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母亲的来信,王加根觉得蹊跷,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间改变态度,恳请他们送欣欣去保定上幼儿园。慎重考虑之后,他还是不同意送女儿去。
方红梅则恰恰相反,认为奶奶带孙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催王加根动身,以免久拖生变。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我抽不出时间。”王加根脸拉得老长,不高兴地说,“冲刺阶段,领导肯定不会准假。”
看似扯客观,其实也是实情。加根是初三语文教师,又是毕业班班主任,这个时候怎么能够离开工作岗位呢?
方红梅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送欣欣吧!”
就这样,方红梅在接到婆婆来信的第三天就从家里出发,把女儿送到了保定市,次日上午,又一个人从保定返回了花园。
欣欣开始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上了一家民办幼儿园。
遗憾的是,到保定不到一个星期,欣欣就生病了。最初的症状像感冒。流清鼻涕,咳嗽,气管发炎,如抽风箱般呼呼作响。
白素珍带孙女到干休所卫生室看医生。
梅医生说,可能是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开了些感冒药片和止咳糖浆,嘱咐家属定时定量喂服。
感冒药片吃完了,止咳糖浆喝完了,欣欣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而且开始发热,有时低烧,有时浑身发烫。
白素珍和老马不敢大意,赶紧带她去保定市的大医院,打针、吃药、贴退热贴、往□□里塞退热栓,还是没什么效果。他们又带孙女去保定最有名气的二五二医院。
医生检查后发现,欣欣的白细胞升高,超出正常值五倍,需要住院治疗。
老马赶紧去交押金,然后根据医院的安排,带着欣欣住进了四号病房。这间病房共有八个小病友,病房对面是公共厕所和供水房,供水房里有一辆垃圾车。公共厕所蹲坑有限,经常有人在垃圾车旁大小便,引来成群的蚊子和苍蝇。
白素珍和老马轮流来医院照顾欣欣,进出公共厕所和供水房,常会皱起眉头,忍受那又臭又闷又热的环境。特别是晚上,小病友们这个哭,那个闹,吵得人根本就没办法睡觉。
什么三级甲等医院,跟农村的牛栏猪圈差不多!
欣欣在这家医院住了十天。
期间他们曾多次要求出院,医生总是扯这理由那客观不同意。一会儿说白细胞没有降下来,一会儿说肺上有炎症没有退烧,一会儿说病情虽然稳定但还需观察几天。千方百计拖延,让他们在医院多住些日子。后来又做了个透视,显示的结果正常,医生这才同意出院。
回到家里,仅过了两天,欣欣又开始发烧和咳嗽。
无奈,只有重新到干休所卫生室找梅医生。梅医生先是给欣欣注射庆大霉素针剂,开了些红霉素药丸口服。接着又改用注射青霉素针剂,并不断加大药量。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打一针。
欣欣的屁股都打烂了,到处都是窟窿眼儿。因为打针打怕了,她见到穿白大褂的护士就哭。软硬兼施,恐吓利诱,连续打了十多天针,她的体温才慢慢恢复正常,咳嗽也不那么厉害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延续了一个多月,把白素珍和老马折腾得够呛,也确实让他们吓坏了。
恰在这时,王加根邮来了欣欣的生活费,并且来信说,方红梅因为思念女儿,经常在家里伤心流泪,想把欣欣接回去。
白素珍担心欣欣在保定有个三长两短,没办法向儿子儿媳交待。他们也背不起这个责任,就回信如实告知欣欣患病的情况。
信寄出没几天,王加根就来到保定,把欣欣接回湖北了。
算下来,欣欣总共在保定呆了一个半月,上幼儿园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天,基本上是在生病和住院医疗。
这期间,白素珍还收到了马杰的来信。
马杰说,马上就要放暑假,他准备去四川看望李梦甜的父母,要求家里给他汇六百元钱。信中的语气并不是平等协商,也不是低三下四地求助,而是使用威胁的语气强行索要。
马杰威胁道,如果家里不给他钱,那就断送了他与父母之间的感情,断送了他的爱情和生命。还申明,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的意思非常明确:如果家里不给他六百元钱去看望未来的岳父母,李梦甜就有可能跟他分手;一旦女朋友不要他了,他就有可能去死。而让他失去爱情和生命的责任,就全部落在了父母身上。
看过信,白素珍觉得马杰既可怜,又可气,更可恨。联想起前不久李梦甜的来信,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未来儿媳妇为什么对她评价那么高,话说得那么好听。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目的就是向家里要钱。
六百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给不给,白素珍和老马商量了好几天。
白素珍认为不应该给。理由是:马杰读中专是带薪上学,每个月照样领工资。他个人的收入远远超过家里人均收入。他工作这么多年,没向家里交过一分钱,当父母的凭什么反过来给他钱?
