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快到家门口了,秦牧随手摘了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着,淡淡开口道:“人已经死了,只有找到凶手才能让死者安息。”
白云飞闻言步伐减慢,转头望向秦牧,他依旧是有些不着调的样子,但面容沉静,目光澄澈,像是一片汪洋。
白云飞心头微微有些异样,转瞬即逝,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大概看得有些久,秦牧回望过来,白云飞倏地收回视线快速转头,下意识闪躲开秦牧的眼睛,动作太快,白皙的额前落下两缕碎发。
察觉到秦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白云飞身体僵硬,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鬼知道她在心虚什么。
天气燥热难耐,白云飞有些受不了这种古怪的感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突然拢住衣袖加快了步调,一溜烟在秦牧的视野消失。
裙摆翻飞掀起一阵清风,地上的落叶被轻轻带起,在空中荡荡悠悠,几息后再次飘落在尘土中。
秦牧:“……”逐渐习惯白云飞间歇性犯病。
白云飞一路冲回她的房间,她关上门直接背靠着门框,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撞在门上,白云飞脸颊红润,气息不稳,她随手一抹额前的薄汗,调整不匀的呼吸。
激烈的心跳声很快覆盖了方才奇怪的感觉,白云飞脑袋轻轻向后,倚着门歇缓片刻,不欲深思方才的不寻常。
屋内清凉消暑,她逐渐冷静下来,大脑开始运转,秦牧说得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眼下宋昭昭和她的儿子都岌岌可危,只有尽快抓到凶手,李湛才能安息。
白云飞这样想着,耳畔突然传来秦牧的声音,“白云飞,出来。”
秦牧懒得管白云飞又抽什么风,只不过他刚才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现在急需向白云飞求证。
“别闹了,有正事——”秦牧等不及了,嘴里催着,两个跨步跃上台阶准备敲门,没想到白云飞突然打开门。
“你发现什么了?”白云飞一开门发现秦牧杵在门口,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秦牧已经伸手举在她面前,掌心里赫然是那罐香脂,秦牧把它打开了,里面丹红色的膏体细腻温润。
白云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身体本能很配合,她手撑着门,半个身子探出门框,脑袋微微前倾,凑在秦牧手前仔细嗅了嗅,就是普通的香膏,没问题啊。
白云飞再三确认,而后目光疑惑转向秦牧,语气迷茫,“怎么了?”
秦牧目光专注地看着白云飞,认真询问道:“这是兰花的味道吗?”
白云飞直起身体,语气疑惑,“对,梦夫人院子里种着很多兰花,她说这是她自己做的,叫兰桂璎珞脂。”
“梦夫人是谁?”秦牧双眸湛亮,紧紧擒着白云飞的眼睛。
白云飞如实答道:“沈梦,李骞的妾室。”她微微停顿,但很快接上,“我问过了,她的说辞没有问题。”
秦牧细微地摇了摇头,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将那罐香膏阖住,朝白云飞轻掷而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白云飞眼疾手快,她衣袖翩跹带起一缕青丝,精准地截住了空中的小瓷瓶,望向秦牧线条利落的面容,只见他眉目舒淡,轻笑出声,懒洋洋开口道:“找到了。”
白云飞跟不上秦牧的思路,她很是费解,找到什么了?
秦牧瞥了白云飞一眼,慢悠悠转身走到树下,他稳稳地坐在石墩上,背靠大树乘着凉,秦牧闲适地眯了眯眼,“佛堂里有暗道,通往一个石室,尸体就在里面。”
白云飞看着秦牧的动作,跟着他一同走到树下,听秦牧所言,白云飞灵光一闪,“出口就在后院附近?”
不用说就懂,和聪明人交流就是舒服,秦牧目光赞赏瞧了一眼白云飞,“没错,想必离那个沈梦的院子不远吧。”
白云飞面色凝重,“你为何怀疑她呢?”
秦牧轻轻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说,“看来你挺喜欢她。”
白云飞脑海里闪过沈梦的样子,她稍有迟疑,但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萍水相逢罢了,谈不上喜欢,但她与我想象的凶手偏差太大。”
秦牧啧啧两声,双腿自然伸直,语气带着假惺惺的惋惜,说道:“那估计要让你失望了,我记得你在最开始说过,宋昭昭现在那种状态,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一种报复心理,对吗?”
白云飞假装看不见他做作的表情,言简意赅道,“对。”
“你回想一下,第一次去宋昭昭屋子里的时候,你记不记得窗前有盆花?”秦牧扬了扬下巴,“你不觉得很突兀吗?”
花?
白云飞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窗前的花……白云飞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她猛地转头看向秦牧,眼里亮光四射,她语气激动,“我想起来了,当时那里摆着一盆兰花!宋昭昭屋内摆设都是贵重张扬的类型,那种素雅的花明显不符合她的审美,昨夜去李府盯梢时我就觉得宋昭昭房里少了什么东西,那盆花被搬走了!”
秦牧眉梢高挑,有些讶异,“居然已经被搬走了?”
