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根家狭长的后院子是学校围墙与校舍形成的死胡同,进深二十来米,最宽的地方四米多,是他家厨房隔成的横断面;最窄的地方不到一米,有横墙隔断,把他家的后院子与校园隔开。经过两年多打理,这个后院子被他们侍弄得有模有样。
紧邻厨房那块儿,地面铺了一层火砖和断砖头,成了他们的户外活动场所。早晨或者傍晚,没有太阳或者不下雨的时候,他们就会拿把椅子,坐在这里乘凉、看书、喝茶、聊天,或者把脚盆搁在这里洗澡,沭浴。紧挨围墙根儿,有一个通往校园外面田野的孔洞,能够把地面的脏水排走。当然,这里也是王加根的“小便池”。夜晚小便,他懒得去学校公共厕所,直接在这儿解决。家里洗衣、洗菜、洗碗、洗澡用过的脏水,也全倒在这儿,顺墙根儿流走。
他们还在后院子里整出了几畦菜地。
菜的品种主要是萝卜、白菜、辣椒和茄子,偶尔会栽几株葱,种几棵蒜。菜地以外的大片区域土地贫瘠,砖块、瓦片、石头较多,还长有几棵刺槐和泡桐,没办法开荒,就见缝插针地种下一些丝瓜籽和南瓜籽。夏秋之季,疯长的丝瓜藤和南瓜藤沿树干、围墙和校舍攀爬,遮天蔽日,整个后院子显得郁郁葱葱。
后院子还是个天然的养鸡场。他们当然不会浪费这一资源。
前年春天,他们买回来三十多只鸡娃,又用木板、木条钉成一个鸡笼,紧挨着厨房搁在石棉瓦下面。鸡娃一天天长大,公母逐渐显现。虽然夭折了一部分,成活的还是有二十多只。母鸡留着下蛋,公鸡分两种情况处理。多数公鸡会被阉割,由走村串户的阉鸡师傅割掉“蛋蛋”,成为阉鸡公。据说阉鸡公长起来更快,肉质细腻,而且身个儿比较大。当然,也要留下一两只不阉割的公鸡,作为母鸡们的丈夫。
成年的鸡不肯受囿于后院子的狭小空间。发现主人家厨房后门没关,就穿堂过室,跑进开阔的校园。到操场上的草丛间觅食,或者聚在学校食堂水管处,争抢学生们扔掉的剩饭、剩菜和剩馒头。鸡们经过主人家时,常会留下粪便。这让主人非常恼火。而傍晚天黑时,鸡们要进后院子,主人家的大门有可能没开,一大群鸡就在门口逗留,等着主人为它们提供通道。如果主人外出,鸡们就只能聚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可怜巴巴地露宿。
这极不方便,也很不安全。因此遇有外出计划,王加根和方红梅就时刻注意关后门,把鸡们限制在后院子里面。可是,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鸡们岂肯老老实实地听从主人的安排?它们于是跳上树枝,爬上围墙,飞到外面。晚上继续露宿走廊,重演“有家难回”的惨状。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白天主人家大门关上后,母鸡没办法回后院子下蛋!怎样才能让鸡们进出自由呢?王加根经过实地勘察,冥思苦想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办法。他在校园与后院子的隔断墙下方敲开一个篮球大小的洞,训练鸡们从这个孔洞里出入。
种菜和养鸡,是加根夫妻俩经常谈论的话题,成了他们八小时之外的又一乐趣。上班或者学习累了的时候,他们就把这两件事情当成缓解压力的消遣方式。后院子除了为他们提供种菜养鸡的便利,也是晾晒东西的好场所。虽然日照时间不长,但东西晾晒在里面安全。白天没人偷,晚上即使忘了收,也没关系。
当然,后院子也有让他们烦恼的时候。
隔壁是初一年级教室,那些刚成为中学生的捣蛋鬼,经常不守规矩。在教室里扫地时不洒水,灰尘翻滚着从窗口涌出,弥漫于整个后院子,让晾晒在里面的衣物深受其害。更有甚者,学生们扫完地后,懒得把垃圾送往垃圾堆,直接从窗口往后院子里倾倒,搞得后院子一片狼藉。这些精力过剩的家伙门经常互相打闹,把课本或钢笔、小刀、橡皮头、圆规等文具扔进后院子。为了捡东西,他们就不得不去敲王加根家的门。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有时还是午休时间,让加根夫妻俩不胜其烦,恼火至极。只有周末或节假日不上学的时候,家里才能清静些。
今年的暑假,加根夫妻俩都没闲着。方红梅把女儿送到方湾之后,就去武汉参加函授面授学习了。王加根被学校安排暑假补课,同时还记挂着律师资格考试复习,一刻也不敢耽误。
上半程补课结束后,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复习,白天晚上抱着那本厚厚的《全国律师资格考试指导大全》看,背法律法规条文。
这天中午,正在家里用功的王加根突然闻到一股恶臭,熏得他无法安心看书。想到前天刚刚下过耗子药,他估计是死老鼠,于是在家里的旮旮旯旯里寻找。
