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一个很轻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像是陈述,又像是疑惑。程岁留回头,依然是一对全白的眼睛,但这个孩子看起来大些,他静静地站在出水口处,穿着一件带有涂鸦的卫衣,胸口飘着一把钥匙。
“你,能看见我们?”见程岁留回头,男孩又问。
程岁留点点头。她心里已经有数了,这群孩子估计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呆在这里了。
“你以前能看到我们吗?”男孩又问,“你是不是要去二中?”
程岁留看看他,又看看缩在另一头的一群小孩,跳下凹槽,回答道:“以前不能,是要去二中。”
男孩“噢”了一声,又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呢?”
程岁留刚刚在上面,看不到出水口,下来后才发现,出水口的门被锁上了。她只得看向男孩,问道:“门锁了,这里不能通二中了?”
男孩摇摇头:“可以的,昨天还有人从这走呢。这个锁是昨晚新加的,一个学生的爸爸弄的,但是钥匙不知道为什么飞到了我身体里。”
“那能请你帮我开个门吗?”
“我碰不到门,”男孩低头看向心脏的位置,“我拿不出来。”
程岁留看了他一会,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是怎么死的?自杀?”
闻言男孩神色有些意外,旋即又恢复平静:“嗯,对。”看程岁留又回头看看那群缩起来的小孩,他有些着急地补充:“我没恶意,我在保护她们!我死了之后,就看到她们了,她们没法离开这里,我想留下来保护她们。”
“她们,会有危险?”程岁留语气有些犹豫。
男孩摇了摇头:“我不会让她们有危险。但是……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能看到我们吗?会伤害我们吗?”
程岁留也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为什么我能看到你们,现在估计不止我一个人能看到你们。我是对你们没恶意,但是我不确定别人,建议你们这段时间躲一躲。”
程岁留看了看表,从离开二中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假设她后脚刚走研究所的人就来,十分钟过去除异也差不多开始了,不管如何,她都得加快脚程了。于是她直入主题:“你会感觉痛吗?我想试试取出钥匙,我有点赶时间。”
“应该不会痛。”男孩一听她赶时间,很是配合地点点头,程岁留伸手穿过男孩的胸膛,引来小孩们的惊呼。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触感,像空气压强又像透明啫喱在挤压程岁留的手,竟然不是她预想中的如若无物。她看着男孩凝重的神色,立刻缓下动作,控制食指尽量小幅度地勾住钥匙扣,缓缓把钥匙取了出来。
男孩松了一口气,搓了搓胸口,感觉怪怪的。程岁留打开了出水口门,又把钥匙递回给他。
“永骐,对吗?”钥匙悬在空中,然后悠悠穿进了男孩的胸口。他一怔,看向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回道:“对。”
程岁留朝他点点头,准备进门时又顿了顿,再次提醒道:“一定要躲好,你们的房子靠山,这段时间就在山那边活动,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们,会有危险。”
没等男孩回复,程岁留已经手脚麻利地钻进通道。关上门的时候,她如学生时代的她一样,习惯性地顺带瞥了一眼门框上那个不起眼的“永骐首个伟大工程竣工:D”,心想困扰了她高中整整三年的谜题终于解开了。
这条隐藏通道之所以能速通,是因为它是一条人为开凿出来的一条违法直道,从河溪公园这头到二中那头只需要五分钟,足足比地表常规轿车驾驶路线少了十五分钟,还没有红绿灯。
只能说贪官确实很宠男儿,不然永骐早就被制裁了。
五分钟后,程岁留挂在下水道口的楼梯上,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没人后,才上前推开窨井盖。
植物园静悄悄的,程岁留料想大概率不会有人来这边,二中的植物园缩在一片护林里,和教学楼隔了一个体育馆、两个篮球场,是最不好去的地方。
十一年过去,二中经过数次的修缮已然旧貌换新颜,但路线仍是大差不差,程岁留驾轻就熟不走正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教学楼附近的实验楼。
从学校外面看,教学楼被围得严严实实,但从学校里面看,教学楼只全封了两面,面朝实验楼的两面没全铺绿网,底下空出了两米的高度,透过脚手架能看到几只巨型的脚,脚尖朝着教学楼,一动不动。政府人员大部分都驻守在实验楼的挑空层,大多数人围着两三台设备,注意力全在教学楼上。可能是因为外头有人放哨,里面安保人员并不多,但待在挑空层仍然冒险,程岁留觉得她得偷偷跑上二楼。
“研究部那边的人几时过来?”
