正好赶上发工资,她共领到了六十一块钱。

“怎么会这么少?”她去找罗班长询问。

“我不管你干了多少活,我只管你请了几天假!每月满勤二十五天半,请多少天假,就扣多少天工资。你这个月有五天病假,九天事假,一共要扣十四天。厂里规定,请假超过十二天,当月不发自行车磨损费。你自己去算算,是不是这么多钱?”罗班长一五一十地报完账,怼得白素珍哑口无言。

下班回到家里,老马已经去税务局上班了。马颖还没有放学。桌上有马杰留的一张字条,说他去火车站买票,可能会晚一点儿回家。

白素珍于是开始煮饭。

饭熟了,菜炒好了。马颖回家了,但马杰还是没有回。

母女俩只好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马杰。

快七点钟的时候,门铃响了。

白素珍忙去开门,结果看到了张国强、马红和马杰三个人。

他们进门就说,马杰的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坐火车返回柳州。

“马杰,你走之前,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白素珍突然问。

马杰果断地回答:“没有。”

“没有?如果连话都没有对我讲的,那你就别走了!”白素珍生起气来,把他装行李的提包拿到大卧室里,锁上房门。

马杰挑衅地问:“你希望我对你讲些什么呢?”

“讲些什么?你两年多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摔伤了你不管,你爸摔伤了你不管,马红出嫁你不管,马军找工作你不管。这次发电报让你回,就是要你安排老的和小的。你是家里的长子,是弟妹们的兄长,应负什么责任?俗话说,生身的父母放一边,养身的父母大于天。我不是你们的后妈,是你们的养母。我养了你们小,你们就应该养我老!我现在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制线厂的活儿也干不了,我准备病退了。你们必须按月付我营养费。你是老大,你不给,他们都不会给。你必须带这个头。”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马红率先表示反对,“你是为加枝才来到这个家的,你去美国找加枝养你老!”

马杰见有妹妹帮腔,也来劲了。他怒气冲冲地跑进厨房,抄起切菜刀,威胁说:“谁要我拿钱,我就杀了谁!”

张国强见此,赶紧抢下马杰手里的菜刀,制止他行凶,并大声训斥马杰和马红,暂时平息了这场风波。

白素珍没有想到马红这么可恶,马杰这么凶狠。

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就忍了,她准备事后再找他们算账。

马杰走后,家里骤然安静下来。马军也当兵去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和马颖三个人,前所未有的冷清和单纯。

老马还是在税务局看门。白素珍依然在制线厂上班。马颖虽说已经上初中了,成绩还是一塌糊涂。

白素珍这天上班时,突然看到车间里的工人们神情异样,有的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显得极其愤慨和不满。她走过去一打听,原来是厂里要调整折盒任务指标,从每天三千个提高到每天四千个。

“我折三千个都很吃力,折四千个是完全不可能的。”

再也不能忍气吞声了,必须奋起反击!白素珍向车间主任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分管生产的“叶副厂长”。

她明确无误地告诉“叶副厂长”,如果把折盒任务定为四千个,谁也没有办法完成。

“你有意见去找车间主任提。让车间主任把大家的意见收齐后,再一起交上来。”岳威很不高兴地回答,“你单独来找我,我不接待!”

白素珍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间,工人们围着她问情况。

白素珍安慰大家:“你们放心,我一定让领导把折盒任务指标降到三千个。”

“你要是有能耐让领导把任务指标降下来,我们请你吃一顿。”

“行。一言为定!”白素珍信心满满地回答。

她心里想好了从生产科长入手,向张瘸子宣战。

下班回到家里,白素珍顾不上做晚饭,精神抖擞地坐到写字台前,拿起笔来给制线厂领导写信。她一鼓作气地把信写好后,又觉得字迹东倒西歪,实在太难看,叫老马帮忙抄一次。

老马看过信,吓得脸色惨白,胆颤心惊地对老婆说:“你这样向厂领导开火,对自己不好。当今社会就是那个样儿,权大于法,有权就有理。你一个平头老百姓,只有无条件地服从。哪儿有什么道理可讲?哪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这样自不量力地与他们闹,他们会变着法儿整你。何必呢?”

“我就不信邪!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忍气吞声一年多了,再这么忍下去,他们就会将我踩在脚下,让我永世不得翻身。”白素珍坚定地说,“你只管抄信,其他的事莫管!”

