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将离要找的人是自白师傅。
这位鬼医,是她唯一知道能应对南濮蛊毒的,他医术高明,当时温郁离那么险恶的状况都能救下来,若是说有大夫能治灰蛇蛊,她第一个便想起了这人。
但当日自白师傅不告而别,再无行踪,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何处。
元将离查看蜡封,是一枚芍药花形状,半开姿态,暗粉色十分漂亮。
蜡封完整,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她展开信封,拿出了两张叠起的特制宣纸,颜色微微泛蓝,纸面泛着微微的银光,碎屑细小,只有对光才能看出,市面上没有卖的。
这是温郁离特意准备的,蜡封和信纸,都是防止别人假装自己的名字寄信。
但最终的防伪,还是他亲笔所书的字迹。
笔迹恣意,锋锐如山棱,写得内容却温和家常,除了最前面写了些朝堂和雍都的事外,便是说了说将军府和家里的情况,还有几句她一看便红了脸的诗。
末了收尾的,是一只黑色的小狗爪印子。
元将离忍不住笑,仿佛看着他按着雪爪的爪子往纸上压的样子。
心中的压力少了几分,纵然仍没有自白师傅的消息,她也没那么焦虑了,走出营帐,刚准备去看看陈文若他们带兵练得如何,就撞上了迎面赶来的林身正。
林身正正是来寻她的,急道:“我们的粮草被劫了!”
……
偌大一片空地上,只留下满地的血迹,还有几十具凌乱倒下的尸首。
一队运粮草的兵士全被杀了,马匹、粮草、药物的补给全部消失,元将离脸色阴沉,她弯下腰,摸了摸浸入土里的血,还是湿润的,“斥候是什么时候发现粮草被劫的?”
“申时末,”林身正道。
他皱眉看着满地的尸首,解释道:“本来中午这些补给便该入城,但迟迟不到,斥候去西城门外打探,发现了这里的情况,还发现了南濮人离开的方向。”
其实不用斥候说,她已经看到了地上深深的马车辙。
地上的痕迹已经处理过,但总归恢复不到原状,仔细一看,不难看出。
元将离顺着车辙印,向远处眺望,那里在舆图上似乎是一片树林,穿过那里,便是一片狭窄的河谷,再远处,仍是一片广袤的丛林,连通着城外群山。
只要逃到丛林,那就能和南濮的大部队汇合了。
最近灰蛇蛊作乱,为了防治,城中药物消耗大半,粮食也开始紧缺。
元将离当机立断:“东西要抢回来。”
“我们现在派人去拦截吗?”林身正微微皱眉看着她,“马上天就要黑了,我们如果进丛林的话,可能没有那些南濮人有优势。”他们操纵的蛇啊虫的,在丛林里到处都是。
“等拖到明天,粮草早送进他们大本营了,”元将离道:“你带两队精兵,从侧边赶去河谷伏杀,他们带着粮草在林子里走不快,我带人去林中绞杀,他们要想逃亡,必须经过那处河谷,到时你们出手。”
林身正毫不犹豫,“是!”
他带的两队精兵,正是从雍都带过来的那两支,而元将离带着剩下的人进了丛林。
剩下的人都是远攻的好手,背着弓箭,为了隐匿,他们把马匹栓到了林子边的树上,便徒步潜入丛林,轻兵上阵走得极快,没到半个时辰,便见到了熟悉的马车架子。
大概是嫌碍事,他们把马车架子丢弃在这里,只带着马匹粮草走了。
元将离蹲下身观察着地上的马儿脚印,指了指北边,“那边。”
有弓箭手疑惑,忍不住小声提醒,“将军,那马梯印不是朝南边去了吗?”
“那是他们故意伪造,怕我们沿着追击上来的,”元将离目力极佳,足够敏锐,她带着这帮弓箭手加快速度,二十多人穿梭在林中,发出的动静却很轻。
她是发号施令的,弓箭手们默默跟上,等远远见到蚂蚁大的人影时,心中称奇。
她还真有些侦察的本事。
元将离带他们更加小心,悄悄地跟他们拉近了一百米距离,不远不近地坠着。
小队长跟在她身后,眼见着天色从微黑变成全黑,几乎都要看不清前面的人了,忍不住问:“将军,咱们现在不杀上去吗?”
“没到时机,”她紧紧盯着黑夜里的南濮人,声音听起来并不紧张。
前面的南濮士兵们,正是警惕的时候。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机敏地观察四周,虽然恨不得立刻赶回主营,但是大量的粮草挂在马背上,让他们无法加快速度,只能沿着现在稍快的速度前行。
又走了不知多久,夜色彻底暗下去,连月光都照不进树林里。
南濮人连续几天,都在这附近伏击,今天中午和送粮草的士兵们恶战一场,然后便是连番赶路,眼下便有些吃不消了,领队的女子却不能让大家停下休息。
她眉头紧皱,心中莫名不安,“我们尽快赶回主营,跟寨主复命。”
走到了一处稍微空旷些的地方,领队心中更加不安了。
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木,他们却在树木稀疏的地带,被头顶的月光照亮身影,要是有人埋伏的话,岂不是敌在暗我在明……刚想到这里,她耳边传来一声“嗖”的破空声。
“有埋伏!”