“主任,他们说还有五分钟。”
“得,你们几个,和我去接一下。”
“是,主任。”
程岁留在二楼挑好观察位时,正好看到一个大肚子的男人领着几个人离开实验楼。她不再往下看了,靠着墙角坐下,安静地听着下面的动静,免得露头被发现。
对于异状,不只是程岁留,所有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不明白这个东西是怎么出现的、不知道它将要有什么动作,或者会有什么危害,奔着安稳度过一生来干活的人们不得不背负起原本的使命去探索这份危险的未知,受着实验楼下穿堂的冷风,还要时刻盯着绿墙之下的动向。程岁留听了一会,约莫猜到下面这群人在靠一些研究所指导购买的仪器检测这几个巨孩的情况,有几个指标有规律地一直在动,但暂时没有异常指标,巨孩们也一直没有动作,就这样罚站着,偶尔发出两声笑声。
这个笑声,程岁留也听到了。那声音有女有男,缥缈得仿若从云端传来,不知情的大概率会以为是幻听,知情的多少会觉得有些惊悚。程岁留没有窝多久,楼下就传来一阵动静,是一阵客套的问好,然后是对基本情况的询问。
程岁留谨慎地往下看去,大肚子男一行人带回了五个人,一个道士打扮、一个袈裟扮相,还有两个衣着朴素男和一个一脸青雉男大学生,虽然早有预感,但观感之荒唐,让程岁留怀疑自己大费周章过来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真的要做法事?没有别的手段了?程岁留的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但楼下的道与僧不知情,他们已经开始指挥布置法场了。
该不会做法事的时候还要在旁边念经超度吧……看着楼下进度几乎一致的布置进度,程岁留已经在怀疑研究所的靠谱程度,听过跨学科联合没听过法事还能跨界做的,他们当初是怎么想到这样能消除异状的?“没有什么是一场法事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做两次”吗?
看到道士开始跳的同时僧人也开始念念有词,程岁留无语之余有点想笑,尤其是她转头看到巨孩的脚真的开始透明了,她似乎想象到各大高校未来开展科学和玄学跨学科融合研究的场景了。
眼见巨孩的小腿即将消失殆尽,道僧二人却突然双双吐血,众人都有些慌乱,两个朴素男却似乎早有预见,合力把二人扶到一边坐下,把男大推了出去。男大的动作非常拘谨,有点驼背,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他在害怕,衣衫一抖抖的,众人都在他身后,显得他异常单薄。
大家都在关注着眼前的状况,没人注意到道僧二人不悦地盯着全场的焦点。要论这心口血,二人多少怨这个杜希希,若不是他调三斡四又自卖自夸,两人不至于一个弟子也带不了。来的时候说请二老护佑,到了又说分开进行战略消耗,无非就是想趁此时机露一手,那点花花心思路人皆知,偏偏又装得弱柳迎风,气得两人面面相觑,恨不得这人就这样把脆弱不堪给坐实了。
但其她人与杜希希并无慊隙,大家巴不得快点解决问题,于是看杜希希的眼神都是炽热的,杜希希对此很是受用。从他发现自己把手卷成筒就可以吞噬异状之后,他深藏于漫画的“中二魂”已然蠢蠢欲动,本以为加入研究所会让他的生活从此有质的改变,结果他们一直让他隐忍到现在。
作为一个“秘密武器”,杜希希早已厌烦了身上“普通大学生”的标签,他一直在期待自己大显身手的一天,而这一天对他来说,终于是到来了。
杜希希知道身后这两个老头巴不得他栽跟头,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评估过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吞噬掉异状,而他这次来,只允许自己成功,不允许自己失败。
风吹猎猎,程岁留看着楼下那道瘦条向前一步,杜希希举起右手,然后深呼吸——
非常悲恸的哭嚎从上空极快地钻进众人的脑海之中,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涌上一种古怪的情绪,头疼欲裂得近乎落泪。但疼痛未止,震动又至,绿墙将倾,里面露出一张哭泣的巨脸。惊异的是那眼泪竟真的落下,扑湿了网,又砸向了地面,溅到了所有躲不及的人。
于是巨孩们的难过与愤懑得以被知晓,空隙中伸出一只手来盖向杜希希,却在即将碰到他的那一刻被吸进他的嘴里,就这样消失在空中,像烟又像雾。
一个巨孩的消失,让剩下的巨孩开始窜动出逃,可本来开了一条缝的幕墙似乎被什么东西缓慢又坚定地贴在一起,她们想逃出去,却被死死围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杜希希吞噬殆尽。
杜希希不间断地吸食着巨孩们,他仿佛不需要换气,稳稳地站着,犹如握着一瓶酒在往嘴里灌,眉眼舒展,神色陶醉,与哭嚎的巨孩们形成强烈的对比,一时间竟无法分别谁是真正的恶鬼。
杜希希自认自己吞噬时的姿态算得上优雅,看在轻松的份上应该还有几分洒脱,无论如何都是十分的酷。这种自满在长达几分钟的吞噬结束后达到顶峰,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回头对众人淡然一笑:“问题解决了。”
猎猎风吹,大家看着浑身湿透的他,说不出话来。
立场表明:没有对佛道两家不敬之意,相反在本书世界观中佛道两家是前期的扛把子,作者两家未入门,书中描写皆出自肤浅的理解,若有冒犯我深感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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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被“吸食”的巨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