忙乎了好半天,却没有效果。家里的前后门敞开着,刮的又是南风,臭味应该是从后院子里飘过来的。他手里拿着火钳,到后院子里去寻找。从放鸡笼的地方找起,一直找到东边丝瓜藤架下的杂草丛。用火钳扒开齐腰深的杂草,突然嗡地飞起一群苍蝇。
他往草丛里面一看,发现地上竟然有一大窝鸡蛋。十多个,有的已经破了,蛋白和蛋黄都流了出来。
这些母鸡真讨厌!鸡笼上有专门下蛋的窝,它们不用,居然把鸡蛋下在了野地里。
他回家拿来撮灰用的铁簸箕,把这些**变质的鸡蛋一个个捡起来,放进铁簸箕里。捡鸡蛋时,发现附近有一大一小两个死老鼠。
清理完臭鸡蛋和死老鼠,家里闻到的臭味不再那么刺鼻了,王加根有一定的成就感。因为忙了好半天,他觉得有点儿累,想回卧房休息一会儿。
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敲门。
谁呀?初三上半程补课结束了,下半程补课还没有开始,学校里不可能有人。方红梅面授结束还得十几天,也不可能回来。会是谁呢?他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一条短裤,趿上拖鞋,疑疑惑惑地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母亲!
白素珍面容憔悴,脸色冷峻,说话声音嘶哑,进门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王加根惊慌起来。什么情况?是继父有什么不幸?还是姐姐在美国出了意外?抑或是母亲与马杰、马红、马军之间产生了矛盾?
白素珍没有讲,王加根也不好问。他赶紧进厨房,撬开蜂窝煤炉子,煎鸡蛋,洗白菜,煮面条,给母亲弄吃的。
趁母亲过早的时候,他又往烧水壶里注满水,搁在煤炉子上,准备烧热水给母亲洗澡。
吃过饭,洗完澡,白素珍才开始向儿子诉说悲惨遭遇。
听着听着,王加根的眼眶湿润了。他满含泪水,叫母亲回湖北和他一起生活,说他和方红梅有能力养活妈妈。对马家孩子的所作所为,他没有过多评价。一来他并不了解情况。妈妈的话毕竟是一面之辞。他是成年人,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对妈妈所说的任何事情都深信不疑。二来他不愿意过多地去讨论这个话题。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律师资格考试,时间比金子还要宝贵。
白素珍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个多小时,王加根听得有些不耐烦,心里非常着急。方红梅外出面授学习了,王欣去了方湾菜园子村,暑假补课又暂停了。这段日子是他备战律师资格考试的黄金时间,他一分一秒也不想耽误。
改行当律师,进孝天城,两室一厅的住房,彩电、冰箱、洗衣机,王欣上幼儿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东西,对其他的事情提不起兴趣。听白素珍哭哭啼啼诉说完,王加根简单地安慰了母亲几句,就转移话题,讲明眼下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强调律师资格考试的极端重要性。
“您就踏踏实实地在我这儿住下吧!不过这段日子我确实很忙,抽不出时间陪您聊天,一日三餐也会比较简单。”王加根直率地对妈妈说,“姐姐来信讲,在美国最重要的是机会。其实,在中国也是一样。律师资格考试,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必须很好地把握。等我像汤正源那样当上了律师,在孝天城落脚安家,条件好了,就能够更好地孝敬妈妈了。”
听儿子这么讲,白素珍心里真如喝了蜜一样。
她对加根说:“你好好复习吧!妈妈不会打扰你的。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你专心专意看书,买菜、做饭、洗衣服、扫地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妈妈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妈!”王加根模仿《红灯记》里的李玉和,说了一句京剧台词,逗得白素珍开心地笑起来。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环境又冷清。住在牌坊中学校园里,既没有电视看,又没人聊天,更谈不上打扑克、打麻将这些娱乐活动,这让过惯了城市生活的白素珍很不适应,感觉度日如年。才过了三天,她就提出,想去一趟孝天城,看看王李村的房子官司进行得怎么样,顺便会会李艳红这些老朋友。她还想去武汉,探望冯婷婷一家子。另外,也想去娘家白沙铺,给三货上坟。
