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酒店里睡了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
阿克雷里的天亮得很晚,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外面的天还只是微微发亮,不那么黑了。
路行川睡不着了,索性起了床,一个人出了门,沿着街道慢慢地散步。
这是冰岛第二大的城市,沿袭了冰岛一贯的风格,五颜六色的屋顶、花里胡哨的装饰、连垃圾桶都穿上了搞怪的毛衣。
路行川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其实她大可以掏出手机来看地图,可是她不想这么做。
于是她随意地坐在了街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日出之前,天空也是一片静谧的蓝色。
无边的蓝色持续了很久,又或许没有太久,一缕阳光忽然划破静谧,霎时间,光芒万丈。
原来,日出只是一瞬间的事。
“姐姐!”
就在这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一把抱住了她,微冷的脸颊埋在她颈窝,委屈巴巴地说:“我一睁眼就看不见你了,给你发信息又不理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路行川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是有好几条未读信息,是她关了声音,没有看到。
“抱歉。”
“没关系。”云景很大度地原谅了她,只抱着她蹭在椅子上。
周围很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忽然,马路对面的红灯亮了起来——一颗鲜亮的红色爱心。恰巧一辆车驶来,停在了红灯前,车载音乐开得很大,随着空气幽幽传来。
“……tonight cause the two of us are finally meeting……”
路行川笑了,伸手回抱住云景,握住她的手:“冷不冷?”
“不冷,你在就不冷。”
车辆已经驶离,路行川捧着云景的脸颊,眼眸里流转着微光,忽然,她靠近吻住了云景。
浅尝辄止、蜻蜓点水。
但这已经够了。云景激动地拉起路行川的手,迫不及待地要回酒店。
她要给她看,那件婚纱。
云景不知道路行川会在哪一天选择去冰岛,但她想她至少应该先把护照办下来。
拿到护照的第二个星期,云景站在吧台里调酒,红红绿绿的酒水忽然让她感到一阵心慌,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指引她,鬼使神差的,她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去申请了申根签证。
去办理申根签的路上,她一直都很惶恐,她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说,至少需要六十万的资产证明,而她的卡里一共只有六万多块钱,她很害怕自己会被拒绝。
最终签证还是办下来了,拿到签证的那天晚上,她去市中心的那家婚纱店,取回了婚纱。
“好看吗?”
现在这套婚纱正穿在路行川的身上。
如她所想的那样,路行川穿起来,当真是漂亮。
纯白色的缎面勾出每一个恰到好处的褶皱,不规则的抹胸设计,更显示出她优越的肩颈,锁骨上的那颗红痣,最是点睛。
灯光从顶部打下,她站在那里,圣洁而典雅。
“好看,”云景深情地看着她,忽然凑近她的鼻尖,轻轻一碰,唤她,“老婆。”
路行川被这一声叫红了脸,柔顺的黑发从背后垂落至肩头,倒显得这黑白之间的一点红,格外动人。
云景没耐住,轻轻吻了那个红点,似是自言自语那般,与她耳语道:“真漂亮。”
——
“你又背着我偷偷跑出去!”云景板着脸,不高兴地控诉刚进门的路行川,“你知道我一睁眼又没看到你有多难过吗?!”
路行川抱歉地吻了吻她的头发:“出去买了点东西。”
“买的什么?”云景撅着嘴,嘀嘀咕咕地去翻路行川手上的袋子。
“一件……”
话音未落,云景已经拆开了包装,一套精致漂亮的晚礼服跳进眼眶。
路行川笑笑,继续说完:“一件小礼服。”
“谢谢你……”云景深深地拥抱着路行川,像是要把两人揉到一起。
“本来想给你买套婚纱,可橱柜里的那套实在是太贵了,”路行川笑了一下,撩起她鬓边凌乱的发丝,轻轻地别在耳后,“要是我以前多上点课就好了。”
云景看着路行川的脸,忽然眼眶一阵湿润,泪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落。
路行川失笑,右手掌心托着她的下颌,指腹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忽然伸出,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捧橙红色的鲜花,像热烈的日出。
“别哭,亲爱的。”
“呜……”
回应她的,是云景越发不受控的泣音。
“你怎么这么好啊。”
“因为我爱你。”路行川吻掉她的泪水,“不试试吗?你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那你也去穿我给你买的婚纱。”
“好。”
在礼服颜色的选择上,路行川想过很多,黑色典雅,白色圣洁,但这些都不合适云景。
她想云景一定是活泼的,是明快的,是不受拘束的,是肆意生长的,究竟什么样的颜色适合她,什么样的款式不拘束她。
她看了很多套,都觉得不好,配不上她。
她想也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回酒店的路上,偶然看见一家花店,那束橙红色的鲜花几乎一瞬间夺走了她的目光,使她顿时想到了云景。
醍醐灌顶,路行川一下子就明白了,云景,就是炽热的太阳。
再一次折返婚纱店,路行川想,她知道该买什么了。
“姐姐,我好了。”
流光溢彩、浮光跃金。不知这裙子是什么面料做的,一动起来,就熠熠生辉。
路行川看着灯光下闪闪发光的云景,满眼都是欣赏。只是这款式……路行川笑笑,抹胸鱼尾,终究还是束缚她了。
“很好看。”路行川言简意赅。
云景站在镜子前,左看看、右扭扭,满意得不得了。
突然,云景眼珠子一转,哒哒跑去翻出了拍立得。
“姐姐我们出去拍照吧!”
