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仙司劫 第32章 临行夜话

“然后呢？”龙缨问。

听着乔江山说的故事，龙缨竟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在轮回镜中的经历，心脏一阵绞痛。

灼春……

“然后，顾禾花了数十年终于克服瘟疫，救下了所有被疫病困扰的人——”乔江山忽然恍惚了一瞬，“——但是，还剩最后三个名额她就能看沈莲遗书的时候，有位患者，因为家人没来得及得到治疗，悲痛情绪下偏激地拿她泄愤。夜里趁其睡觉，一把火连房子带人烧了干净。顾禾中间被烟熏醒，本来她那时还有机会逃走，但……她为了救出被火烧了一半的遗书，硬闯进火场，结果在距离遗书一臂之远的地方被横梁压住，眼睁睁看着遗书被火烧成灰烬，含泪而终。”

“……”

听到不幸的结局，龙缨忍不住攥住自己的心口，虚假的故事与真实的经历交织，内心的痛苦再度膨胀。

她知道，此刻难受的不止自己，乔江山也是，尽管这个故事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人。

乔江山收起禁步，捏了捏发红的鼻尖，说：“悲伤不尽相同却相似……入轮回镜之前，我只感动于故事的凄美，而当我真正体验过……只能看见成倍的‘凄’，‘美’倒不见得了。”

所以她不愿再佩戴这副禁步。

“唉……天凉好个秋……”龙缨叹息。

“哎！小乔你记错了！不是倒数第三个人！是最后一个人！”

百捷洪亮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龙缨她们侧过头，看见刚锻炼完的百捷敞着一身冒热气的腱子肉兴冲冲地跑过来。

百捷大摇大摆坐下，旁若无人地自顾自抢了龙缨手边的勺，不拘里头是个什么汤水，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就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咂摸咂摸嘴，纠起了乔江山叙述中的错漏。

“……春写的镜中纪事我看过，还是个框架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就算后来发布的初版我也看过！不管哪个版本，都是顾禾在治疗最后一个患者前的那个晚上死了！绝对不是‘倒数第三个’！”

乔江山与龙缨有一瞬间的眼神对上，她连忙否认，称就是倒数第三个人，是百捷记岔了。

“不可能！”百捷斩钉截铁地摆手，“灼春文笔不行，但对悲剧情节的把控很不错——即将实现目标的前一刻、前一瞬间毁灭希望，这才叫悲剧！提前毁灭，尽管是不好的结果，但遗憾的感觉没那么深，悲剧效果大打折扣。灼春是个有追求的人，就是昏了头也不可能把故事结局放在‘倒数第三人’这种无意义的时间点上！就算她同意那么做，鸣桐写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写，吉吾审稿也不会让她们过！”

乔江山脸色有点难看：“没意义？”

龙缨：“……行了。”

“哎对了，之后的故事你怎么不讲了啊？那我说！其实吧，番外里写了，其实顾禾不是所谓的祸胎——哎！你收我碗干嘛！哎你又拽我干嘛！我不走我累了！我要坐！——哎你撒手！你把手撒开！你信不信我找你单挑打得你鼻青脸肿啊！嘿！你以为你是我上级我就不敢打你了是吧！？……”

龙缨收起杂物，二话不说提着百捷的后衣领离开，任凭手下人怎么吱哇乱叫也不降速。

龙缨：“……小乔执司明日要离开，不要妨碍她休息。”

“哎呀呵！你道德绑架我是不！就你道德高尚！？走走走！上操场，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老大！！”