“行。忙您的去吧!”王加根知道母亲喜欢与人交往,不习惯独处,守在牌坊中学也难受,就表示赞成,“您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如果跑累了,就回我这儿休整。”
儿子的这句话提醒了白素珍,她突然想到:“如果我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比方遇车祸身亡,马颖怎么办?身上又没个证明或证件,没有与家人的联系方式,万一死了,连尸体都没人收。”
想到这儿,她拿出日记本,在最后面的空白页上写了份个人简介,还立了一份遗嘱。
个人简介是这样写的:我叫白素珍,现年四十二岁,湖北省孝天市白沙铺人。一岁半时由孝天县杨岗乡王李村的姑妈白氏收养。现住河北省保定市军分区干休所,在保定市红旗开关厂工作。因受不了继子女马杰、马红、马军的欺视和辱骂,出外散心。假如我因车祸或意外事故而亡,请通知保定市军分区干休所原所长老马(我的丈夫),向帮忙者致谢!
遗嘱内容如下:我如遇难而亡,我同老马结婚十三年来共同创造的财富,全部交给我们的小女儿马颖。老马已是风烛残年,而且生性懦弱,当不了马颖的监护人,希望我的儿子王加根当马颖的监护人。我死后,老马每月付给小女儿一百元生活费,并将马颖送到我儿子王加根身边生活。王加根应好好辅导马颖学习,管教她成为一个好人,让妈妈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心。另外,请将我生前应该继承的我养母白氏的遗产,全部由我儿子王加根继承,任何人不得阻止和刁难。
安排好后事,白素珍就一身轻松地出发了。
这一路,她先后去了孝天城、武汉市、白沙铺和王李村,还去了儿媳的娘家方湾菜园子村,与亲家公、亲家母见了面,看到了孙女王欣。让她有些伤感的是,王欣似乎不亲她,不要她抱,直往外婆怀里钻。问她愿不愿意和奶奶一起回牌坊中学,小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还有王李村的房产官司,也没什么进展。交了两百元律师费,汤正源却说,这场官司一时半会儿难得有什么结果。
她郁郁寡欢,形只影单地返回牌坊中学。
还是王加根一个人在家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看书,全部心思都在律师资格考试复习上。
从早到晚,母子俩难得讲上几句话。校园里又见不到其他人。
太无聊了!太孤寂了!
白素珍本来想等方红梅回来,家里就热闹一些,婆媳俩可以说说话,但王加根说,方红梅去面授前就讲好了,面授结束后直接从武汉去方湾,在娘家呆到八月底,然后带着欣欣回来。
到八月底还得一个月!白素珍可没有耐心等。
她于是对儿子说:“我想去趟鹤岗,见见张德林的父母。我们亲家一场,儿女结婚好几年了,还没有见过面。”
“行吧!”王加根没有挽留,“我看您在这儿过得也不开心,去转转也好。”
就这样,白素珍又从花园火车站出发,前往黑龙江鹤岗市。
没过几天,中考成绩出来了。
王加根所带的初三(1)班再次大获全胜。中专和重点高中过线共十人,比初三(2)班多出一倍。组织学生填报志愿时,他自然非常开心,而赵乾坤则灰头土脸。
不过,这种局面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改变。
新学年开始,牌坊乡教育组再一次调整了牌坊中学领导班子。张仲华调到牌坊乡教育组工作,肖玉荣担任牌坊中学校长,赵乾坤提拔为副校长,教导主任和总务主任没有变化。
这种情形和两年前如出一辙。
那时王加根的竞争对手是肖玉荣,这一次他的竞争对手是赵乾坤。两人相继败在他的手下,又相继提拔为学校领导。而他原地踏步走,继续担任初三语文教师兼班主任。
提拔肖玉荣时,不少人感慨万端,说牌坊乡教育组和牌坊中学领导欺负王加根,故意把拼他吃。当时他并没在意,不怎么认同别人的观点。肖玉荣毕竟是有着二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又是老党员、老先进,资历、教学经验和管理能力,确实有独到之处。
这次提拔赵乾坤,王加根心里则不服气,觉得牌坊乡教育组和牌坊中学领导确实有点儿欺负人。当新任校长肖玉荣找他谈话,让他继续担任初三(1)班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时,他竟然拒绝了,希望到初一或者初二年级任教。
肖玉荣问他原因。
“教毕业班太累了,想歇歇。”他非常平静地回答。
这理由显然有些牵强。肖玉荣知道他是在闹情绪,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做他的工作,只能半开玩笑地恭维:“你教初三这几年,中考成绩摆在这儿,名声就早在外了。学生们都争着到你班上,你现在突然不教初三,他们的家长也不答应啊!”