路行川挑了挑眉,挑起窗帘的一角:“你确定?你穿着这个不会冻死在外面吗?”
云景小心地拉开一点点窗户,刺骨地寒风立刻钻进来,吹得云景一个冷颤,登时打消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云景低头望望身上漂亮的小裙子,不甘心就这样脱下,“要不然我们就在室内拍拍吧。”
“这可是我第一次穿上它,我必须要留个纪念。”
“好,我们一起拍。”路行川拿起那捧鲜花,举起拍立得,定格下当下的美好。
等待相纸成像的时候,云景忽然提起:“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拍立得吗?”
“为什么?”
“因为便宜。”
“?”
“哈哈,好啦,不是啦。”云景笑笑,又继续道,“是因为可以立刻得到。”
“我喜欢这样可以即刻得到的东西,因为它不需要等待。”
“我当时不确定我们还会不会回去,但我想有一张你的照片,不是手机里的,是一张摸得着的、现实的照片。”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带着我,也许不会,于是我卑劣地想,我可以偷拍一张,然后偷偷藏起来,如果你先走了,我就带着照片一起走,等我到了下面,还可以拿着你的照片问问别人,也许我还能找到你。”
路行川默默地听着云景的话,神色温柔而怜惜,半晌,她开口打断了云景:“你傻不傻啊。”
“我要是真这么死了,你就跟着去?”
“是啊。”云景笑了,笑得好似孩子般天真。
“为了一个陌生人,有必要吗?”看着云景的笑容,路行川只觉得庆幸,幸好,她们相爱了。
“不是陌生人,我们见过的。”云景有些固执地说。
“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你就不怕我忘记你了吗?”
云景的脸上好似受伤了一般,顿了一下,又垂下睫毛,微笑着说:“想过的,想过很多次。可是,我记得你,我认识你。”
路行川摸了摸她的头发。深深地叹息一声:“傻瓜。”
“我不傻,”云景仰起头,一口白牙整齐地排列着,“我知道你可能不记得我,我没打算说。”
“我那时候想,你要是记得我,那当然好;你要是不记得我,那我就当没这回事,也不会告诉你,我们只要过好现在就可以了。”
“你原来……也这么想我们现在这样……”
路行川没有挑明,但云景听明白了,笑一笑:“没有,我以前什么也没想过,我只是有个执念罢了,想找到你,就这么简单。”
“那你是怎么……”路行川微微皱了皱眉。
“是怎么爱上你的,对吗?”比起路行川的扭扭捏捏,云景显然大方地多。
“你知道我长大后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不是在机场?”
“哈哈,当然不是,”云景大笑着,咪了眼,“你真的以为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路行川皱了眉,先前没在意,现在想来,倒真是哪哪都是问题。
“你什么时候见到我的?”
“酒吧。”云景扬了扬眉,莫名地有些骄傲。
“什么……”路行川话问到一半,自己想起来了,“哦对,你说你在酒吧做学徒。这么巧?不会吧。”
“是哦,就是这么巧,”云景捧住她的脸,轻轻啄了一下,“我早就说过了,我们很有缘。”
“那后来呢?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冰岛,还知道我的航班?”
云景笑眯眯道:“因为我跟踪你啊。”
“跟踪?!”路行川瞬间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跟踪我?!”
云景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吓人了,但她不准备改,反倒摆出一副嚣张的姿态:“是啊,怎样?”
“你……”路行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潜意识觉得这样不对,但对方是云景的话,她也没那么难接受。
“因为你那天喝的很多,烂醉如泥。”云景收敛了神色,正经起来,“你们只有两个女孩子,我不放心你们。”
“可你也是女孩子。”
“但至少我没喝酒。”
“就这么一次吗?”
云景摇摇头:“当然不是,你每一次来过酒吧,我都会陪你回家,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你,”路行川回想了一圈,“你……打车跟踪?”