一声高喝,她刚要躲闪,反射着月光寒芒的箭尖在视野中猛地放大。
“噗!”箭尖扎进血肉的声音。
领队眼球暴凸,她死死抓着刺穿心脏的半截箭尖,再不甘,也只能无力地倒了下去。
这一箭像是信号。
数十箭连番射出,密不透风,顷刻间,便收割了十几个南濮人的性命,剩下的躲藏到树木或马匹的后面,瑟瑟发抖,不知道这帮东启人是什么时候跟上的。
有人拔出弓箭,眯着眼观察树林,只能看清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不知是树影还是活人。
这怎么反击?
这帮东启人面面相觑,匍匐在地上,迅速地往前爬行,直到重新躲回没有月光的暗影中,又猫了一阵子,听着后方似乎传来了脚步声,立即站起拔足狂奔!
“咻咻!”又是几道弓箭的破空声,两人倒下。
六十多个南濮人,大概杀死一半,其他弓箭手还要射杀,被元将离拦下。
“你们带着粮草马匹回去,这些人活着还有用,”她说罢,微微眯眼看着那些快要消失的人影,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去河谷处看看。”
说罢,她留下一地杀了人心情激昂的弓箭手们,悄悄跟上了南濮逃兵。
他们果然是奔着河谷去的。
元将离确定他们的目的地后,便从侧边超过了他们,施展轻功加快速度。
发现身边落下了一人,林身正先是大惊,看清她的脸后,松了口气,“将离!”
两个字脱口而出后,他才反应来自己说了什么,身体一僵,抿了抿嘴唇,“元将军怎么过来了?林子那边情况如何?”
元将离盯着河谷入口,低声道:“粮草已经缴回,南濮兵还剩大约三十人,正往河谷这边来,你们留下几个人头,我打算跟踪过去打探一下他们的主营。”
“不行!”林身正断然拒绝,“南濮主营神秘,若是被发现怎么办?”
元将离觉得哪怕被发现,自己也有信心逃出去。
林身正见她神色坚定,只好换了口风,“若是要去的话,那我去。”
“南濮多是女子,你去的话,更容易被发现,”元将离一口否决,余光看到河谷远处出现了几十道人影,声音压低,“别废话!伏击!留下几条人命。”
几十人刚逃出虎口,还没来得及高兴,便遭遇了新一轮伏击。
一个又一个同伴在箭矢中倒下,仅剩的几个咬紧牙关,哪怕再累再痛也不敢停下,一鼓作气冲过河谷,等钻进广袤深险的丛林中时,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劫后余生之感。
还剩下最后三人,两个中了箭伤,慌张地朝主营的方向而去。
三人没注意到,身后,悄悄坠上了个穿着南濮衣裳的陌生姑娘。
元将离哪怕没进过西南的丛林,也知道环境险峻,她进来前把弓箭交给林身正,只带了一把钩月刀,除此之外,她还检查了一下那些南濮士兵的尸体。
除了现在身上穿的这具士兵服外,还顺了一样东西。
石榴红的香囊,闻起来有股药香,还有雄黄的味道,她猜测是防虫蛇的。
元将离把香囊像这些士兵一样挂在腰间,在脸上抹了点灰土,便跟上这几人,要是不注意看的话,其实她和这些南濮士兵没多少区别。
前面那几个人跑得不快,元将离跟得轻松。
她沿途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景物,看不太清,但能听见很多蛇的嘶嘶声,她手中一直握着钩月刀警戒,但也许是香囊有用,没有虫蛇近身。
这香囊不错,捡回去让大夫看看用了什么,给士兵配备上,元将离想着。
不知道到了哪个时辰,总之天色白了又黑,过了足足一天,前面的三人也没休息。
日夜赶路,连元将离都觉得有些疲惫了,但精神亢奋,看着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类生活痕迹,她眼睛发亮,等终于见到穿着兵甲的女子时,悄悄爬上了树。
受伤的几人和巡逻的似乎认识,几人低而快地说了几句,他们就被带进去了。
元将离脸色微变,摸到敌方老巢欣喜的心情一冷:她听不懂。
她不懂南濮语啊!
来都来了,纵然听不懂他们说话,元将离还是打算进去探上一探,但南濮的营地内树木不多,她打量了片刻,只得暂时蛰伏在树上,观察守夜和巡逻的小队。
她等了一刻钟,便抓到他们巡逻更换的间隙,悄悄闪进了营地。
大概因为南濮人多居于山林,为了隐匿,士兵的服制用得也是暗绿色。
元将离穿着这身衣服,躲在茂密的树冠中,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仗着自己的轻功内力,眼下夜色很深,外面除了巡逻的人便无他人,在树梢尖儿上辗转跳跃。
很快,她就躲到了这片营地中最大的那个营帐上方。
她躲在层层树叶中,屏息凝神,听着营帐里传来的声音。
有一道惊慌恐惧的声音,是她一路跟踪来的那三人之一,她正在急急地说着什么,好半天,才响起一道微微沙哑的女音,语调威严,也许是那个仰果卡?