老马又觉得,儿子第一次去女朋友家,特意写信寻求父母的帮助,如果父母断然拒绝,似乎不尽情理,从感情上也说不过去。
“那也不能任他狮子大张口,要多少就给多少。”白素珍往后退了一步,“家里的经济状况摆在那儿,帮助也得量力而行。”
老两口斟酌再三,最后商定给马杰邮三百元钱。
钱邮出去之后,一直没有收到马杰的回信。
转眼就到了暑假。一天凌晨,因为失眠而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白素珍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看了一眼手表,四点钟不到,会是谁呢?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问道:“谁呀?”
“我。马杰。”
她赶紧起床,披了件外衣,趿着拖鞋去开门。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马杰和一个陌生姑娘。
马杰与那姑娘站在大门口,紧紧地搂抱在一起。门开了,两人才松开,手拉着手往屋里走。
“怎么?提包不要了?”白素珍望着门口的行李提醒他们。
马杰这才回转身去拿行李。
几年没露面的马杰回到了家里,还带回个女朋友,让老的小的都很开心,满屋子洋溢着快乐和喜庆的气氛。
白素珍和老马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翻出来,又去农贸市场买鱼、买肉、买酒、买饮料、买水果,到菜地里采摘各种新鲜蔬菜。炒炸煎煮,忙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大家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聊天,晚上还打了一会儿扑克。不过,到睡觉的时候,却发生了不愉快的小插曲。
家里有三间房,白素珍安排马杰和马军睡一间,李梦甜和马红睡一间,她和小女儿马颖睡一间。老马在门房里值班。
深夜十一点多,马杰突然来找白素珍,要求单独给他一间房。说李梦甜与马红睡在一起不习惯,提出要与他同居。
“你们还没有结婚,怎么能睡在一块儿?”白素珍诧异地问。
马杰毫无羞愧之色:“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同居了。”
“你们在外面怎么样我管不了。但回到家里,就应该守家里的规矩。”白素珍义正辞严地指出,“没有结婚就睡在一起,属非法同居。我们这些当父母的,肯定不同意。我们要对你和李梦甜负责,也要对李梦甜的父母负责。”
马杰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第二天午休,马杰执意和女朋友睡在了一个房间。当时老马还没有去门房,站在客厅里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大声嚷嚷着,把马杰喊出来,又叫老伴儿去做李梦甜的工作。
白素珍推开卧室门,却没看见人,正纳闷儿,转身一看,见李梦甜站在门后,正光着屁股穿短裤。她脸涨得通红,毫不留情地把李梦甜批评了一通,提醒她,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李梦甜并不气恼,穿好短裤后,又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白素珍觉得不可思议,退出卧房,回到客厅。
老马和马杰正坐在沙发上交谈。
“我和李梦甜要去领结婚证,你们到干休所帮我们开个证明。”马杰突然提出。
老马和白素珍面面相觑,有点儿愕然。
“你们认识才多长时间啊?就要去领证?”老马郑重其事地提醒儿子,“结婚是一生的大事,不可草率。”
白素珍连珠炮般地发问:“你们是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与李梦甜商量好了没有?她父母是什么意见?领了证就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你们两人之间是否充分了解?作没作好共同生活的准备?将来能不能做到不离不弃?”
