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宴上,沈流筝陪着萧时寂演戏,再加上疼痛过后的眩晕感,意识一直昏昏沉沉,这会儿听到闻人珏的回答,头脑一下子清醒许多。
他今日说出口的话,多少有些不对劲,倒像是碰坏了脑袋?
沈流筝反复回想他的话,依旧没能理解其中缘由,稍稍歪头:“我再问你一次,你今日来找我,究竟是要知道什么?”
闻人珏耐着性子:“我想知道,你费尽心思派去萧和颐的人前往金光岛,悄悄取走星云秘图,究竟有什么目的?是否与你的身体状况有关?”
就这些?
沈流筝更想不通了。
人深更半夜跑来,就为了专门问这个,只想搞清楚她取走星云密图的原因?还宁愿与她交换秘密?
瞧着眼前人的模样,闻人珏大抵猜得出她内心的诧异,然而并不回避,只是自然地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香四溢,闻人珏开始兑现方才的承诺,将自己的身世缓缓道来。
他音色清冷:“这些事我从未主动对旁人提及过,你是第一个。从前知道这些的人都已不在了,你既然知道了,可要好好活着。”
沈流筝直视着闻人珏的眼睛。
忽然间,发现那双深邃眼眸与旁人不同,从前没认真瞧过,这时才留意到眸底竟隐约透着一抹琉璃色,如古玉般通透,又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
前尘往事被揭开。
闻人珏本名叫谢景殊,是早已倾覆的百年望族谢家后人。严格来说,他是皇帝口中的罪人,所以知晓此事的人是会掉脑袋的。
他的父亲是谢家嫡长子谢行渊,乃是当朝边境的守护将军,一身铁血威名赫赫。与当朝长公主萧鸣玉珠联璧合,两人携手征战四方,风华绝代。
谢景殊的降生,曾让整个朝堂都为之侧目。
萧鸣玉女扮男装,曾数次在边境亲自指挥行军,而那时她所用的化名姓氏便是“闻人”。
然而,长公主的光芒终究照不进深沉宫廷的黑暗。谢家倾覆,血海滔天,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帝王生出的不安与猜忌。
皇帝嫉妒长公主的才智与抱负,无法忍受她日益崛起的声势和威望,终于在继位后的第二年,彻底陷入疯狂。
在谢景殊四岁生辰那天,皇帝下令谢家满门抄斩,一夜之间,整个谢家如同瞬间被吞噬,葬身于汪洋的火海与鲜血之中。
年幼的谢景殊被长公主的好友南宫淮带走,为隐藏身份避开追杀,化名闻人珏。
再往后便是书中提及的剧情,有些沈流筝早已知晓,而有些细节她从未听过,甚至从未想过。当前尘往事从闻人珏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沈流筝有些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话音终落。窗外袭来一股微凉夜风,悄悄地掠过发梢,零落花瓣飘落在桌案上,落在她指尖之上。
闻人珏抬眼,直直对上她的目光:“我说完了,轮到你了。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闻人珏眉眼含笑,仿佛方才的深刻过往与他无关。
沈流筝思绪被拉回,黑白分明的杏眸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怕我说了,国师大人不信。”
“你还没有说,怎么知道我不信?”
沈流筝是疑惑的,闻人珏看得出来,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愿意将这些事倾诉出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举动。
是已经放下了,还是说……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她?
两人相对而坐,彼此间的距离仿佛被无形的气息牵引,呼吸声可闻。
沈流筝的手肘轻轻搭在中央的茶桌上,指尖微微点动。忽然,她嘴角扬起一抹轻柔笑意,随后猛地倾身向前,动作迅疾而果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闻人珏呼吸一滞,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耳朵竟有些发烫。
沈流筝目光在他脸上流动,轻笑戏谑:“我要告诉你想听的秘密,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你凑近些。”
窗外的海棠花开,朦胧的花影映在窗上,像是流动的浮影。
沈流筝:“我来到这个世界便中了一种诅咒,命运早已设定好了轨迹,只要我偏离了那条轨道,就会受到惩罚。无论我如何挣扎,剧情总是按着既定的步伐不断往前推。我一直在努力,或许,结局已经越来越近。我必须完成一些事情,否则……”
闻人珏问:“如何?”
沈流筝毫不犹豫:“我就会死。”
她嘴角带着嘲弄:“如果我无法摆脱原书的命运,注定要为他人的一生做垫脚石,那对我来说,活着倒不如死干净。”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坚韧。
这件事说来离奇,寻常人或许难以置信,可是闻人珏却很快接受了,虽然有些字眼他没有听过,却能理解其中含义。
二人对视良久,闻人珏先垂下眼眸:“你猜到了星云塔的秘密,拿走了星云图,是想用它解除诅咒吗?”