这话说到了王加根的心坎儿上,他差点就动摇了。不过,想到一个月后的律师资格考试,他还是固执己见。
“歇一年吧!至少让我今年调整一下。”
他不能明说自己是为了多些时间复习,增加律师资格考试的胜算而不教初三,只能委婉地强调今年有特殊情况。
肖玉荣显得有点儿为难:“这事我一个人决定不了,我和其他几个领导商量后再定吧。”
“行!预先致谢了。”王加根双手合十,作揖道,“希望学校领导体谅,在初三连续干了四年,我真的有点儿吃不消了。”
肖玉荣笑笑,说明天给他回复。
学校领导最终研究的结果是:王加根继续教初三(1)班语文,不担任班主任,也不承担其他的副课。
距律师资格考试只有一个月时间,方红梅又提出,帮他写教案和批改作业,他只去教室讲课就行了。
这一个月,他没看法律以外的任何其他书籍,更没有写小说,文学完全放下了。不听收音机,不看电视,那么精彩的韩国汉城奥运会实况转播,他一场也没看过。家务活全部由老婆承担,也没怎么管女儿。天天就是法学、法律、法规!
不过,这段日子家里客来客往,还是让他有点儿烦。
除了方红梅的娘家人,方父、方母、腊梅、敬文来看欣欣,还有白大货和王厚义。白大货是为儿子读书的事情。伟业小学毕业后,在白沙铺中学上初一。大货觉得那所学校的教学质量太差了,希望外甥和外甥媳妇帮忙,让伟业到牌坊中学来读书。王厚义来时,进门就哭哭啼啼,说白素珍为争夺王李村的房产,把他告下了。为了打官司,他想去孝天城请个律师……
这期间,王加根还患上了红眼病。
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疼痛难忍,完全不能看书。这可把他急坏了。吃药,滴眼药水,打针,花了一个多星期,才基本治愈。患病给他敲响了警钟。复习要抓紧,也得劳逸结合。万一到考试的时候累病了,那就前功尽弃,不能重蹈上次自学考试的覆辙。
“我可病不得啊!上帝保佑我坚持到律师资格考试结束。”他每天都在这样祈祷着。
终于熬到了全国律师资格统考的日子。
王加根参加考试的考场设在孝天地区实验中学。这里离方敬文的工作单位及住处很近。
敬文从地区财贸学校毕业后,分配在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位于孝天城最繁华的北正街,营业办公场所和职工住宅连为一体。敬文在公司办公室上班,还分到了一间的单身宿舍。虽说这间房只有十几平米,相当破旧,但对于农民的儿子方敬文来讲,意义非同一般。有了这间房,就意味着他不再属于方湾菜园子村,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有了这间房,说明他在孝天城站稳了脚跟。他的家人和亲戚朋友往后来孝天城,就有了落脚的驿站和休整的港湾。
王加根到孝天城参加律师资格考试时,本来可以到敬文这儿寄宿,可他又担心这里太吵,影响他看书,就放弃“免费的午餐”,掏钱到国光旅社订了一个小单间。
考试分为五门:法学基础知识、民法及民诉法、刑法及刑诉法、经济法、律师实务。每门考试时间三个小时,也就是半天,全部考完需要两天半。试卷不是一张,而是一本,很厚,如同杂志一般。
每考完一门,王加根就感觉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几乎支撑不下去。人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无心关注考试的结果——考得好与坏,似乎都不重要,顺利考完就是胜利。
考完最后一门《律师实务》,走出孝天地区实验中学,回望学校大门上方“全国律师资格统一考试孝天考点”的红色横幅,他百感交集。终于结束了!总算考完了!心里这样感叹着,如释重负,感觉快乐无比。他立在学校大门口,面对车水马龙的城站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像刚刚走了很长一段路,在这儿歇歇脚、喘口气。
律师资格考试还在进行中,校园里暂时还看不到其他考生的身影。他是提前交卷出来的。提前交卷,并不是说他胸有成竹。连续三天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他身心交瘁。题目一做完,他就想离开考场,不愿意从头到尾再去检查——前面几门的考试也是这样。再加上,今天方红梅和欣欣已经来到了孝天城,可能在敬文那儿等他。
认真地回想这五个半天的考试,他觉得其中的四门考得还不错,发挥了正常水平。只有昨天下午的《经济法》不太满意,能否及格,他心里没有底。唉!要是和自学考试一样,败在这一门考试上,那就太倒霉了。上帝保佑!但愿能够顺利过关。