她记得云景不会开车,哦不,这也可能是骗她的。
“没有骗你,真不会开车,再说了,你看我像有车的人吗?”云景无奈摊手。
“那你怎么跟的?”路行川很是好奇。
云景忽然脸色一僵,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共享电动车。”
“什么?”路行川忽然觉得她还没睡醒。
“共享电动车!”
“你骑着共享……云景,真有你的。”路行川肃然起敬,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你是这个。”
云景羞涩地捂住了脸:“别笑我。”
“没笑你,”路行川正色道,“你真的很厉害。”
“我也觉得。”
——
在阿克雷里,她们闲逛了几乎一天的时间。
这里的每一个信号灯,都是一颗红色的桃心,像一次心动的告白。
云景像是上了瘾,每路过一个红心,她就要抓着路行川轻吻一下,到后来,她甚至希望遇到的每一个信号灯都是红灯。
“好了,别闹了,”路行川伸手抵住云景靠过来头颅,无奈地笑了笑,打岔道,“吃点饭吧,我饿了。”
“吃完饭你还爱我吗?”云景没得逞,撅撅嘴问着。
“爱。”
“哦,那吃完饭你可以亲我吗?”云景不依不饶。
路行川瞥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她蠢蠢欲动的额头,一字一顿地强调:“去、吃、饭!”
“哦。”
出来这么长时间,她们都有些怀念中餐的味道,不是冰岛的饮食不好,实在是中国胃,还是得吃中国餐。
据说这是唯一一家中餐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麻婆豆腐、肉末茄子、水煮鱼……云景只吃了一口,就好像回到了七千多公里外的祖国。
“还得是中餐啊。”云景一边品着味儿,一边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还得是中餐。”路行川跟着附和。
“欸,我刚刚好像还看见云南米线了。”
“你想吃吗?”
云景含着一口鱼片,摇摇头:“只是忽然想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周都要和同学去校门口的一家云南过桥米线吃一顿。”
“一个老大的砂锅,里面是白乎乎的米线,然后放什么白菜、豆腐泡、千张、木耳什么什么的,荤菜随机,我随的最多的就是那种小的开花肠,每次吃都是。”
路行川听着她的描述,感觉一份米线已经摆在她面前了。
“吃的时候还得拿个小碗,把米线夹在碗里吃,淋上麻油、醋,搅和搅和。”云景说着,想起什么,忽然一笑,“我那会儿有个同学,放了巨多的麻油,直接加在砂锅里的,足足加了半瓶!汤都变色了,乍一看和鸡汤一样。她吃完了,回去上课,一整个下午嘴巴都是麻的,她说她这辈子再也不吃麻油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路行川笑着:“她又吃了?”
“不不不,”云景伸出一个食指摇晃着,“不只是这么简单哦,她不光又加了那么多麻油,还被店老板逮着了。”
“不让她加?”
“那倒也没有,人家还要做生意呢,直接这么说影响不好。他说,”云景放下碗筷,下巴一抬,模仿老板的模样,“哦哟,这是小麻椒精来认祖归宗了嘛,舍不得祖宗啊。”
“哈哈,从那以后,她每次去那家店都要乔装打扮一下,生怕老板认出来她。”
云景笑,路行川也跟着笑。
云景吃了块豆腐,又道:“那米线老好吃了,虽然我觉得不正宗。”
“你吃过正宗的?”
“没有,但我看网上都这么说。”云景一本正经道。
路行川想了一下,问她:“那我们回去之后,我们去云南吃?”
云景瞬间抬起头,忙不迭地点头:“好呀好呀。那我好好上班、好好赚钱。”
路行川也笑着点点头:“我也好好上课。”
第二天,她们参加了追鲸团。
当第一头抹香鲸从海面上翻腾起落,云景吻住了路行川。
这只是个一触即分的吻,所有人都在激动于亲眼看见鲸鱼的喜悦中,没有人在意她们。
云景梗着脖子,又拿出那个“说法”出来:“我家里有个说法,在看到鲸鱼的时候与爱人拥吻,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路行川轻轻地睨她一眼,笑骂道:“你哪来的‘家里’。”
“嗷?”云景来劲了,“你不是吗?难道你要否认我的存在吗?”
路行川笑笑,无奈:“是,是我的家人。”语毕,一条鲸鱼腾身,路行川吻了上去。
回国的机票,订在了两天后,于是她们再一次回到雷克雅未克,再一次踏入了大教堂。
“我们会在这里结婚。”云景牵着路行川的手,忽然道。
路行川偏头看了一眼云景,看见她的眼里没有玩笑的意思。
“好,我们会在这里结婚。”
路行川透过飞机舷窗,望见那座越来越小的岛屿,心想,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