老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那封火药味十足的信抄了一遍,提心吊胆地交给老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白素珍把“挑战信”送到厂办公室,让收发员转交给张瘸子。交信的时候,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像第一次奔赴战场的士兵,非常紧张。她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增强必胜的信心。不然的话,在保定制线厂就无立足之地。

白素珍回到包装车间,继续工作。

没多大一会儿,罗班长来了,对她说:“白师傅,张瘸子叫你去他办公室。”

“好啊!看来他是准备与我干仗,好戏就要开场了。”

“有话好好说!你也不要生气。”罗班长嘱咐。

“他怎么来,我就怎么怼!”

白素珍前往生产科,来到张瘸子的办公室。

好家伙!屋子里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张瘸子见到白素珍,对她不理不睬,继续与其他人交谈。

白素珍耐心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主动问:“张科长,是你找我吗?”

张瘸子拉长声音打起官腔,慢条斯理地质问道:“你怎么又在无事生非呢?”

白素珍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你才无事生非呢!你凭什么把折盒任务指标提高到四千个?”

“谁告诉你是我调的呀?你写那封恐吓信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恐吓信?你把信交给厂长,也可以把信张贴出去,让群众评论评论,看我讲的是不是事实?”白素珍大声嚷起来,“你张瘸子欺负我一年多,我忍受够了!你凭什么克扣我的工资?凭什么不发我烤火费?别人迟到早退你不管,我提前下班两分钟,你扣我一块钱。你为什么要故意和我过不去?你曾答应帮助我,一年多了,你摸着良心问一问,你帮了我什么?”

“我才不会帮你呢。”张瘸子不屑一顾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骗我送你那么多东西。”

张瘸子一愣,满不在乎地回答:“你各人要送的,我又没向你要。”

“我送东西,是相信你会帮助我。你收了我的东西,不仅不帮我,反而欺负我。你这种德性还不如一条狗!人拉一堆屎给狗吃,狗还知道向人摇尾巴。你是不是连狗都不如?你这个骗子!你利用手中的权力到处敲诈勒索,仗势欺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吵架的声音很大,把同楼层各科室的人都引来围观。大家都在看热闹,没有人扯劝。直到包装车间主任和罗班长赶到,才把白素珍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你这个没人味的东西!吃了我六十多块钱的东西,还欺负我。你给我吐出来!”白素珍被两位领导架着走,还在叫骂个不停。

车间主任和罗班长劝她冷静,有话好好说,不要大吵大闹。

“我在信中给他讲过了,他怎么来,我怎么怼。他今天见面就骂我,污蔑我,侮辱我,叫我如何跟他好好说?”白素珍余怒未消。

回到包装车间,大家听说白素珍与张瘸子闹起来了,都吓得不敢言语。白素珍坐在工位上,十指交叉,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这时,车间主任领着人事科长来了。两人一起做白素珍的思想工作,询问她有什么要求。

白素珍气呼呼地提出:“第一,折盒的任务指标应维持在三千个;第二,克扣我的工资和烤火费要全部补给我。我就这两个要求。如果不能满足我,我就天天去找他张瘸子闹!”

人事科长拿出纸和笔,一五一十地记下来,承诺马上去向厂领导请示,然后和车间主任一起离开了。

白素珍没心思上班,坐在工位上生闷气。到了下班时间,才骑车回家吃午饭。路上,她遇到了好几个同事,大家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还有人向她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许。

“张瘸子狗仗人势,欺上瞒下,在制线厂为所欲为,有的工人被他逼得喝耗子药自杀。”

“他就该骂!你给咱们这些老实人出了气。谢谢你!”

“骂得痛快!解气!张瘸子就不是他妈的个好东西。我们平时议论时也总是说,他这辈子是瘸子,下辈子也会是瘸子。”

……

听到这些支持鼓励的话,白素珍感到很欣慰。

下午上班的时候,车间主任和人事科长又来找白素珍。

人事科长笑着说:“白师傅,我把你的要求向岳副厂长汇报了。岳副厂长说,如果领导决策有错误,该改的还是应该改。不过,你在上班时间大吵大闹,引得几十百把人围观,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岳副厂长要你停职检查,写检讨。停职检查期间按旷工处理。”

“我不服!我又没有错,凭什么让我停职检查?”白素珍马上提出异议,“张瘸子欺负我一年多了,难道还不让我反抗么?”

“这是岳副厂长的意见,我们只是转达而已。”

“那我去找叶副厂长。”

白素珍停下手里的活儿,迅速前往厂办公楼。

走进岳威的办公室,她开门见山地问:“叶副厂长,是你让我停职检查么?”

