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仙司劫 第33章 标准答案

让灼春意外的第一件事是凤脊的选择。

引导轮回镜运行的灵盘是灼春设置的模板，既然是模板，那么就有一套基础的逻辑支撑模板往下走，简称标准答案。标准答案的设置是灼春根据常识推断设置的，比如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都是一般人会有的选择。

但是，仙者虽然由普通人修炼而成，但都走到飞升这一步了，哪怕大部分情况下的作为还符合常理，某些方面的思维言行上多少会有超常表现。比如，去买某家铺子的肉包但是肉包卖完了，新的出炉需要等很长时间。正常人大概会选择买其他口味的或者到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肉包买，稍微出格点的，会选择不吃。若换成仙者，像是鸣桐，也许会选择等待，不论多少时间都要等老板做出新的肉包；若是吉吾，很可能看中肉包热卖的商机，和老板商量做大做强的事宜；若是小扶疏，八成会一气之下自己买来各种材料自己动手做肉包……

因此，在灵盘的设置上，除了标准答案，灼春还另外准备了几份预案尽力囊括所有选择。所以仙者们渡劫，大部分能按照灵盘进行，偶有出格跳脱预案的，灼春也来得及补救，可是凤脊……

太标准了吧？

凤脊在相睦会是最不融洽的异类，灼春本以为她的渡劫会挑战认知，起码不亚于小扶疏的变态，但是她——居然每一步都在标准范围内，毫不出格？

天降巨富，便挥霍享受；飞来横祸，便啼哭求生；生活贫困，便寡欢抱怨……一举一动，比模板更标准。

照理说，如此省心的渡劫，灼春可以轻松了——这就是第二件让她意外的事了。

灵盘内所有的劫难，凤脊全盘接收，但是其心境却没有丝毫变化。

其他仙者是树木，劫难是不同的土壤与水源，将树木栽种到不同地方便会吸收水与土壤中不同的养分令自己更加茁壮；而凤脊是石头，不管被埋在多臭的土里，浸在多苦的水中，她就只是一块沾了泥土、苦水的石头，没有任何成长，别说成玉，就连美石都凿不成。

灼春严肃地关注着轮回镜中的凤脊，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呢？明明她也对劫数有反应，感到痛苦，为什么就是不达心底呢？就仿佛她与身边的一切都是表面羁绊，实际上心似浮萍什么都不怀留恋一样……

——“冷漠”。

这是灼春想到的唯一一个合适凤脊的形容词。

“……”

灼春拧着眉头捂着嘴。

疑惑的同时她第一次感到了危机。

不妙啊……这样下去别说提升力量了，能不能保住现有法力都是问题啊……

沉默许久，灼春取下了镜上所有灵盘，重新放入空白灵盘，撸起袖子坐到轮回镜前开始谨慎操作。

从某种方面来说，凤脊确实很难办，都逼她创造一个专门的新模板了。

——问题来了，要怎样才能让苦难攻破凤脊的内心呢？

灼春把自己能想到的方法都尝试了一遍，情节上包括国破家亡、横刀夺爱、理想破灭，感情上包括亲情、友情、义情、爱国情……但结果如出一辙。

灼春不得不重复观看凤脊已经经历过的生活，期望从中找到突破口——可是何其困难？空心的牵线傀儡怎么可能有所触动？

凤脊……

凤脊……

凤脊！！

灼春疯狂揉头。

真不知道这空心人当初是怎么通过天道考验成为仙者的！这种人能不能称得上人都得另谈吧！！天道你在干什么！！

——呼……冷静……这不也侧面说明天道很公平，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仙吗？

成仙？

一丝灵感闪过，灼春懵懵懂懂地抓住了一点尾巴虚影。

什么人都有机会成仙，但能通过天道三道试炼的人，绝不可能是叫人都算不上的家伙，一定有哪里打动了天道，一定有可以触碰的内心……

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突破口！

灼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死死盯着凤脊的过去来回反复观看，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灼春正闷头看第八遍，屋子里忽地起了一阵大风，令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抬手挡风。

她记得自己没开窗啊哪儿来的风？

“灼春！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小扶疏怒冲冲地携风而来，啪的一下把一本书砸在灼春身边。

灼春一激灵，小心翼翼边捡书边问小扶疏发什么疯——看到书名的一瞬她忽地升起不妙的感觉。

这是《镜中纪事二》……糟了，光顾着躲避天道，忘了……

灼春：“呃……”

小扶疏指着她，怒容满面：“你以为改个名字改个家世改个背景我就认不得了吗？这分明就是我和——”