这时,李梦甜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紧挨着马杰坐下,信誓旦旦地保证:“我非常爱马杰,马杰也很爱我。我们交往快一年了,彼此情况都比较熟悉。实际上,我们早就开始过夫妻生活了,就差法律上的一张纸。”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白素珍和老马再也不好说什么。他们答应下午去找武所长,让干休所开证明。
想到需要别人帮忙,老马专门去买了一包香烟,又带上几颗大白兔奶糖。
武所长听过他们的要求,马上道喜,找出纸和笔,开了马杰的未婚证明。
“能不能把女方的也开了?”白素珍进一步提出要求。
“那不行!女方的情况我们不了解,不能随便开。”武所长断然拒绝,“万一开的情况不属实,是要承担责任的。”
老马表示理解,放下带来的烟和糖,就和老伴儿一起离开了。
回家反馈情况后,马杰和李梦甜自然不高兴,说武所长办事太原则,连这点儿忙都不肯帮。
“妈,您去厂里给梦甜开个证明吧!开关厂的领导也许好说话些。”马杰又想出了个主意。
白素珍二话没说,赶紧去红旗开关厂。
结果,别人同样不愿意开李梦甜的未婚证明。
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马杰和李梦甜还是坚持同居。为这事,两个老的经常与他们扯皮。白素珍专门把李梦甜带到开关厂,促膝谈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她甚至承诺:“如果你和马杰各睡一间房,等假期结束离开保定时,家里送两百元钱给你们做路费。”
李梦甜没有吭声。
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下雨,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才停。白素珍正在上班,突然看见马杰向她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雨伞。她以为儿子来给他送伞,准备道谢,却见马杰脸色不对,气冲冲的样子。
“李梦甜来过这里吗?”马杰问。VVVV
“没有啊!下这么大的雨,她不在家里呆着怎么往外面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马杰没有应声,掉转身就走。
白素珍望着马杰远去的背影,非常担心,赶紧把库房的门锁上,想回家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到干休所大门口,看见马杰骑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她焦急地问:“找到李梦甜了吗?你这是去哪儿呀?”
“火车站!看她是不是买火车票走了。”马杰没好气地回答。
白素珍回到家里,先到李梦甜睡觉的房间里看了看。桌子上搁着一碗鸡蛋番茄煮面条,似乎没有动过筷子。她又到厨房,问正在切鸡食的老马是怎么一回事。
老马说:“李梦甜早上没吃饭,睡在床上哭,嫌我们给她两百元路费太少了。我刚才煮了碗面条,送到她房间,她也不吃,后来人就不知去哪儿了。”
白素珍听到这儿,既生气,又着急,拿了把雨伞,准备出门去寻找。刚走出家门,却见李梦甜拿着一件钩花边儿的衣服,正在上楼。
“你去哪儿了?出去怎么也不给家里人打声招呼?”白素珍用责备的口气问,“马杰以为你走了,去火车站找你了。”
李梦甜头也不抬,气鼓鼓地回答:“我散步去了。”
白素珍把李梦甜让进屋,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和气地说:“梦甜,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对我讲嘛!我昨天把你叫到库房,不是把心里的酸甜苦辣都倒给你听了吗?”
李梦甜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嫌家里送你们两百元路费太少了?”
“两百块钱够什么?我们这趟回来,路上就花了四百多块钱。”
四百多块钱?白素珍一听就傻了眼。从杭州到保定,两个人的路费加起来也就六十多块钱。他们两手空空,什么东西也没给家里人带,连颗水果糠都没有买,怎么会花了那么多钱?
白素珍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钱多有多花,少有少花。手里有钱多花是可以的,如果手里钱不多,就应该节约一些,计划着花。”
正在这时,马杰从外面回来了。
听到白素珍教训李梦甜,他火冒三丈地嚷起来:“哪有你这样对儿媳妇的?儿媳妇来了你不理,昨天还把她叫到库房里谈话,叫她不要跟我好。”
听到这儿,白素珍的火气也上来了,转身问李梦甜:“我什么时候叫你不跟马杰好?你怎么能够这样搬弄是非呢?”
马杰见继母怼李梦甜,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把白素珍往房间里推。
老马以为儿子要打老伴儿,赶紧过来扯马杰。
“给两百元路费还嫌少了,现在两分钱也没有!”白素珍嚷道。
马杰一听就急了:“我又没向你要钱,我要的是我爸的钱!”
“你工作九年没向家里交一分钱,钱都上哪儿去了?”白素珍质问马杰,“加根加枝结婚都没向家里要钱,你为什么向家里要钱?”
