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回答仰果卡的,是一支箭羽斑驳血红的脏污长箭。
箭矢在她的眼球前不断放大,仰果卡瞳孔紧缩,猛地伸手,一把拽过身边的人挡在身前。
“扑哧”一声,箭矢穿过胸腔,从后背刺了出来。
被拉来当箭的人发出一声惨叫,由于巨大的冲击力,腰身向后弓起,仰果卡看着几乎要刺到自己胸前的箭尖,后心一阵发寒,差一点,就差一点。
准备好的马匹近在咫尺,仰果卡扔掉尸体,快步冲过去,手指即将抓到马的鬃毛。
“跑什么,”锋利的刀刃砍向她的手腕。
仰果卡猛地抽回手,她后退两步,被身边剩下的亲兵团团围住,警惕而恐惧地望向马儿身旁的女人,她们都看到了,对方是如何快准狠解决角妮的。
六个亲兵,并未参加刚才的战局,此时手里的武器还干干净净的。
“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仰果卡阴沉沉地说。
她脸上涂抹了特殊粉膏,皮肤黑了许多,若不是那双极美极醒目的眼,和南濮的第一主将并不相似,此时笑意收敛,莫名让人想起蛇蝎美人这个成语。
元将离并不欲废话,手起刀落,扯着一个亲兵的长鞭硬把人拉拽过来。
手起刀落。
几个亲兵大惧,但不敢逃离,咬着牙挥着武器缠过来,还剩五个人,哪怕纠缠都能把元将离拖上一阵,仰果卡见元将离被带得远离了马匹,一下跃上去。
“驾!”她狠狠甩了下马鞭,马儿飞一般疾驰出去。
元将离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并不惊讶,手上力道猛地加重,弯刀生生斩断一个亲兵挥来的鞭子,狠狠压到一人脖颈上,横着一抹。
一剑砍到后背,破了铠甲,元将离眼都没眨一下,拔刀转身,又一刀回了出去。
很快,她的身边就躺倒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元将离循着马蹄印,跳跃到树梢之上,开始奔袭,半刻钟后,便看到了仰果卡的背影。
仰果卡发现了她追了过来,回头望了一眼,神情紧张里含着狠厉。
她似乎也知道,光是跑,自己是跑不过元将离的,忽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操纵马儿转身,毒蛇一般盯着高处树杈上的人,“到底,还是本将低估了你。”
她微抬下巴,哪怕仰头看着元将离,也并不畏缩,“你能杀了角妮,本将很意外。”
元将离没有回答,她暗暗观察着仰果卡的动向,猜测她说这番话的意图是什么。
仰果卡也许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话忽然多了起来,“按你们东启的话来说,本将奔以为,拿下绿带城是探囊取物,没想到周折了一个多月,居然败在了你手中。你有如此大的本事,在东启还要被那些臭男人使唤,何不投入我们南濮呢?”
她语气低下去,像是诱哄,“元将离,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远胜未尼秀和角妮,等我们一统天下,你大可以当上天下第一将领,这样不好吗?”
“你们南濮的习惯,便是打不过便招降吗?”元将离终于开口,却是讽刺。
没有能远攻的弓箭,她鹰一般盯紧了仰果卡,伸出左手,扯下右手被血浸得湿滑的手套,带着茧子和伤痕的**手指舒张,缓缓握住刀鞘。
她的动作不快,像是刻意的,对仰果卡临死之前的视觉凌迟。
仰果卡脸色微变,松开缰绳,右手拔出腰间的长剑,“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
话音未落,树杈上的人影纵深飞下。
仰果卡本身武功并不高强,打了两个回合,元将离便察觉到了她的吃力。
又一刀横在她脖颈前,元将离上身几乎和她紧贴,“束手就擒吧,你逃不了了。”
压住喉管的刀刃用力,仰果卡感觉到一丝刺痛,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淌了出来,她脸色大变,努力往后仰头,却被压在树干上,“你这样的武功,真的不来我们南濮吗?”
口中说着无力的招降话语,实际上,带血的左手悄悄摸向了自己腰间。
她眼神一厉,露出几分得色,这样好的皮囊,不知被吸得只剩一副人皮会如何呢?
仰果卡畅快地想着,手指在腰间摸索,却只触到冰冷的铠甲。
她的葫芦呢?!
她眼底笑意猛地消失,顾不得威胁性命的刀,慌乱低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蛊葫芦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是在找这个吗?”元将离侧头,示意她看右边的地面。
仰果卡下意识看过去,顿时目呲欲裂,数米开外,那脏污的草地上,躺着的不正是她的银葫芦!