“是。”岳威平静地回答。

“我不服。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不会写什么检讨。”白素珍赌气地说。

岳威质问道:“保定制线厂三百多工人,有哪个像你这样,上班时间到领导办公室大吵大闹的?”

“那是张瘸子先骂我。未必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只允许他欺负我,我就不让反抗吗?”

“决定是我作出的。你不服,可以去找龙厂长。”岳威恼火地说。

白素珍又怒气冲冲地下楼,来到龙厂长的办公室。

她进门就问:“龙厂长,你知道叶副厂长让我停职检查这件事么?”

龙厂长没有回答。

“你认为叶副厂长这样做对么?”她穷追不舍。

龙厂长趴在桌上写着什么,抬起头看了白素珍一眼,说:“我今天要赶一个材料。你去找岳副厂长解决吧!”

白素珍不愿意,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我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不说话,不打扰你工作。等你把材料写完了,我再和你谈。”

“你坐在这儿,怎么可能不打扰我工作?”龙厂长不耐烦地叫起来,“叫你去找岳副厂长,他肯定会认真处理的。他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听到这儿,白素珍才从沙发上站起身,又上楼去找岳威。

再次见到岳威的面前,她列举了大量事实,说明张瘸子道德品质败坏、行为举止恶劣,欺上瞒下,利用职权敲诈勒索工人。

“你们当厂长的,难道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吗?张瘸子这种人,败坏制线厂的风气,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但背地里怨声载道,咬牙切齿地骂他。你们为这种人护短,有什么好处?”

岳威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把包装车间主任叫了过来。

“你把她带走吧!”岳威吩咐道,“按厂里作出的决定执行。”

白素珍继续抗议,还是被车间主任拉走了。

“白师傅,你不用上班了,回家去写检讨吧!”车间主任无奈地说,“折盒任务指标的事情,我会去向厂长争取的。”

“我没有错。决不写什么检讨!”

“那是你的事情。”车间主任说完,露出一脸的坏笑。

罗班长这时也走过来,问她是什么情况。

“官官相护!还是要我停职检查。”白素珍气愤地说,“张瘸子那么坏,难道厂长们就不知道?”

罗班长说:“你还是写份检讨吧!就把你与张瘸子吵架的过程写一下,交给厂长,也算是给岳威一个台阶下。”

白素珍觉得这主意不错,就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她一鼓作气写了七页纸,在叙述事情经过的同时,把张瘸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字写得不好,她又让老马帮她抄写。

老马抄完之后,笑着说:“你这叫什么检讨?张瘸子看了之后,不气死才怪呢!”

“我就是要气死他!谁让他欺负我的?”

白素珍让老马抄了三份,装进三个信封里,分别写上“龙厂长”“叶副厂长”“张科长”收。

第二天,她把三个信封送到制线厂办公室,委托收发员交给三位领导,就打道回府了。

两天后,白素珍来到厂里,问车间主任,她能不能上班干活儿。

“不行!”车间主任还是一脸坏笑,“岳威说,你那份检讨不是给他的。因为他姓岳,而你写的是叶副厂长收。”

“啥?叶副厂长姓岳?”白素珍瞪大了眼睛。

“什么叶副厂长!我们厂里根本就没有姓叶的副厂长。岳威姓岳,岳飞的岳,你却总是叫别人叶副厂长。”车间主任笑弯了腰,“他还说,你那份检讨写得不好,思想认识不深刻,必须重新写。”

白素珍确实有点儿尴尬。上班一年多,连分管厂长的姓氏都没有搞清楚。她红着脸来到岳威的办公室,向领导道歉,请岳副厂长原谅。

“这是次要的。检讨的内容不行!态度完全不端正,必须重写!”岳威威严地警告,“如果你半个月内不写好检讨,我就开除你!”

白素珍赌气地回到包装车间,拿起纸和笔,重新写了一份带有思想情绪的“检讨”。她要张瘸子如数退还她送的东西。如果不退还,她就天天找他要。

“既然他无情无义地害我,我也要让他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感到难堪。”白素珍重新写好检讨,装在口袋里,再次来到岳威的办公室。

“岳副厂长,检查我重新写过了,请您过目。”她把检讨书呈上,还补充了一句,“字写得不好,有点儿对不起观众。”

岳威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检讨书,浏览了一遍。

“不行!还没有从思想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样的检讨过不了关。再重写!”岳威果断地说。

“我根本就没有错误,如何从思想上认识?”白素珍据理力争,为避免把关系弄得太缰,又压低嗓子说,“岳副厂长,我和你无仇无冤。你又何必袒护张瘸子这种人,对我采取不公正的态度?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要是意气用事,早把你开除了!”