——的故事。

霹雳一声雷，把小扶疏劈得外焦里嫩，把他口中的那个名字劈散了。

灼春震惊。

小扶疏站稳身形，想说话，但一开口就是一股呛人的白烟。

小扶疏：“咳咳咳……我没事！我今天就是来质问你的！谁都不能阻止我！天道也不例外！”

灼春：“……”

……谁关心你有没有事啊，她只是担心自家屋顶罢了——哎哟，屋顶有了个洞，还好不算大，回头补补就行，就是累人了点。

“我问你，我家——”

小扶疏才开口，轰隆一声雷，两人粗的雷电从屋顶原来那个洞再次贯穿，裹挟着碎石裂瓦直直打在他身上，刺眼的白光足足持续半分钟。

灼春看着看着，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水。

屋顶的窟窿……越来越大了……

这得费她多少钱修理啊！怎么不干脆把她屋顶劈没搞个露天宿舍啊！

黑得只有人形轮廓的小扶疏在雷击过后摇摇晃晃地半跪在地上，以臂撑地，咬牙道：“你以为这样本仙就会被吓退么？呸！你越不让我说我越要说！我和——”

灼春：“！！”

妈耶这兔崽子有毛病吧！真想把她家炸成露天的啊！不是自己家不心疼是吧！？

眼见着小扶疏又要把天雷引来，灼春忙飞起一脚把他当皮球踢了踢到屋外，时间把握刚刚好，黢黑的人形物方落地就与天雷第三次亲密接触——这次接触的力道与时长一同翻倍。

灼春蹲坐在门槛上旁观，啧啧摇头，直到天雷结束，她才抱臂上前，踢了一脚地上的一滩黑灰。

灼春：“喂，还活着吗？能说话？”

“……呵，要我死，还没这么容易！”地上的黑灰如此说道。

“哦，那你起来啊？”

“……等会，恢复还需要点时间。”小扶疏忽地暴怒，“怎么打我的天雷特别狠！以前没听说是这种程度啊！它针对我！”

灼春蹲在小扶疏脑袋边，趁机戳他头：“可能是因为你最不尊重它？”

“……”

“话说，你长点心吧，轮回镜中的事就别提了，你不疼吗？”

小扶疏不服气：“那你凭什么能说！那是我——”

“哎哎哎！算我求你了！别说那个名字了好吗？你不怕疼我怕被吓死！你又不是引雷针，别招雷了成不？”灼春把小扶疏的脑袋往地里摁了一把，物理闭嘴，“你没见我把能改的信息全改了吗？不然天道怎么能容我透露轮回镜中的故事？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就是对这个故事感到熟悉，所以即便看到整个故事也不知道你们的结局到底如何是吧？”

小扶疏挤出头，侧眼看她，说：“所以呃！——呃，‘她’最后怎么样了？”

“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都是知情人，说两句还怕这怕那吗！这里又没有外人！”小扶疏语气激动，即使被雷劈得动弹不得，身子还是因为情绪颤动起来。

灼春翻白眼：“那请问您现在是自愿趴在土里做美黑的么？”

“……”小扶疏愤愤道，“灼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欠我一个人情！我现在就要你还！”

“哈？我什么时候欠你人情了？”

“就是你和吉吾忽悠凤脊，让她以为自己要被派去边城那次！要不是我拒绝这个任务，她能被你们忽悠得了！？”

哦……

灼春想起来了，小扶疏的确是过来多管闲事嘚瑟过一回……

可是那不是他自己非要凑进来的吗？怎么还成自己欠他人情了？这么碰瓷儿啊？

“……唉算了算了，别躺我这碍事了，我带你去老大那儿疗伤——钱你自己出啊！”

灼春不耐烦和小扶疏废话，施了一个悬浮术，就让小扶疏飘在自己身后，然后一起去找林鸿。

路上，灼春打了个哈欠：“你就庆幸我不是吉吾吧！否则光带你去治病的跑腿费就能把你逼个倾家荡产！”

“如果倾家荡产就能知道——”小扶疏一顿，“‘她’的下落，我心甘情愿！”

灼春轻嗤：“那你去找吉吾呗，为了钱，没准她还真能帮你想出办法来呢。”

很快到了妙回堂，刚巧林鸿在，于是灼春就把黑成一坨的小扶疏交接给了林鸿。

了解事情始末后，林鸿沉着脸让小扶疏去后堂泡药浴，接着长叹一声，让灼春收敛点。

林鸿：“你家百捷不在，这些天就消停会吧。”