“他们又不是我们马家的人,凭什么要我们马家的钱?向你要吗?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马杰越说越激动,开口骂继母,“你这毒蛇!牲畜!嫁两个男人的坏女人!不给钱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听到马杰如此恶毒地辱骂,白素珍号啕大哭起来。
老马束手无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办是好。他跳起脚来对着马杰吼了几句,又把老伴儿扶进房,闩上房门,让她躺下休息。
白素珍身心交瘁,没有一点儿力气,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个把小时,没吃午饭,就去单位上班了。
同事们听她声音哑了,问她原因。
她于是把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大家听。
同事们义愤填膺,为她打抱不平,伤心落泪,鼓励她不要向马杰和李梦甜低头,决不屈服,一分钱也不给他们。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为白素珍出谋划策的时候,马杰来到了开关厂库房。
他蔫头耷脑,似乎准备向继母道歉。
白素珍怒火中烧,没等他开口,就指着他的额头骂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说我不是你妈,你妈死了吗?你给老子滚!”
马杰坚持站在那里,说了声“对不起”。
白素珍不接受道歉,继续发泄愤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把你抚养成人,送你上学,帮你找工作。你居然这样对我!打了骂了,现在又跑过来,假惺惺地道歉,说几句软话哄骗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打一下,摸一下。老子怎么会吃你这一套!不管你道歉是真是假,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也绝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马杰的眼睛又鼓得像灯笼,咬牙切齿地骂道:“不识抬举!”
然后掉转身,气呼呼地离开了。
傍晚,白素珍下班回到家里。刚进家门,就被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团团围住,堵在客厅里。
他们四个人都握着拳头,眼里露出凶光,逼白素珍拿钱。
机灵的马颖偷偷跑出家门,去门房找爸爸。
老马赶紧回到家里,一见这阵势,气得浑身发抖,额上青筋都露出来了。他暴跳如雷,拼命地大喊大叫,还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抓起一个橙子,对着几个年轻人扬了扬,问他们想干什么。
“我们是马家人,要的是你老马的钱。她凭什么不给我们?”马杰理直气壮地反问。
“快把钱拿出来!不拿钱就滚蛋!我们不要你这个臭女人!”马军跟着骂起来。
马红也大声地命令:“给钱!”
白素珍气得面色苍白,运用学过的法律知识,据理办争:“我和老马是夫妻。他的钱也好,我的钱也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只有我们两个人都同意,达成一致意见,才能处置。”
老马气得脸变了形,白素珍担心继续这样引发他的心脏病,努力从包围圈里挣脱出来,拉起老马的胳膊,退出客厅,走出家门。
老两口直接上楼去刘管理员家。
刘管理员夫妻俩听过他们的讲述,觉得几个孩子确实不像话,就和他们一起下楼,恼着脸,狠狠地批评了马杰、马红和马军。
三个孩子根本不认错,仍然一口一声要钱。
刘管理员劝白素珍让一步,给几个钱打发他们走算了。
白素珍却坚持不给钱。
吵来吵去,一直到晚上转钟,还是没有结果。
刘管理员夫妇无奈地告辞,叫大家先休息,明天让干休所领导来处理。
这天晚上,白素珍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老马到干休所借了两千块钱给马杰,非常生气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背叛!是不是不想和我过了?”
“是的。我们离婚。”老马无情地回答。
白素珍感觉如五雷轰顶,一下子醒了,手掌里捏着一把冷汗。
躺在床上,她非常担心梦中的情景变成现实。
“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我怎么办?马颖怎么办?”
她越想越害怕,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到门房找老马。
她把梦讲给老马听,提醒老马不能做糊涂事。
“你放心吧!我不会背着你给他们钱的。”老马信誓旦旦,“我要与马杰断绝父子关系!”
吃完早饭,白素珍就去上班了。中午也没回家,买了两个包子充饥,喝了一杯开水,就在库房休息。下班后,她不得不回家了。
老马和几个孩子都在,但他们互不理睬,如同路人。
白素珍进厨房,蒸了一笼馒头,又炒了几个菜,煮了一锅汤。
饭菜端上桌后,老马喊马军吃饭,马军不应声。
马颖喊马红,马红呆在卧室里不出来。
马杰和李梦甜也躺在床上,装出绝食的样子。
没办法,老马、白素珍和马颖三个人只好先吃。
吃过饭,马颖在客厅里看电视。老马和白素珍相继出了门,一个去看门房,一个去浇菜地。
白素珍浇完菜地回家,见客厅里还是马颖一个人看电视。
小丫头见妈妈回来,一骨碌从沙发里站起来,小嘴巴如放鞭炮一般噼噼叭叭响个不停:“妈,你和爸爸一出去,他们就出来吃饭了。他们买的包子,还有烙饼。马红平时不关心马军,今天装出特别可怜马军的样子,把包子堆在马军的碗里,叫他吃。他们没吃你蒸的馒头,也不喝你煮的汤。他们重新煮了汤,放了好多香油。妈妈,我们明天也去买包子和烙饼,也不给他们吃。”
“好了,别说了!”白素珍心烦意乱,“他们人呢?”