她不再故意吸引元将离注意了,阴沉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以为银铠甲上栓着个银葫芦,我是瞎子看不见吗?”元将离讽刺了一句,她中过南濮的手段,现在的确是个半瞎,但这只会让她加倍警惕南濮的招数。
从自白师傅那儿知道仰果卡有要命的人皮蛊,她怎么可能不防备?
所以,在欺身贴近仰果卡的时候,她便悄悄扯断了仰果卡的葫芦,扔了老远!
屡次被仰果卡逼入困境,甚至绝境,看着眼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元将离几乎有种痛快,钩月刀始终没有离开仰果卡的脖颈,一点点陷进去,鲜红的血淌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血会是黑色的呢,”她忽然道。
仰果卡嗤笑一声,最后的手段被元将离看破后,她整个人的阴毒便不加掩饰了,阴恻恻道:“我的血要是黑的,那元将军的手也不能要了,斩断最好。”
元将离岂止右手,连铠甲的整个胸背都染上了她溅的血。
“聒噪,”她不想再废话,刀身猛地下压,“下辈子,希望我们不是对手。”
鲜红的血一瞬间喷出,像是溅出水花的瀑布。
元将离的脸上热了一瞬,她放下手臂,把死去的对手横着扔到马背上,想了想,又撕了一大截衣角,把蛊葫芦里三层外三层包好,又塞进了怀里厚实的香囊中。
里面哪怕有虫子,应该也跑不出来了吧。
做完这些,元将离按了按胸口,脸色白了两分。
痛是次要的,但大量失血让她的身体虚弱,刚才高度兴奋不觉得,眼下尘埃落定,后知后觉才发现身体发冷,她摸出怀里的药粉,往铠甲的破洞上胡乱洒了一通,跳上马背。
一拉缰绳,马儿便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奔去。
角妮被杀,南濮剩下的兵士们变成一盘散沙,战局还未结束,但结局已能窥见。
等元将离把主将仰果卡的人头挂到城墙上,负隅顽抗的兵士们彻底散了士气,不用怎么费力,就被东启兵们绞杀,还有一小部分直接扔下武器投降了。
城门下满地的血,浸润到土地之中,四处都是倒地的尸体。
元将离还不能休息,她的副将手臂受了重伤,但人命还在,下令让剩下的兵士们撤回城内,轻伤或没受伤的打扫战场,那些死去的东启士兵也需要抬走尸体、准备安葬。
她按着胸口一一布置任务,唇色惨白,但神情冷静里透着放松。
仰果卡是南濮主将,她死了,剩下的将领没几个能担大任的。
范洪被两个亲兵扶出来,他脸色因为虫疫烧得赤红,四肢无力,但眼神清明,哪怕不得不卧床,他也一直关注着战事,得知元将离要冒险开城门反攻后,他担忧得一夜未眠。
眼下尘埃落定,他出来一看周围还是自己人,精壮的汉子红了眼眶。
“好,好啊,”他喃喃自语。
元将离扭头看见他,也是畅快笑着,“范将军,绿带成保住了。”
“是,是,绿带城保住了,”范洪笑得眼角泛出泪花,“这些百姓的命保住了啊!”
天色渐白,鸭蛋青的天空映出日的虹影,五月的天亮了。
……
西城门的南濮兵被彻底打退,剩下几个城门也不过散兵游勇,元将离没给他们逃离的机会,也没自己上场,直接交给林身正、陈文若、廉白三个,两天内收缴大半。
大量药草运入城内,绿带城的熏药味儿又日夜燃了起来,病人们一天比一天见好。
暂时不会再打仗,元将离心口有伤,索性褪下了那一身沉重的重甲,偶尔出现在坊市中时,还有认识她的百姓过来怯生生地道谢——她来绿带城后没少去药堂,也没隐瞒身份,哪怕是很多孩童,也知道她是雍都调过来的那个女将军。
接过小女童递过来的甜糕,元将离笑意盈盈道谢,一点不像战场上杀伐冷静的样子。
小女童红着脸,躲回自己娘亲怀里。
元将离没有策马,慢悠悠踱步回了军营,经过练武场时,见到了陈林二人。
战场上刀剑无眼,少有不受伤的,这两人一个伤到腿,一个伤到左手臂,眼下都缠着纱布,在练武场边的沙子上拿树枝比比划划,不知道说着什么。
见到她来,林身正眼前一亮,猛地站了起来,“将军!”