灼春糊涂了，她最近干什么了又？

“老大，拉偏架也讲个章法，明明是小扶疏来找我麻烦哎？”

“我不是说他，是说其他仙者。”林鸿提了几个仙者的名字，“这些仙者被你司过劫后，整日郁郁寡欢，会里氛围受影响很大，工作都很难推行——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去服个软，宽慰宽慰他们？”

“……”灼春沉默片刻，“老大，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又没做错，而且我都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帮他们司劫的啊，现在要我服软认怂，不讲道理吧！”

“我懂我懂，这件事按理你的确没错，我这个建议有些粉饰太平。”林鸿无奈，“起码现在开始，你帮人司劫的时候悠着点，别走极端了。现在仙者们的总体实力往上窜了好几截，又没什么大灾大难，不需要在轮回镜里这么刺激仙者，平平过就行了。”

“……你等会儿，我想想怎么说。”

灼春不赞同林鸿的想法，但一时又想不出表达自己的话，于是皱着脸捏着下巴蹲在地上苦思冥想。

林鸿叹息一声：“别想了，反正往后将劫数难度降一降吧，你也能省点心。”

“我想到了！”灼春猛地起身，气势汹汹，“打个比方！咱们数十年没出过新仙者了，难道我们能指责天道太严苛要求祂降低成仙标准吗？没人能飞升，还不是因为资质不够！千万年来天道从来都是一样的规矩！修仙者不反躬自省不说，怎么还能迁怒外界！”

“修仙者为了短时间内提升实力达到成仙准线，会不断将自己逼入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或许能快速飞升，但他的内心十有**是不稳当的。即便实力通过了天道前两道试炼，还是会止步于最后一道问心关。”林鸿一本正经地说，“轮回镜法则与天道标准一般公正不变，而我只是请你不必急于求成，让历劫仙者遭遇超出自身承受力的劫数，稳中求进，不可贪功。”

灼春生气：“我设置的劫难当然是他们能承受的了！我要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堆上去，他们不得全灰飞烟灭了！你可以污蔑我的能力，但不能侮辱我的工作态度！”

灼春两手一甩，破罐破摔：“那你正正经经说，只要我保证进了轮回镜的仙者能完好地出去，其余法力、能力什么都不要管，那我就听你的！以后再也不给他们设什么劫难了！”

林鸿当即否认自己没那么说。

“可你现在说的话，话里意思就是这样！！”灼春气得直哼哼，“哼……当我愿意花这个精力吗？只要看着别人进去再看着他们出来，这工作倒不难了，要不是老娘认真负责，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鸿好声好气地劝：“我知道，你是在回应大家对‘司劫’的期待，你工作态度非常好……”

“啊！”

灼春突然叫了一声，林鸿的话被迫打断。

林鸿吃惊问她怎么了，灼春一拍脑门，似是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个方向！哎哟我真是忙糊涂了……”

灼春往外走了两步，想到还没和林鸿告辞，于是回头和她打了声招呼才紧赶慢赶地离开。

灼春前脚跑没影，小扶疏后脚就从后堂跌跌撞撞地追出来，黑黢黢劈焦的血肉还没彻底恢复，又染了一身青黄的药汁，看着不仅不美观，还令人反胃。

林鸿将小扶疏拉住，带回后堂重新浸入药桶，气道：“跑什么？你现在这样，不好好疗伤，跑出去耽误大家做事吗？”

小扶疏在桶里扑腾着要出来。

“区区小伤！放着不管它自己会好的！你别拦着我！我要找灼春问个清楚！”

“问什么？轮回镜中的事已经过去了，往事如烟，出了轮回镜，镜中一切便随风散了！你就是问了，畏于天道，灼春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何苦自取其祸！”

小扶疏停住，忽地一个猛子扎进药桶，几息后，水面上咕嘟咕嘟浮起一连串气泡，传出他零零碎碎的声音。

“……可是，我好不容易知道她的消息……我欠她的……怎么能当作无事发生……”

林鸿沉默许久，叹息：“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经过多人的运作，早就不是原来你知道的那个了，你觉得你看见了她，其实那只是虚相。”

“不，是真的。”小扶疏露出半个头，目光炯炯。

林鸿：“……”

林鸿：“好，就算是，那你能怎么办？再进轮回镜一遍？”

小扶疏看向她：“没必要。我既然能从轮回镜离开了，她也能。我才不做刻舟求剑的傻事。”

“……啊？”林鸿不理解他的话。

什么意思？小扶疏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从轮回镜里出来了？不会脑子被雷劈坏了吧？刚才检查的时候没发现脑子有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