星云图是塔中的隐秘,塔中禁制难解,想要拿走紫金木匣中的宝物,必须到达连通塔顶的金光岛。
这个秘密只有南宫淮和闻人珏知晓。东西是南宫淮精心布下的,闻人珏则是猜到的,而如今,沈流筝也猜到了。
沈流筝拿到星云图并不能直接摆脱系统的束缚,她摇头:“不全是,诅咒要如何解除,我还不清楚,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尝试而已。不过那东西,我不想让它落到旁人手里。”
“你要做的所有事,都与萧时寂有关?”
“是。”沈流筝毫不隐瞒。
“好,那你便拿去。”闻人珏道。
原书的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萧时寂展开,所有人不过是他前进道路上的踏板。可沈流筝,她做不到。
剧情逐渐改变,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各种迹象表明,她是有机会获胜的。
她也一定可以。
书中写道,萧时寂成为宁王之后,凭借巧妙的手段权谋,让众人俯首称臣,最终将齐王踩在脚下。
但他心里也清楚,上次侥幸逃脱更多的是因为孟朝颜的舍命相护。人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的,所以沈流筝看得到,舞弊一事迟早会露出端倪,他萧时寂,也终会迎来败局。
……
萧时寂眼下成了宁王,虽然赐婚一事进展不顺,但也并不着急。
眼下最主要的事便是压制齐王,还有半年,父皇将将会生一场重病,到那时父皇会让他主持祭祀之事,他便能顺势成为储君。
而绊倒齐王的关键在于沈家,更准确说,便是利用沈家作为棋子来削弱效忠于齐王的朝臣。
可是如今,流筝的心仿佛变了,变得让他难以捉摸。
前世流筝不论遇上什么事,为他付出一切都义无反顾,哪怕是伤害到自身安危,也从不曾退缩。可如今,她竟拒绝了皇祖母的赐婚。
萧时寂正专心写信,想到此处,握笔的手突然顿住。灰色的墨迹在纸上扩散开,仿佛他内心混乱的思绪,逐渐晕染成一片模糊。
萧时寂的信终于写完,唤来手下:“去,将信快马加鞭送往云南王那边。再去别院,把巫女和穆郡主请来,我有事要问。”
窗外竹林摇曳,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至少一切都在按照前世的轨迹继续。
“宁王殿下,沈侍郎到了,就在府外候着,说是您不见他他便不走。”
“那就让他等着。”萧时寂不愿承认,他将火气发在了沈明礼身上。
沈明礼听闻了宫宴的消息,心中焦虑,生怕宁王因宫宴之事而心生不满,进而影响自己的仕途。
初春天气,带着刺骨的冷意,在府外的寒风中,沈明礼站得浑身发冷。等了不知多久,府里的管家终于出来了。
楼严:“宁王殿下刚忙完公务,特意想着沈侍郎,侍郎快些进来吧。”
沈明礼急忙点头哈腰:“多谢殿下挂念了。”
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客套话罢了。若真有什么紧急的事,岂会让他在外面等候如此之久?
不过他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满,毕竟现在是他有求于宁王,还是得恭恭敬敬地进来。
萧时寂见了他,问:“沈侍郎可与流筝聊过,她最近……似乎有什么心事?”
沈明礼心头一紧:“没有,那海棠苑近来不让旁人进入,或许流筝她只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害羞罢了。宁王殿下,您莫要怪她。”
萧时寂自责道:“我不会怪她,我只会怪我自己。”
沈明礼难绷,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若是真的喜欢,方才出去的两名女子又算什么?
“殿下放心,流筝她很快就能想通的。殿下对她这般上心,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那便好。”萧时寂叹口气,“后面若是想让流筝随我一同外出,不知侍郎大人可否出份力?”
“殿下有意安排,微臣自然愿意效力的,殿下只管放心。”
只有一同外出,才有机会沿着前世的路径走,先前是准皇妃参加的场合,如今流筝若是不去,只怕……
萧时寂敛了神色。
无论如何,流筝必须去。
……
穆依依和穆辛回到别院,穆辛眼睛看不到,却敏锐察觉到眼前的穆依依与以往不同。
她突然问:“穆辛,你说实话,我爹爹是不是已经悄悄启程,偷偷往京师来了?”
戍边的云南王若未得皇帝的允许潜入京师,那可是死罪。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必定是与萧时寂密谋着什么。
人在一月之后就会抵达,但穆辛心里清楚不能说实话,只避而不答:“王爷的行程事关机密,我不能透露。”
穆依依冷笑:“不能透漏,还是不愿透漏?你不说也罢,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眼中闪过痛色,“穆辛,我已经醒了,你也该醒醒,别再犯傻了,行吗?”
穆辛突然愣住,一时无法理解她的转变:“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