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卿。”
沈从卿闻声回头,眼神里还透着几分刚被人欺负过的委屈和看到他的惊诧:“大人?您怎么来了?”
旁边那妇人闻声,往那边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面前这人穿着一身白衣,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书生气,一点也不像那传闻中阴晴不定、暴戾嗜杀的司礼监掌印。
怀陵淡淡扫了她一眼,走到沈从卿身边,温声笑着:“不是你说,要带我回来见祖母么,你倒好,跑得倒是快,也不等我。”
沈从卿当即反应过来,怀陵这是在给他找台阶下,没等他反应,怀陵又道:“不过若非如此,我倒不知,从卿你平日在家,竟会受这般委屈。”
沈从卿抿唇,低下头不言语,怀陵看着,忍不住心生怜惜。
像沈从卿这样的,一看就是平时没少受欺负,不然怎么有人给他撑腰都学不会反抗。
“来人,”怀陵唤了一声,一个近身护卫便跑了进来,怀陵转头看着那女子,冷声道,“掌嘴。”
妇人一听,吓得立马往后一退,哆哆嗦嗦看着沈从卿,试图让沈从卿帮她求情:“沈从卿,你年幼失怙,不久后母亲也离世,是你大伯看你可怜收留你,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
似乎是说的太急,有些喘不上气,妇人停顿片刻,换了口气继续道:“如今倒好,刚成了婚,便带着有权有势的外人来对付我?”
沈从卿看她的眼神中有几分闪避,怀陵走到沈从卿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对从卿有恩,但对本官无恩,”怀陵说完,转头给了那护卫一个眼色,护卫立马上前拉住那妇人,想要将人拖出去打。
妇人满脸惊惧,临被拖出去时死死拉住了沈从卿的衣裳:“从卿,伯母知道错了,你帮伯母求个情好不好?”
沈从卿沉默片刻,终是被触动,转头看着怀陵开口求情:“大人,就……饶她这一次吧。”
“你好心饶她这一次,她下次还会这般欺负你,太心软,总归会害了自己。”
是不容反驳的语气,沈从卿见他态度强硬,便改口道:“大人说得对,是该惩戒一下,但,她还要日日照顾祖母,便小示惩戒,打五下吧。”
怀陵还没等回话,沈从卿又道:“我自己打。”
怀陵只好顺着她,点了点头。
等到去后院看完祖母回来,坐回马车上,怀陵才闭上眼睛,想要休息片刻。
那日明徽声问他,为什么冲喜?
其实有一点明徽声猜对了,他选择找人冲喜,的确跟皇帝有关。
怀陵对感情向来迟钝,他一直以为,他和皇帝少时相识,有深厚的情谊。
直到皇帝登基那日,醉酒对他表白,怀陵才知道,皇帝竟一直心悦他。
想来当初沈太后那么恨他,执意不让他做丞相,除了怕他独揽大权之外,便是因此嫉恨他,想要折辱他。
毕竟,没有哪个官职,会比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听起来更卑贱。
可太后没想到的是,即便他是司礼监掌印,即便他是别人口中的死太监,皇帝却仍旧对他如初。
他曾在皇帝清醒时当着皇帝的面婉言拒绝过皇帝,从那以后,皇帝确实也收敛了许多。
直到上次皇帝微服出巡。
他以为自己对苏行深的惦念隐藏得很好,他以为,自己见苏行深一面,便能将心里多年的惦念减去几分。
可人没见着,却让皇帝察觉到了他对苏行深的惦念,让皇帝心里对苏行深起了杀心。
因爱生忧,因爱生恨,怀陵不是没听过,他只是没想到,皇帝心里对他的执念竟如此之深。
他不想苏行深再为他受这无妄之灾,所以他才告诉皇帝他喜欢女子,想要以此消除皇帝的杀心。
所以才以诸事不顺为由,以冲喜为由强绑了沈从卿回来成婚。
可出了陈峰的事之后,怀陵才明白,即便如此,皇帝对苏行深的杀心却依然未减。
脑海里闪过的,是小时候跟苏行深之间的点点滴滴。
“怀子安,等我。”
“怀子安,给你。”
“凉,我捂一会儿再给你。”
“愿怀子安平安康健。”
“怀子安,明日是我母妃忌日,你陪陪我。”
不过是短短的一段回忆,便让怀陵觉得心里闷得难受,他睁开眼,对上沈从卿看他的眼神,竟一时失神,将沈从卿那双眼睛误认成了苏行深。
那双温柔的、包容的的眼神,像极了苏行深。
可怀陵知道,眼前人不是苏行深。
怀陵被回忆和眼前人那跟故人相似的眼神“逼”得进退两难,心里第一次生出了逃避的念头:“停下。”
“怎么了,大人?”
沈从卿在后面问了一声,怀陵头也没回,只道是有事,让她等一会儿。
下了马车,怀陵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真是疯了,竟能从沈从卿的眼睛里看出苏行深的影子。
若当真是苏行深,遇到被绑来冲喜这种事,大概成婚当晚就能手刃了对方,怎么可能像沈从卿一样小意屈从,事事隐忍。
像苏行深那般坦荡,更不会用在别人面前故意摔倒这般下作的手段来博取同情,苏行深是磊落的,坦荡的。
大概是他真的太久太久没见到苏行深了,所以才会忘记苏行深的模样。
说忘记倒也不准确,更准确一些来说,分开了这么久,他不知道苏行深的模样变成什么样了。
毕竟那时候他们年纪都不算太大,他自己如今的容貌,尚且跟那时候有很大的区别,更何况是苏行深。
想来如今,即便是在大街上遇到,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这样一想,原来他跟苏行深,真的,很久很久没见了。
*
沈从卿跟在怀陵身后下了车,本想跟上去,思虑良久还是没敢跟。
怀陵连他进他房间都不让,又怎么会愿意让他跟在他身后。
他看着旁边的侍卫:“麻烦转告大人,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是,夫人。”
沈从卿听着“夫人”这称呼,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大人若是有事急着走的话就不用等我了。”
沈从卿在大街上走着,没走多远,便被旁边一个小哥拉住了。
“客官,新店开张,您要不要进去听听曲儿?”