说罢他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慢悠悠感慨道:“这么高调地下毒,甚至众人皆知她种着一院兰花,她还大大咧咧地放一株在宋昭昭屋子里,应该是想让大家知道是她做的,可是她又拿走,说明她又畏惧让人知道,这个沈梦真是矛盾。”
烈日中天,干燥灼热,巨大的树冠投下一片阴影。
白云飞心潮起伏,她与沈梦聊天时也没有发现异常,而且她是二房的妾室,李湛作为大房独苗,未来的家主,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呢?
白云飞想不通,她直接问了出来。
秦牧环着双臂,听到白云飞的问题,他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其实我在石室里也见过兰花。”
他轻轻叹了口气,“里面基本的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被装饰的像一间夫妻起居之所,最显眼的一处屏风上绣着兰花,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那个梦夫人应该和李湛有私情,我发现李湛的尸体时,他躺在床上,盖着鸳鸯交颈的喜被。”
听着秦牧的描绘,白云飞想象中阴暗诡异的石室逐渐被一个温馨的小屋取代。
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这不可能是随意为之,这需要很多爱。
可是如果有很多爱,李湛又是怎么死的呢?
秦牧说了半天,耳边唯余风声,树叶沙沙作响。
光影斑驳之间,秦牧抬眸望向白云飞的身影,只见她微微垂头扶着树干,粉嫩的指尖不自觉抠着干裂黝黑的树皮,嘴唇抿着,目光里有不解,但更多是纠结无措。
看了半响,秦牧突然眉眼一弯,无声勾了勾唇角,有时候他看着白云飞,就像在看着三年前的自己,聪明,讲义气,天真。
秦牧从容地挪开视线,他脑袋微微后仰,轻轻贴着身后的树干,转而望向碧澄如洗的天空,点缀着几朵柔软洁白的云,秦牧嗓音有些轻飘,莫名温柔,“你怎么这么呆,人家送你个东西就觉得是好人,幼不幼稚。”
白云飞心里一团乱麻,但秦牧的声音随风传到她耳边,她目光迷茫,任由夹杂着热浪的风吹乱额前的碎发,下意识呢喃道:“我只是觉得她的结局配不上她这个人。”
这个说法倒是出乎秦牧的意料。
“她的结局是什么?”秦牧有些好奇。
白云飞回过神来看向秦牧,秦牧仰首望天,金光撒在他面上,似仙似佛,她顺着秦牧的目光抬眸,一同望向天空飞鸟,白云飞目光似水,轻声答道:“我不知道,但害人终害己,她必然会付出代价。”
白云飞是欣赏沈梦的,她总觉得沈梦不是个会选择与人为妾的性子,她无论干什么都会生活的不错,可惜一念之差,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秦牧蓦然嗤笑出声,眸光轻狂,一瞬间像是由仙堕魔,他情绪翻涌一刹,很快尽数压下,语气晦暗不明道:“这种话太虚了,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如果我们不说,等到宋昭昭一死,这个秘密大概会永远被尘封,她依旧逍遥法外,又谈何代价?”
“可是我们偏偏知道了!”白云飞语调高扬,目光炯炯地盯着秦牧的眼睛。
白云飞不知道秦牧的过往,她自认为没资格批判秦牧的想法,但是她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白云飞只想做她认为对的事情。
秦牧一怔,扭头看着树下恍若天人的白云飞。
那一刻时间的流逝好像突然变慢,树叶微微晃动,上面的甲虫摇摇欲坠,他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细微颤动,风轻轻拂过她细碎的发梢,鼻尖暗香浮动,似蔷薇花,又似她身上不知名的幽香。
两人距离不远不近,秦牧懒散地坐在树下,白云飞肩颈修长,亭亭玉立,微微垂头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秦牧眼里不辨情愫,率先移开视线,他开口道:“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得找证据。”
白云飞一贯有分寸,见秦牧不欲再说那些,她俯下身搬起晒得发烫的石凳,往秦牧旁边挪了挪,利落地一撩衣摆顺势坐下,从善如流道:“没错,而且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有性格的女子,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一定会给宋昭昭解药。”
秦牧淡淡摇了摇头,“毒是她下的,解毒跟她可没什么关系,别忘了还有元一。”
白云飞闻言点点头,“我差点把他忘了,”说着她觎了一眼秦牧的脸色,见他反应平淡,于是继续放心说道:“你身上的毒或许他可以解。”
好像不是在说他一样,秦牧散漫地翘起二郎腿,慵懒道:“你觉得沈梦是个会留下把柄的人吗?”
白云飞思索片刻,“不是,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行事,足以说明她手段大胆又缜密,我问她话时,她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还有闲心送我胭脂,她如此笃定不会有人发现端倪,她很自信。”
“为什么李湛会和沈梦扯上关系呢?”秦牧托着下巴,很是疑惑。
他的思维很跳跃,白云飞一时没反应过来,几息后她随意道:“可能是情之所至吧。”
秦牧瞥了白云飞一眼,“你的想法倒是开明。”
白云飞觉得秦牧又开始挑刺了,她白了一眼道:“那你说为什么?”
秦牧故作思考,模仿着白云飞的语气,认真盯着白云飞线条柔美的眼睛,回答道:“可能是情之所至吧。”
没想到白云飞没什么反应,秦牧内心颇为失望,直直往后一靠,真是无趣。
情之所至……
白云飞心头一直萦绕着这几个字,没空理会秦牧。
突然,她如饮醍醐,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白云飞面露喜色,语气有些激动,“我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