在灼春操持下，程冰津与藏宝殿得来的物资这两员大将呈出内外夹攻之势，使配对率一事很快解决。

吉吾得信后，在林鸿身边旁敲侧击，终于确定掌舵已经打消了取缔悲剧话本市场的念头。

后方安定，吉吾与灼春安了心。

灼春为了赚钱，立刻将之前在牢底写得差不多了的大纲完结。吉吾过目后又指点着改了一些内容，就交给鸣桐扩写。

鸣桐这段时间正好比较闲，拿到大纲欣然命笔，不出几日就完成初稿。

百捷不在，没个靠谱的人提供意见，吉吾还真不敢冒险发表。但是灼春在她耳边絮絮聒聒不停，实在烦人！

几下斟酌，吉吾便根据之前那本《镜中纪事》的市场反馈，提出了一些意见，让鸣桐做相应修改。

鸣桐速度很快，之后吉吾又校对一番，不过几日，《镜中纪事二》便风风火火地进入市场了。

有了先前那一部的基础，这次的销售更加顺利，同样的销售量，这回只花了上次时间的三分之一，而盈利却是之前的两倍。

根据上次的经验，吉吾立马推出各种周边、戏剧，一波售空下一波紧接而上！金钱殿里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顺带着，灼春的钱袋终于不再空空如也了。

灼春掂着钱袋百年未有的踏实重量，第一件事就是把欠鸣桐的债都给还了，然后再把小麻接下来一年的工钱给发了——不想钱袋还是沉甸甸的呢！

灼春穷惯了，乍一有钱，还真不习惯钱袋的重量，总想着把这钱祸祸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把剩下的钱匀一半分给麻惠良和程冰津她们吧！

——“你们到我所里后，工作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们刚工作，生活也不富裕，这样，我自己掏钱，给你们发笔奖金，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灼春微笑着递给二人各自一份大红包，看着她们惊喜的神情洋洋得意。

麻惠良结巴着说谢谢，抱着烫手山芋似的很不安；程冰津则大方多了，抱着红包，目光炯炯地迎向灼春，发自肺腑地赞美她，赞美仙者，赞美相睦会，直把灼春夸得飘飘然，一个没打住，顺嘴就放了程冰津七天的探亲假。

她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但是面对着程冰津真诚期待的星星眼，谁能说一句“不好意思刚才那句话不作数”呢？

灼春一想，反正要紧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有什么公事也不差这七天，以后还得指望她们帮自己干活呢，打一棒子前先给个甜枣安慰安慰很正常……

转瞬的工夫，灼春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大笔一挥，放了程冰津七天带薪假！

麻惠良：“……”

她羡慕地看着拿着假条的程冰津，眼睛忍不住一瞥一瞥地瞅自家上司。

灼春：“……”

程冰津截收到小麻的眼神，积极地为她讨求假期，但是这次灼春竟躲过了她的真诚视线，婉拒道：“小麻先留下，我有些事要跟她交代……”

程冰津离开后，灼春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资具考很重要，务必要引起重视，下次考试不可马虎，必须严阵以待，顺利考进相睦会，待遇才会好，工作上才会更加名正言顺云云。

麻惠良红了脸：“对不起偶仙老师……是我太笨……”

“你不笨！只是缺少一些锻炼机会！”

灼春立马制止她对自己的责备——她只是让小孩重视起来有点动力，可没想让她自我怀疑！

灼春分析：“小麻啊，你很厉害，上次的考试成绩非常不错！你就是胆子太小，所以才会在面试环节失利！——但是你放心！上次是我太忙了忘了照顾你，这回，我一定在你正式考试前把你的胆子练出来，区区面试，难不倒我们的！”

灼春讲得热血沸腾，对方却被讲得心里直发慌。

“偶仙老师，那您想怎么做啊……”

“我们来做针对胆量的特训！”

“啊……”

灼春的特训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让麻惠良到各个救济院给孩子们讲故事，而且讲完故事必须跟孩子们互动。

灼春知道她容易多想、想多了还会破罐破摔的性格，所以完全不给她打退堂鼓的时间，每次都是带着她到现场，当场递故事书，做好一切准备，让其在责任心驱使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麻惠良一开始非常抗拒，次次都紧张得手脚冒冷汗。而当她试图打退堂鼓的时候，灼春则会预判似的堵住她所有逃跑路线，一个术法将她传送到讲台上，令她只能照着故事书念。