在地区实验中学大门口站了一会儿,他随即右拐,沿城站路向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走去。他估计方红梅和欣欣已经到了那里,因为来孝天城之前,他们已经约好了在敬文家里相聚。
果不其然!王加根到敬文那儿时,房门敞开着,屋里除了敬文、红梅和欣欣,还有小姨子腊梅。
“考得怎么样?”三个大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王加根如实相告,对《经济法》还是非常担心。
“已经考完了,担心也没有用。”敬文大大咧咧地说,又用宿命论的观点进行总结,“这都是听天由命的事情。”
方红梅却没有那么洒脱,心存侥幸地对王加根说:“也许你估分时抠得太紧,说不定能够考过六十分。退一万步讲,就算《经济法》不及格,满足不了五门全部合格的要求,不是还要划合格分数线吗?只要你的总分过了分数线,一样可以考上。”
王加根嗫嚅道:“就怕既有单科不及格,总分又过不了……”
“呸呸呸!还没开始就乌鸦嘴!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方红梅打断王加根的话,叫他快点儿往地下吐口水。
腊梅看到这儿笑了,她劝姐夫宽心些,不要再去想考试的事情,为不确定的结果纠结。复习已经够累的了,考完了就放松一下。
她提议:“走!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庆祝姐夫律师资格考试圆满结束,预祝他取得好成绩。”
“对!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喝几杯。吃完饭,再一起去政府大礼堂看电影。”方敬文兴奋地表示赞成。
王加根原本打算今晚去汤正源家看奥运会闭幕式,顺便通报一下考试情况。听过腊梅和敬文的提议,觉得大家一起乐和乐和更有意义,就取消了去汤正源家的计划。
吃过饭,看过电影,方红梅、欣欣随腊梅去地区财贸学校女生宿舍睡觉,王加根则和敬文挤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一家三口坐长途汽车回了牌坊中学。
两个多月的复习备考,无异于“魔鬼训练”,对加根的身心摧残是巨大的。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都备受煎熬和折磨。现在考完了,就感觉特别困乏和劳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不想看任何书籍,见到书本,哪怕是上课用的教材,他都会产生厌恶之情。听到“考试”二字,更是条件反射一样感到恐惧。
本来,他已经报名参加法学专业自学考试。因为那几门课程与律师资格考试的内容基本相同,可以一打两就——在考律师资格的同时,顺带着拿个法学专业大专文凭。可现在,他完全没有了复习考试的兴趣和信心。
“不考了!说不考就不考了!我真的考怕了。如果继续像暑假那样擂上一个月,我绝对受不了。人简直就要发疯!报考费丢了就丢了,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换换脑子吧!放弃所有考试,静下心来写点儿东西,弄一弄自己喜欢的文学。不能继续过那种憋屈的日子——想干的事情不能干,不想干的事情又不得不干。我要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才是人生至高无上的境界。”
天不随人愿。
回家后好几天,一直阴雨绵绵,而且没有电——据说是连接牌坊中学和铁路技校的高压电线被人剪断偷走了。因此每到夜晚,牌坊中学校园就黑漆漆一片。别说看书写小说,连吃饭、洗澡、做家务,都特别不方便。晚上除了睡觉,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这天上午,方红梅兴致勃勃地去花园镇割了斤把五花肉,又买了蒸肉米粉和红薯,打算做粉蒸肉。改善全家人的生活,犒劳犒劳老公。结果她在切红薯时,刀锋滑到了手背上,鲜血直流。
夫妻俩惊慌失措,吓得脸上都变了颜色。王加根找了块白纱布,简单地为老婆包扎了一下,就推出自行车,带上她前往牌坊乡卫生院。因为心急,他们没有顾得上去寻找在外面玩的女儿。
当他们从卫生院返回时,离学校老远就听到了欣欣的哭声。
他们气喘吁吁地走进校园,看见欣欣一个人在操场上,一边哭,一边走,一边四处望,时不时声嘶力竭又可怜巴巴地喊着“爸爸”“妈妈”。显然,小家伙寻找爸爸妈妈好半天了。
“欣欣!”方红梅满含热泪地喊了一声。
欣欣寻声望去,这才见到爸爸妈妈,非常委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凶了……
