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A易碎神明拯救世界 第40章 收藏家之墓（4）

霭就是水从大地中抽出，冲向天空。

这样陌生的场景俢利安第一次见，但周围的人们似乎习以为常，也痛恨着霭。土地没有水就种不了庄稼，没有庄稼就没有粮食，干涸的土地只会带来饥荒。

而即便表面的土地已经干涸，霭依旧在抽走更深的地下水。

而微微丝，被那个马背上的男人称为“霭神”。在俢利安的年代，世界上没有霭，也没有名为微微丝的神明，更没有新神继承这个权柄，就像从未存在过。

众人散去，微微丝回到房子里，坐在之前的那把椅子上，她端坐着，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垂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总之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天色暗下，窗外一片漆黑，微微丝才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天空中比之前多了一些云，像扯出的棉絮般稀疏。夜幕黑暗的可怕，俢利安第一次见到晴天时如此黑沉的夜空——赫丽亚此刻还没有变成月亮，人们在漆黑的夜晚睡觉，因为夜间田野里并不安全。

他跟着微微丝，少女又在缓慢地走着，但步履坚定，她如此熟悉自己生长的村子，哪怕眼前一片漆黑，她也能轻车熟路地绕开每一个不平的小坑。

她来到了另一片田地，这里是船河北岸，船河水已经枯竭，若是土地再不能种植，只会所有人都饿死在这里。

走进田地中，她拿出一片薄薄的金属片，把长至手腕的袖子一点一点卷起来，拉到上臂。俢利安瞪大了眼睛，她的整个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刀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一看便是新伤，还有一些只剩下了疤痕。

微微丝木木地用金属片划开一个朝下的痂，鲜血小滴小滴地滴落，掉在黄土上，晕开小小的鲜红色痕迹。她一边走着，一边用自己的鲜血湿润那块并不算大的田，但很显然，长久的失血使她疲惫极了，她把一根绷带紧紧地绑在上臂，血止住了一些，没有浪费。她靠着田埂坐了下来。

黑夜中她望着天，空无一物，如同深渊般把人吞噬。

她想着白天时看见的那个男人，挣扎于世这么多年，拥有霭神的权柄并非她所想要的，但是她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因为神法则，她无法阻止霭的出现，就如同那身为她父亲的雨神也不能自由的操控何处落雨。

这是洛为了保护人类定下的法则，神明权柄只可维护法则，不可以擅自更改操控。但权柄顺着神的诞生而生，作为不被洛所知的她，很不幸地获得了这样一个祸神的权柄。

她张了张嘴，这是第无数次想要向洛祷告，但是她依旧放弃了。她从未见过神的样貌，只从母亲口中听说，若是她的存在暴露，她与自己的父亲以及这里所有的人都会灰飞烟灭。

想着那些看着她，对她好的人们，她开不了口。

她支撑着田埂，爬了起来，卸掉止血的绑带，刚才的伤口又一次干了，就像这干涸的黄土。但是没关系，她重新拿出那片金属片。

虽然挣扎，也为世不容，但是她还想活。

鲜血就这样一晚一晚地滴入田埂，即便是拥有半神之躯，她的身体也愈发虚弱下去。但是浸润过她的鲜血的田地与她的躯体相连，不再会产生霭，这就是她唯一阻止属于自己的权柄被法则运行的方法。

种子种下了，来年又能长出麦田。村子里的人们看着日益湿润起来的土地喜极而泣，他们又开始歌颂微微丝的伟大。

但杯水车薪。霭神的权能虽不如真正的神明强大，却足以破坏两座小城的土地，哪怕再湿润的江海都会因为霭的存在逐渐干涸，又因为霭的存在与雨相冲突，永远不会落下甘霖。

她只好怀揣着一点点小小的希望，用微薄的神力在身体里恢复自己的躯壳，努力再挤出来一点。

流出的鲜血如同那些升起的水，无力又痛苦。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次一次地为她阻止临城来的暴乱，为她建起了神庙，为她选出了祭司，看着人们对她逐渐失控的信仰，她躲到了船河干枯的河床上。

她并非只有一个权柄，身为母亲的人类在比若园建立之前疯狂地爱上了她的父亲降雨之主·特拉克罗。因此她不仅作为父亲的反面诞生了霭的权柄，还有一个在她母亲强烈爱情下诞生的衍生权柄。

——信仰。

她只要活着，身边的人就会开始爱她，崇拜她，为她奉献自己。在她还小的时候，这个权柄并不完善，于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是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与自己相熟的人越来越异常，她们被神力控制着狂热，被神力控制着失去自我。

世人与神明本都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只有在她身边产生了异常。若是活着，她也只想与亲人友人们一同过上普通的日子，哪怕苟且偷生。可是现在靠近她的人人都爱着她，远离她的人人都恨着她，她永远得不到真正的温情了。