“你要是开除我,就犯了大错误。”白素珍也不甘示弱,“张瘸子比我小十几岁,他当众污蔑和训斥我,我为什么不能与他吵?”

“小你十几岁又怎么样?有志不在年高。你年纪大又有什么用?你为保定制线厂作了多大的贡献?”岳威气恼地问。

“话可不能这样讲。评价一个人不能看一时一事,要看全部历史。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年,对社会还是作了贡献的。”

“你为社会作出了贡献,让社会给你开工资呀!为什么要找我们制线厂?”

“如果不进制线厂,社会肯定会给我开工资。既然你觉得我没用,当初为什么要接收我?”

“我现在照样可以不要你!”

“晚了!你现在无缘无故地开除我,我就去申请劳动仲裁,还要到法院去告你!”

岳威愤怒地站起身,气急败坏地走出办公室。

白素珍喧宾夺主地坐在屋子里,固执地不肯离开。

包装车间的主任和罗班长又来了。两人一起把白素珍拉起来,为她的胆大妄为捏了一把汗,害怕继续这样闹下去,真的会被开除。

“退一步海阔天空。白师傅,你就让让步,认真地写份检讨。”罗班长好言相劝,“胳膊拧不过大腿。停职一天扣两天的工资,这样耗下去,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白素珍没吭声,但脑子里还是那个想法:绝不让步!一让步就意味着她在保定制线厂永世不得翻身,往后的日子更加艰难。她要斗争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不让她上班,她就回家休息,反正家里也有很多非干不可的事情。

家务事干得差不多,有空闲的时候,或者晚上睡不着觉,失眠的时候,白素珍就坐在写字台前奋笔疾书——当然不是写检讨,而是记日记,或者给保定制线厂的领导写信。

在信中,她重申不写检讨的理由,强调自己没有错,希望领导改变“错误决定”,恢复她工作的权利。

信写好之后,她就骑车到单位,找龙厂长,找岳副厂长,找张瘸子。不管他们有没有时间,不管他们耐烦不耐烦、讨厌不讨厌,也不管他们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她就像块橡皮糖一样粘着他们,不厌其烦地找他们“谈判”。

结果可想而知。

当领导的怎么可能向一个普通工人让步?时间一长,她简直就成了保定制线厂的“祥林嫂”。大家都如同看笑话一样,把她当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一个多月过去了,制线厂既没有开除她,也没有让她上班。当然也不会给她开工资,事情就一直这么拖着。

这期间,白素珍逢人便讲她的悲惨遭遇,倾诉满腹的委屈,但无论是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新老同事、熟人或者生人,大家都觉得她的做法不明智。并且说,领导也是人,领导即使犯了错误,也要顾及领导的面子和感受。他们劝她要能屈能伸,该忍的时候,还是得忍一忍。

“不管怎么说,岳威毕竟的副厂长,他怎么可能向你认错儿?更何况,你一次又一次让他难堪,搞得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他更不会在你面前认输。”税务局刘局长直言不讳地说,“你与张瘸子闹矛盾,不管你们谁对谁错,在上班时间大吵大闹,这种方式和方法就不妥,严重影响了生产和工作秩序。其他的什么都不谈,仅凭这一点,让你写检讨就不冤枉!”

领导就是领导。刘局长的一席话,让白素珍哑口无言。

到了七月份,罗班长告诉白素珍,厂里决定,全厂职工七月中旬去青岛崂山风景区旅游,为期一个礼拜。如果她继续停职检查,就会错过这次集体旅游的机会。

制线厂还有这么好的待遇呀!旅游七天,路费、住宿费、餐饮费都是公家出,按照人头平均算下来,比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加上集体旅游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对人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白素珍不愿意失去这样的机会。

听过税务局刘局长的劝说,她本来就有了委曲求全的打算,现在遇上这么一档子好事情,她正好跛子拜年——就地一歪。于是端正态度,认认真真地写了检讨书,交给副厂长岳威。

检讨书交出去的第二天,车间主任就转达了厂里的决定:白素珍停职检查期限终止,恢复上班。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