考律师资格的事情,王加根一直瞒着同事,在单位里密而不宣。报名正值暑假,复习主要是利用节假日和八小时之外的业余时间,考试时又是国庆假期。所以,他悄悄进行的这项“地下工作”,牌坊中学领导和同事们并不知道。现在考完了,他特别想与大家叙谈叙谈,让别人分享。不过,他的这一想法被方红梅按压下去了。
“考试结果没出来,八字还没一撇,你就去夸夸其谈,让别人知道你不安心本职工作,想跳槽转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老婆一骂,王加根就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克服嘴松的毛病,强忍着没有告诉别人。
正在感觉憋得难受的时候,又有了一件他值得炫耀的事情。《长江文学》杂志社编辑来信通知,他的小说《男人的眼泪》初步选上,让他“暂勿投他处”。
编辑的亲笔来信在同事们手中传阅,引起不小的轰动。
这篇小说本是他为《槐荫文学》刊授班准备的作业。初稿完成后,得到方红梅的肯定。经过一段时间冷处理,他自己也觉得不错,就改变了原来的想法。修改完成后,没有寄给《槐荫文学》刊授班,而是投到了《长江文学》杂志社。
没想到,还真被编辑相中了。
在鼎鼎有名的《长江文学》上发表小说,是无数文学爱好者梦寐以求的。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而王加根马上就要实现。这让牌坊中学的教师们既羡慕,又嫉妒,既佩服,心里又有点儿酸溜溜。不过,大家口头上还是千篇一律的赞扬,恭维他“持之以恒,水滴石穿”,恭喜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的要他请客,有的要他送小说样刊,确实让他感觉风光无限,心里特别滋润。
等了一个多月,王加根并没有收到正式的采用通知。他每次到花园镇或者孝天城,都会去邮局报刊销售点,翻阅近期发行的《长江文学》,没有找到他的名字和作品。
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被编辑部涮掉了?很有可能呢!别人只是说初步选上,并且明确告诉过他,如果采用,可能还需修改。信上都是模棱两可的话,并没有说一定会发表。但稿子如果不用,也应该退稿呀!为什么编辑部没有把稿子退给他呢?
王加根倍受煎熬,也倍感蹊跷。
又等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消息。他实在坐不住了,就向学校领导请假,乘火车直奔武汉。
到达《长江文学》编辑部时,已经十一点半,快到下班时间。接待白加根的,是他第一次来时没有见到的周编辑。他没想到周编辑是个女的,还年轻漂亮。
周编辑听过王加根的介绍,赶紧去帮他打听情况,并且非常热情地带他去见了主编,也就是上次为他跑进跑出、楼上楼下找周编辑的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显然不记得他了。毕竟只一面之交,他又不是什么名人,时间过去了三年多。
主编对《男人的眼泪》大加赞赏,充分肯定。
他说,编辑部对这篇小说非常重视,先后有四个编辑看过了,并且都签了意见。总的印象不错,就是篇幅稍微长了一点儿。希望能够压缩篇幅,把字数控制在八千字以内。交谈的同时,老先生递给王加根一本编辑部专用稿纸,叫他回家修改,用稿纸抄好再邮寄给他们。
王加根听到这儿,心花怒放,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主编看了看手表,说:“已经下班了。我们中午一般不回家,在单位里吃工作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食堂?我这里有餐票。”
“还是我来吧!我带他去食堂。”周编辑抢着做东。
见此情景,王加根非常感动,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来求别人办事,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连根烟都没给别人抽。按说,他应该请别人吃饭,怎么好意思让别人反过来请自己呢?
他谎称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和朋友约好了,不在这儿吃午饭,边说边起身告辞。
主编随手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文学杂志,送给王加根。并强调,这些杂志都是他私人的。
王加根接过杂志,不停地道谢,逃跑一样地离开了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