大抵是共患难的感情,元将离如今和几位将领关系甚好,哪怕曾经颇有几分尴尬的林身正,两人也冰释前嫌,好似正常好友。
听到他呼唤,她走了过来,“你们不好好休息,在做什么呢?”
林身正右手臂被纱布缠着,左手捏着树棍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左脸上的梨涡显现出来,又有了几分在雍都时的直率傻气,配合他精壮高大的身躯,看着有点古怪。
陈文若倒很从容,“将军伤得比我们还重呢,不也在外游荡吗?”
元将离:“……”她摸摸鼻子,其实也没真扎进心脏,这几天她自觉恢复得不错呢。
元将离转移了话题,又看向两人拿沙子勾画的地图,“这是柔水城的舆图?”
“是,陈将军画的,”林身正主动道,极其赞叹,“她记性绝佳,居然能光凭脑袋复刻出柔水城的舆图,而且城外山川河流,皆很清晰,和勾画在纸上的比也不差了。”
元将离心想,陈文若岂止是记性好,她是过目不忘才对。
“你们两人看这个做什么?”
陈文若坦白道:“在绿带城之前,南濮已攻下两座城池,都是先攻打、再管辖,最厉害的主将一直在打新的城池,仰果卡死后,后方剩下的将领不过尔尔,不足为惧。我二人觉得,最好乘胜追击,一举夺回两座城池,既然打了,便把南濮彻底打退。”
元将离并不意外,“陛下的命令估计很快送到,别急。”
陈林二人并未猜错,不过数日,帝命便快马加鞭送来。
上面言简意赅,除了对将士们的褒奖之外,核心意思便是:收复失地,驱除南濮。
范洪等得了虫疫的将领病好了大半,人还有些虚弱,元将离本不想带他人,但几人坚持跟随,她便让他们主要负责后勤,自己同剩下的将领打仗冲锋。
到了今日,已经没有将士再不服她,她的命令,也是令行禁止,无人违背。
柔水城、青虹城,这便是东启先前失去的两座城池。
留守治理的南濮将领的确符合陈文若的评价,不过尔尔,元将离哪怕伤势未愈,但效用不减,加上对他们使过的手段有所防备,不到一月,便把这两座城收复回来。
城门口的驻军,从南濮,重新变成了东启人。
六月十七,元将离收到帝命,班师回朝。
比起来时的决然,再回去时,便是凯旋回乡,唯独去时的面孔少了许多。
夜色降临,元将离翻身下马,准备下令原地扎营休息。
林身正快走两步,却道:“百里外就是雍都,我们若是不休息,明天一早便能回到雍都,不如一鼓作气,直接入城?”说着,他指了指那些神色疲惫却兴奋的精兵们。
去时两队,回来时少了一半,听到两位将军的话语,纷纷露出渴盼的神色。
元将离思索了下,重又上马,“那便一鼓作气,直入雍都,待明日大家再好好休息!”
迅捷的马蹄声在夜色中越来越远,一直到天色微亮,才见到威严城门。
望山跑死马,望城门亦是,一行人直到天色大亮才奔到城墙根下,城门卫兵们老早就看到远处的人马,眯着眼看了半天,直到近前,才看清人来。
若不是一行人经过溪流时洗了把脸,城门卫兵估计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孔。
“西南的将军回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在接到圣旨后,元将离便带人往雍都赶,路上偶尔经过驿站,也会住一住,但大多夜晚只能风餐露宿,城门卫兵早知道他们这几日应当就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会彻夜赶路。
他们检查过后进了城门,凯旋的消息也传入了宫中。
此时正是早朝。
皇帝宋渔正听着文官上报女学建成事宜,见到内侍忽地出现,面露喜色,上前来汇报消息,他听完,一直沉着肃穆的面孔出现一丝笑意。
“请她进宫入朝,”他说了一句,便继续听着文官汇报。
底下两手执着玉笏的温郁离站得不远,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
大多官员并未听到陛下的话,但他们注意到,一御史大夫今日似乎不在状态。
一个以严苛古板著称的老臣,照例上前,说了一些操办女学有违礼法、不合规矩的东西,若是以往,御史大夫必然反驳,可今日他盯着玉笏,却发呆似的不作声。
不止发呆,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翘,心情看着还很不错。
又过了三刻钟,他们知道御史大夫高兴个什么劲儿了。
殿头官高亢尖细的声音响起,“定远将军到!”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挺拔的身影,她似乎是匆忙赶来的,身上还穿着深色轻甲,铠甲半新不旧,上面分明没有血迹,却让她旁边的人似乎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她从大殿中门口步步行来,目不斜视,下跪行礼,铿锵道:
“末将元将离,见过陛下!”