“不用,”沈从卿拒绝着推开那小哥的手。
小哥道:“小店新开张,还有很多免费送的茶水和点心,客官不如进来吃点点心喝点茶再赶路?也算给我们小店添添人气。”
“那好吧。”沈从卿恰好口渴了,便跟着进去喝了口热茶,拉他进来的小哥似乎是想留客,一直在他旁边唠叨着给他介绍。
“我们这新店开张,前三场戏都可以免费看,客官您要是有空,可以看看我们店的介绍。”
那小哥一边说着,一边往他怀里塞了一张介绍单子。
沈从卿将那单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大致扫了一下,而后把茶喝了,扔了那介绍单,客客气气道:“行,那我有时间再来。”
出了倚戏楼,沈从卿又沿街逛了一会儿,刚走到一家卖布的摊位前,便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他在那摊位前挑了片刻,转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却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那几人不知为何吵了起来,推推嚷嚷间“不小心”把他这“外人”挤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吵嚷声戛然而止,只能听到旁边街道上热闹的吆喝声。
那群人慢慢朝他靠近,面上的表情极冷,只有一个面上带着笑。
沈从卿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眼底骤然现出几分杀气。
他伸手摸向腰间软剑,刚要动手,却察觉到什么,迅速收起了手,故作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喊了一声:“你们要做什么?”
“姑娘莫慌,”带头的那人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只是我家主子想要请您过去说几句话,还请姑娘移步。”
沈从卿闻声反问:“你家主子是谁?”
没等那人答话,便有几人挡在沈从卿面前:“就凭你们,也配带走我家夫人?”
沈从卿松了一口气,还好刚刚没动手,还好他及时察觉到了,怀陵派了人手保护他。
“夫人别怕。”
那人贴心宽慰了一句,沈从卿故作紧张:“还……还好你们在。”
可那群人却似乎并没有放弃,竟当街拔刀动起手来。
刀光剑影间,沈从卿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往后一拉,拉到了小巷旁边的一间房间里,房门很快被关上,有人押着他将他带到了一间暗室里。
“别动!”
沈从卿刚一动,旁边人便冷声警告了一句。
“你就是沈从卿?”
黑暗中传出一道人声,是男子的声音,但却看不到脸。
沈从卿:“你是谁?”
那人没回他,只是有些好笑问:“你说,若是用你的命,来跟掌印交换刑部尚书之位,他会不会为了你交换?”
沈从卿瞬间明白了那人的意思。
如今刑部尚书一位空悬,必定要有新的人选,而怀陵又刚杀了沈太后的得力干将沈荣,太后必定会盯上刑部尚书的位置。
而如今朝中大臣,又多是以怀陵为尊,刑部尚书选谁,自然要怀陵同意。
可偏偏怀陵就是想瓦解沈太后的势力,自然不会同意在这个位置上放他沈家的人。
沈从卿思忖片刻,故意装傻:“民女……民女什么也不懂,不懂尚书之位跟掌印大人有什么关系,民女只知道,掌……掌印大人对民女并无感情……”
沈从卿的语速很慢:“您若是想用民女的命来要……要挟掌印,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男子却不信她的话,只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毕竟像你这般绝色美人可不多,我倒觉得,掌印不会舍得。”
那人说完,不由分说让人把沈从卿绑了起来。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男人笑了笑:“听,掌印……这不就找来了么?”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有人用长刀破开了房门。
黑暗中的男子慢慢走了出来,他看着怀陵,眼底满是恨意:“掌印来得倒是挺快,看来,在掌□□里,这美人,还是有几分作用的。”
怀陵没理他,转头看了眼被绑在一旁的沈从卿,见她没受伤,这才转过头看着沈耀。
“你哥是我杀的,你不敢对我对手,只会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怀陵的声音中满是轻蔑,甚至还带着几分讽刺:“沈家倒当真是养出了一群又坏又蠢的窝囊废。”
沈耀闻声走到沈从卿旁边,夺过旁边人手里的刀,对准了沈从卿:“你夫人在我手里,你还敢这般跟我说话?”
他恶狠狠盯着怀陵,威胁道:“用她的命,换尚书之位,你肯,或是不肯。”
怀陵轻笑了一声,看似毫不在意似的:“这美人是有几分姿色,我的确有几分喜欢,可你想用她换尚书之位,岂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我怀陵能走到今天,岂会为了美色误了正事?”
沈耀不信,质问道:“既如此,你还来找她做什么?”
怀陵笑了笑:“她是我怀陵的夫人,即便是死,我也要找到她,将她葬在我怀家的坟头,除此之外,自是要帮她报仇。”
说完,他又毫不在意的补充了一句:“不知沈大人怕不怕疼,我这人,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杀你哥时,我只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脖子,如今我有些后悔了,我应该让他活着,让他痛不欲生的活着。不过如今,沈大人若是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也可以满足你。”
对面拿刀的沈耀似乎是被吓到了,连手都止不住有些哆嗦,怀陵见状,笑着威胁道:“你大可以赌一下,我敢杀你哥,敢不敢抓你,正巧我那又弄了些新的好玩的刑具,正想找人试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