“吃完饭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白素珍让马颖关电视,去房间里写作业。然后洗了把脸,泡脚,准备躺在床上眯一会儿。
刚躺下,就听到外面传来老马和马杰的争吵声。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吼叫,声音特别大,整个干休所院子都能够听到。
马颖惊慌失措地跑到窗前,趴在窗口往外望。
“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钱,我就把那个臭女人杀了!”马杰气势汹汹地扬言。
“我没钱。要杀你先杀我,再去杀她!”老马的声音。
“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为了一个臭女人,连亲生儿女都不管。”
……
马颖听到马杰说要杀妈妈,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跑过去把房门闩上,嘱咐妈妈千万不要出去。
白素珍从床上坐起来,沉思了一会儿,拉起马颖的手:“走,我们去找干休所领导。”
母女俩来到武所长家,向武所长说明情况。
武所长听她们讲完,觉得事情比较麻烦,不愿意去趟这浑水,答应明天去找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就让法院解决。送白素珍母女俩出门时,他又嘱咐道:“今天晚上你闩上房门睡觉。无论他们在外面怎么闹,你都不要理他们,不开房门。”
白素珍放心不下老马,又带着马颖往干休所大门方向走。
快到门房时,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很快围了上来。四个人跳上蹦下,指着白素珍的额头,叫着她的名字辱骂。
“拿钱!至少给一千块!”
“你个毒蛇!你个狐狸精!想独吞我爸的钱不可能!”
“滚回湖北去!我们马家不要你这个臭女人!”
……
干休所大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武所长这个时候赶了过来。刘管理员两口子也来了。他们把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推进大礼堂,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白素珍和老马这才得以脱身。
老两口相互搀扶着,带着小女儿一起回家。
直到凌晨三点钟,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才回到家里。干休所领导苦口婆心的说教丝毫也没起作用。马杰一回家,就抡起拳头猛砸父母的卧室门。
老马想起床开门,被白素珍制止了。她害怕马杰行凶杀人,叫老马不要理睬。
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骂的话也越来越难听,白素珍担心马杰破门而入,就叫老马把窗户打开,向邻居求救。
老马于是打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声地喊武所长,喊刘管理员,喊邻居来救命。
马颖也趴在窗口向楼上呼救:“刘叔叔!你快来救救我妈妈!他们要杀我妈妈!”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刘管理员两口子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制止马杰砸房门。
白素珍示意老马去开门。
老马刚走出房门,就被几个年轻人团团围住。李梦甜哭哭啼啼地向老马要钱。马杰、马红和马军凶神恶煞地威胁和恐吓父亲。
“我真的没钱!我上哪儿去弄一千块钱啊?我给你们跪下行不行?”老马哭诉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三个子女还是不依不饶,不给钱,就不让父亲回房间睡觉。
“我昨天被你们闹得一晚上,根本就没有睡。今天一大早又起床扫大院,发牛奶,分报纸,忙了一整天。我现在实在受不了,求你们让我去睡觉吧。”老马可怜兮兮地哀求。
李梦甜堵在房门口,不让老马进去。
白素珍见此情景,火气又上来了,手指着李梦甜,警告道:“我老伴儿有心脏病。你不让他睡觉,要是他心脏病发了,我就去法院告你!你凭什么向我老伴儿要钱?他欠你钱吗?是不是他跟你睡过觉没给钱?你凭什么要他给你钱?你到我家搬弄是非,把我儿子弄得神魂颠倒。干休所谁不知道马杰以前是个孝顺的儿子!就是因为你挑拨离间,唆使他对我又打又骂!你给我写信说得那么好听,漂亮话让人听着肉麻。你到底是看上了马杰这个人,还是看上了他爸的几个钱?我们拿不出钱给你,你就想一走了之,甩掉马杰。马杰早就写信对我们讲了,你甩掉他,他就去死。你们已经非法同居了,你如果再甩掉他,把他害死了,我就到四川你家里,找你赔我儿子,找你拼命!”