特训刚开始，麻惠良的表现非常糟糕，让坐在最后的灼春听了直摇头。现场的孩子们也不高兴，总嚷嚷着声音太轻听不见，久而久之就各自说起小话不再听故事，到后来，孩子们的声音压过讲课的声音，麻惠良则完全“消失”在了课堂上。

灼春可以出手整治纪律但她没有。

毕竟，这也是特训的一部分。

在救济院讲课结束，灼春仍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每次都要麻惠良再准备一次，一对一给自己再讲一遍，同时还要接解答事后灼春扮演小朋友提出的刁钻问题。讲得不让灼春满意，还得重讲。

在极度的重压之下，社交弱势分子麻惠良终于进化了——至少可以以大家听得见的音量念故事。

灼春欣慰点头，特训方式也跟着进化。

原先是捧着故事书念故事，后来灼春就让她脱稿讲故事。等她习惯后，连故事都不给了，直接让她现场编故事或者和孩子们聊天聊够一个故事的时间。再然后，灼春从吉吾那儿讨来一车《镜中纪事二》，定下每日指标，让麻惠良到街上一对一推销，卖成了，钱归她自己，达不到指标的，就得她自己倒贴钱。

贫穷激发了麻惠良的潜力，起码倒贴钱的事儿没发生过。

如此这般，经过一系列的特训，灼春可以肯定，麻惠良的社恐已经被治好，下次资具考的面试不会栽跟头了！

——意料之外，鸣桐忽地找上门，神情严肃地要与灼春谈话。

“怎么了？书卖不出去了？我以后没钱拿了？”灼春紧张地问。

“我问你，你最近怎么欺负人小麻了？”鸣桐神情凝重。

“小麻？”灼春诧异，“我没欺负她啊！这些天我还陪着她做胆量特训来着，她现在不是很好吗？”

鸣桐摇头：“小麻最近几乎每天都来我这买胃药，整个人还比以往更孤僻了，以前还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现在就剩下点头摇头了。”

灼春惊呼不可能：“我明明把她教好啦！她都能一个人成功推销话本，胆大程度几乎能和小程比肩啊！”

鸣桐感到奇怪。

于是两人背地里偷偷观察麻惠良，又各自出现与其交流，经过多次重复对照实验，她们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麻惠良性格更极端了，只有灼春在场才能口若悬河，灼春不在，便自闭得缩在角落与空气合二为一。

“……呃，虽然表现起伏比较大，但至少有满分的时候了？”灼春心虚狡辩。

“你是说，她迫于你的淫威勉强自己扭曲自我心理变态几近崩溃的时候？”

“……”

鸣桐叹气：“灼春，你在伤害她。”

……嚯，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此话一出，灼春都能想象出天道是怎样高举着两个惊天大闪电意欲把她炸成灰的了。

她一个激灵，连忙求鸣桐帮忙。

鸣桐：“好吧……但是在此期间，你不要出现在小麻面前了！心理阴影的形成可以只在一瞬，治好却需要成百上千倍的时间。小麻不只是你的助手，也是她自己，不要为了自己方便，就强迫别人变成你想要的样子，灼春，别忘了，你是仙者！”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经此一事，灼春万不敢插手麻惠良的事，连带着情理所都不敢去了。就算程冰津七天的探亲假还没休完，有些事必须让麻惠良处理，灼春都不敢直接和她说话，布置工作不得不通过鸣桐传达。

诶，揠苗助长不可取啊……

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呗。

灼春提溜着自己的竹筒水壶久违地在街上逛了几天，竟觉得这样的闲暇叫人不适应——

哦对了！凤脊还在轮回镜里待着呢！难怪怎么怎么不得劲儿，原来有活忘了干！

灼春想着凤脊的损出，意气风发地来到轮回镜前，看看她历劫痛苦成什么样，不过轮回镜里的情况令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