刹那间,满大殿的朝官不敢抬头,玉笏后的目光不是看温郁离,就是悄悄看元佑的。
宋渔颔首,“定远将军免礼。”
他让殿头官带元将离站到武将那列,四品官,插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前面,而后才道:“定远将军奉命带兵南下,不负朕之期望,斩杀南濮主将,先守卫绿带城,后收复柔水青虹,立功甚伟,现正式册封为四品宣威将军!众卿可有异议?”
原来那个临时的定远将军还是五品呢,现在就四品了?
底下有的武将脸都绿了,但朝堂上已被新皇洗刷一遍,剩下的,都是不敢闹幺蛾子的,碍于元佑和温郁离还站在前头,无人回应。
宋渔满意颔首,“既众卿赞同,那宣威将军,你接旨吧。”
说罢,身旁内侍奉来一卷明黄圣旨,竟是早就准备好的!
内侍展开圣旨,庄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原定远将军元将离护卫国土,驱除南蛮,明端有功,功德昭昭,深慰朕心,特赐紫金鱼袋,宜封为从四品宣威将军。钦此!”
元将离在百官之前,再跪,高举双手,“谢陛下赏赐,臣接旨。”
去西南搏了一遭命,宋渔自然没有忘了其他将领,在战役中作出重大贡献的将士俱都升官,哪怕此时并不在大殿之上的陈林二人,也都升了官职。
林身正八品升七品,成了致果校尉。
陈文若不止临时的名头去了,还生成了六品振威校尉,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女将了。
元将离真心实意为两人高兴,她两手托着圣旨,回到自己位置的路上,悄悄看了眼温郁离同元佑,这两人一左一右,眼含笑意,几乎有些热切地望着她。
不便开口,她眼睛弯了弯,站了回去。
因为有西南的事耽搁,一两个时辰便结束的早朝,这回日上三竿才结束。
新皇上位后,下朝的路分了文武两侧,元将离和那边的温郁离对视一眼,快走几步,跟上元佑的脚步,欢快地小声唤道:“爹!”
元佑特意在等她,挺直胸膛,瞧她的目光里,自豪的笑意都快溢出来。
“你这丫头,位子都快赶上你爹我了,”元佑左手稳稳撑着拐杖,右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悄声笑道:“什么时候穿着官服回家看看,你娘看见,肯定都乐坏了。”
于贤娘乐不乐坏不知道,但元将离很高兴,她本来以为,自己的五品定远将军能转正就不错了,谁知道皇帝这么大方,直接给她升了一品,直接成了四品。
她要扶住元佑,被他摇头躲开,“不许拉拉扯扯,小心被宫里盯规矩的记上一笔。”
元将离没上过朝,哪里知道这个规矩,她只好跟在元佑后头。
父女俩声量不高,一直到宫门口,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元将离想回将军府看看,但刚回雍都,不回郡公府也不好,元佑笑话这丫头眼巴巴的样子哪里像大将军,眼眶却慢慢红了,“爹先回去告诉你娘一声。”
元将离默默点头,看他上了马车,回头,就看到不远不近坠着的温郁离。
见她看过来,一直慢吞吞跟着的人才加快脚步。
两人对视上,元将离心情一松,又愉快起来,故意唤他的官职,“御史大夫?”
“振威将军,”温郁离唤道。
许久未见的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等出了宫,元将离上了他的马车,掀开车帘看着路边的草长莺飞,忍不住道:“七月了啊。”
她四月时离开的雍都,那时还有些冷,一晃三个多月过去,再回来时,雍都都是夏天了。
温郁离几乎贪婪地望着她的侧脸,路上经过一处崭新建筑,她挑了挑眉。
“那是新建好的女学?”元将离在大殿上听了一嘴,似乎女学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如今正在招募夫子、接收学生,而眼前这栋建筑,牌匾上赫然是太平书院四个大字。
牌匾上的字迹挺秀劲道,元将离多看了一眼,温郁离道:“这是陛下亲手所写。”
办女学、编女书的事情风风火火好几个月,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这事非做不可。
元将离想到今日自己接圣旨前,朝堂中居然无一人反对,便知如今女子的境况与过往已有不同,她展颜一笑,路上,问了温郁离许多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最要紧的除了朝堂之事,便是女学,如今虽开始招生,但报名的却寥寥无几。
元将离叹了口气,“女学哪怕建成,发展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修文修文!每天修文!今天终于修到一百章以后了……快完结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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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赐封宣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