听到这样的奚落和怒骂,李梦甜害怕了。她这让出一条道儿,放老马进卧房休息。
天亮后,老马出去买了一包香烟,又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摆了一串香蕉和几个橙子。然后,拿起蝇拍打苍蝇,等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
白素珍整理完卧室,来到客厅,却见老马手拿蝇拍靠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老头儿。”她焦急地问。
“我心里难受。”老马痛苦地回答,“我不行了!”
白素珍赶紧跑到阳台上,对着楼上刘管理员家大声叫喊,让他们帮忙去请梅医生。
十几分钟后,梅医生和护士抱着氧气袋,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进家门,就赶快给老马输氧。
司法局的同志这时也来了,见家里正在抢救病人,提出到干休所大礼堂进行调解。
白素珍、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随他们出门,来到大礼堂。
先由当事人陈述事情经过,提诉求。
白素珍说过不给钱的理由,就回家了。见老马躺在沙发上输氧,她心一酸,眼泪忍不住哗哗直流。
老马拉着老伴儿的手,声泪俱下:“我对不起你。你为了这个家,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把几个子女拉扯大,他们却这样对你。我生了这么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心里很难过。”
“别说了。”白素珍劝老马,“你不要伤心,免得病情加重。只要人还在,什么事情都不怕。”
老马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白素珍害怕几个子女回家继续闹,影响老马治病,又前往干休所大礼堂。她向司法局的同志通报了老马的病情,求马杰、马红、马军再不要去逼他们的爸爸。
“家里实在没钱。如果嫌我给两百元太少,可以跟我们商量,我再去帮你们借。但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又打又骂。骂的话那么难听,侮辱我的人格。就算我养你们养错了,就算我们两个老的没有用,求你们放过我们,再不要逼我们了!既然你们无情无义,我也不可能再给你们一分钱。”说完这些,她双膝跪地,给他们一人磕了一个头,就起身走了。
回到家里,老马问她:“司法局的同志怎么讲?”
“还没有结果。”
“要是马杰认了错,道了歉,就给他们两百元路费,让他们走吧!”老马这时说,“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白素珍瞪大眼睛,好像突然间不认识老马。
事情闹到这一步,老马竟然认为是她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也就是说,他的真实想法还是愿意给钱马杰。之所以不给,是怕老婆不高兴。他是被动的,是老婆在勉为其难。眼见子女辱骂、殴打、污蔑、诽谤老婆,他束手无策,拿不出任何措施予以保护,潜意识里还在同情他的子女。在他心目中,对儿女的亲情远胜于夫妻之间的爱情。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在老马的天平上,老婆的份量永远不及亲生儿女!
认识到这一点,联想起前天晚上做的梦,白素珍不寒而栗。或许有一天,老马真的会瞒着她去借钱给儿子。要是那样,她就成了孩子们真正的敌人。走到那一步,她在这个家里呆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个家哪有她的立足之地?
还是早作打算吧!离开老马,离开这个家。加枝不让她去美国,那她就去湖北找加根。就算加根不能收留她,至少应该帮她想点儿办法。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她相信自己能够养活自己。
拿定主意后,白素珍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拎了把椅子挨着老马坐下,轻言细语地问:“假如马杰向我道歉和认错,你相信他是真心的吗?”
老马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马杰恨我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真心向我认错和道歉?就算勉强说声对不起,也是为了骗取原谅,达到要钱的目的。”白素珍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先前给了他三百元,现在又主动提出送他两百元路费。他嫌少了,不仅不跟我商量,还对我又打又骂,大庭广众之下用那么恶毒的话侮辱我的人格,到底是谁做得绝?子女回家看老人,老人就一定得送路费吗?哪条法律上有这条规定?送路费是老人的一片心意,不送路费也无可厚非。是因为他打我、骂我、不尊重我,我才作出不给钱的决定。已经为钱的事情闹了好几天,他要,我不给。现在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一旦达成协议给他钱,那就说明我背理,证明我认了输。如果那样的话,丢的就不仅仅是几百块钱,而是我们做老人的脸面,丢的是我们的人格和尊严。老马,你想想,这个钱,我们能够给他们吗?”
老马想了想,回答:“那就不给吧。”
“等你病好了之后,我想去湖北散散心,去看看加根一家人。”白素珍转移话题,但没有道出离家的真正意图。
“行!这样挺好。”老马表示支持,“你出去走走,免得在家里受他们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