元将离有些懊恼,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听不懂南濮话呢?
过了半刻钟,进了营帐的三人被带了出去,又进来一个戴着白银项圈的女子,她手上拎着个藤蔓编的棕绿色鸟笼,因为编得太密,看不情里面是什么。
大半夜带鸟笼来干什么?
元将离确信里面是鸟,因为一进去,便听到了一连串的鸟叫声。
鸟儿“啾啾”了一会儿,元将离正觉得耳熟,就想起那鸟叫忽然变了。
“混蛋!混蛋!”鸟儿换成了愤怒的叫骂。
能说人话,是鹦鹉还是八哥?
元将离又等了等,里面说了一会儿,那戴银项圈的女子拎着鸟笼出来,她的身前,是一位身穿轻女子,约莫三十出头年纪,容貌平平,一双眼却如狐狸一般,黑亮深邃,媚态横生。
从主营帐里出来,这难道就是仰果卡吗?
她没有动,看着两人往西边方向而去,走到了一处狭小的营帐前。
那营帐的门紧闭着,银项圈女子上前开门,两人进去。
元将离只看到门缝里一瞬,却睁大了眼,若是她没看错,那里面是自白师傅!
……
“你的鸟儿养得很不可爱,”仰果卡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含笑说道。
地上的人手脚皆被麻绳束住,仰躺在地上,眼睛闭着,身体动也不动,说是活人,实际上更像是一具还有呼吸和温度的尸体,好像睡着了似的。
但仰果卡知道他没睡,她拿过鸟笼,扔到他脸旁边,听到里面翅膀剧烈的扇动声。
“我真没想到,你还敢回来。”
“自白啊自白,你骗走我师妹,害她死掉,现在还敢来偷她的遗物?”
“好好活吧,别急着绝食,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
仰果卡轻笑着,仿佛只是为了来说那几句话,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等营帐的门关上,自白师傅才睁开眼,看了看一边的鸟儿。
他隔着密密的鸟笼藤蔓,和鹦鹉黑油油的绿豆眼大眼瞪小眼,良久,低声叹道:“阿折的东西没拿回来,咱俩还赔进去了,这下真是,天要亡我。”
说罢,他闭上眼,打算把自己继续饿死。
不知过了多久,自白师傅的腹内抓心挠肝,怎么也晕不过去。
他正想着蹭到床边,把脑袋撞晕算了,便听到营帐外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
仰果卡又回来了?他猛地闭上眼。
但等了等,也没见外面的人进来,只听得一阵鼓捣锁眼的声音,外面那人像是烦了,银白的刀刃猛地伸进营帐里,“刺啦”一声,划开老长一道。
一个熟悉的脑袋钻进来,和他面面相觑。
“嘘,”元将离小心翼翼钻进来,迅速割开他手脚上的麻绳。
自白师傅动了动手脚,被绑了好几天,上面全是瘀血青紫,他想坐起来,但浑身无力,只能苦笑着低声道:“他们给我下了药,我现在动弹不得,你还是快跑吧。”
他不知元将离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但自己不能拖累她。
仰果卡心肠狠毒,若是发现她闯进来,一定会把她喂进蛇窟。
元将离看看他,手脚发力,自白师傅就发现自己的脑袋猛地撞上了营帐顶。
诶?
元将离掂了掂背上的重量,“也不重嘛。”
自白师傅默然无语,忘了,忘了她是个天生大力士了。
元将离不止救了他,还把鹦鹉也顺手放了出来,它异常老实,一声也不叫地飞在一边。
两人一鸟出了营帐,元将离是看好巡逻的时间和方向才动手的,这会儿附近空旷,她往巡逻来人的反方向走,步伐如风,没多久就出了南濮营地的范围。
等走远了,自白师傅才敢开口:“元姑娘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我来南濮打仗,”元将离抛出了这个让自白师傅震惊的消息,她心里记挂着别的,开口道:“我找了您好久,但一直找不到您的踪迹,您怎么被南濮抓了?”
看着还不是普通犯人,被单独关着,疑似仰果卡的人还深夜“探望”他。
自白师傅颓然叹气,“一些旧事。”
他不愿说,元将离也没追问,她看对方有气无力的样子,一边往来时的路跑去,一边在路上摘了些能吃的果子,以免饿了几天的自白师傅饿死。
她脚程飞快,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直接把自白师傅带进绿带城!
能治蛊毒的人终于来了!
又是努力日更的一天!(其实应该可以写更多,但过年了家里一堆人,静不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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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粮草被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