她安静地爬起来，跪在这干涸的河床上，她是多么爱着自己的至亲们，也因此不愿再见到她们被神力操控感情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如同黄土般干涸的躯体已经时日无多，只想在离开这世界之前给对她好的人留下最后一点东西。

她闭上眼，这是自她出生以来第一次使用神力，灰褐色的光从她身边流出，又自毁般地在她身上留下深深地血口，她的血涌出，流在这河床之上。

千千黑夜之中她第一次看见了光，是自己生来就有的光。

“洛神啊，若您对这世界还有一丝在意，请来到我身边，结束错误的一切吧。”她祈祷着，嗓音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眼泪从她干涸的身体里流出。

俢利安在跟着她的这半年来，亲眼见证了无数次异邦的人对神明的恨意，这些恨意合情合理，人类仅是生活就已经很困难，若是能活谁又会向谁挥起柴刀？但作为祸神的她仅是诞生就造下太多业果，哪怕努力弥补也不能抵消那些灾厄，这对善良的神明来说更是如同钝刀割肉般长久的疼痛。

他看见了，在她话落的时候，她身边灰褐色的光被银色接住，不再下沉，仿佛想抓住这个年轻神明坠落的心。

他看见了——圣子冕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前，想抓住卡洛希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再定睛一看，这并非卡洛希，而是一个与他极其相似的少年，他穿着缝着金边的白袍，长长的银发被一根金色的麦穗状发饰绑在脑后，又捋到了右肩上。麦穗发饰落下两根深蓝色的缎带，在他身后□□燥的风吹起一点。

他身上冷白的光照亮了周围，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神。

巨大的震撼让俢利安直接傻在了原地。

洛弯下腰，单膝跪在满脸泪痕的微微丝面前，伸手握住了她满是伤痕的右手。

“我是洛，很抱歉，之前从未见过你的权柄呢，你叫什么名字？”

微微丝愣住了，她一眼便被看穿身份，但是洛神根本不像她曾经想象过千百次的那样暴怒地摧毁一切。柔和的光顺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指，钻进她的体内，她身上的伤迅速好了起来，就连手臂上陈旧的伤也恢复如初。

“我、我叫微微丝。”她干巴地回答，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要说的话。

洛神抓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带了起来，又松开。

“微微丝，这里的土地都是你做的吗？”洛神看着周围，微微丝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她悲伤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该存在的……”说着，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洛神诧异转头看她，“我说的是，用你的鲜血遏制权柄。”

看见微微丝愣在原地，洛伸手接住了她的一滴泪，泪水漂浮在他的手掌之上。

“怎么不早点找我？这样你可以少流很多血。”

她愣愣地看着神脸上的悲悯，“你并非完全的神体，流这么多血也会死的。”

光聚集在那一滴泪珠上，逐渐变成一个光球，光芒摇曳旋转着褪去，露出了里面的银制浇花壶。

洛神把浇花壶递到她的面前。

“倒入这个水壶里的水，可以代替你的血液。”神说。

她没有接：“洛，请求您收回我的权柄。”

“信仰不能存在于世。”微微丝垂下眼，“若是再这样扩散下去，以后的人都将失去自我，不再是人了。”

“你不必妄自菲薄。”神却把那个水壶塞到了她怀里，“你身边的人爱你，不仅是因为你的权柄。你愿意为了人永远只生活在这里，也愿意为人几乎耗光自己的血，人能感受到你的真心，才会给予你信仰。”

“你的权柄并非你以为的那样，它不能操控恨你的人，或许你可以试试接受他们。”

微微丝没有抬头，安静地抱着那个水壶，但她在思考。

“你的权柄已经融入比若园的法则中，我不可背弃诺言擅自更改，抱歉。”洛神温和地道歉后与她告别。

她讷讷地点头，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一抬头却发现那个少年模样的神明已不见踪影。

俢利安却注意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若是按照这个幻境的内容来说，信仰竟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情绪，在曾经的曾经居然是一种独属于微微安身边人的东西。

如果曾经人们心中不存在信仰，那现在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看着那个银质的水壶，与他拿到的那个别无二致，不过是更加新、还没有刻上微微丝的名字罢了。

若是原本的人没有信仰，难道洛神并不想要、也不需要的人的信仰吗？那那些需要人类信仰的神，又算什么？俢利安思考着刚刚看到的一切，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周围漆黑的夜也产生了裂缝。

幻象开始崩塌起来。身边原本鲜活的微微丝像一个落幕后的提线木偶一般卡在原地，眼前的所有景象扭曲、晃动起来。

“神不需要你们。”提线木偶动了，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俢利安，她的身体也随着幻象的崩塌扭动变异着，嘴巴一张一合。

“神已死，你又在信仰什么东西呢？俢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