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南濮此次来势汹汹,西南已经接连失去了两座城池。
元将离此次带兵的目的地,是一座名为绿带城的城池,听说城外被一道宽阔河流阻断,其色如绿碧,有如绿带,由此得名,此地因为地势,难以攻打,暂时得以保全。
赶往绿带城的路上,她白日跟普通精兵们一样赶路,休息时,也大多再忙。
不是安静地看着一些舆图书籍,要么就是和两位副将一起议事。
自打元将离夜间扎营时镇压过那一回,现在的两队精兵十分安分,当心里偏见减少时,就会自然而然注意到一些先前忽略的东西:他们赶路的时候,她也赶路,他们休息的时候,她也没多休息,但他们一个个累得要命了,她怎么还神采奕奕呢?
元将离不知道他们的疑惑,但注意到他们开始咬牙坚持,真的快要扛不住这么赶路,而不是原先娇气惯了的身体叫苦的时候,才把两位队长叫了过来。
“以后中午多休憩刻钟,晚上早扎营一个时辰。”
两位队长先是一愣,而后大喜,“是!”
他们从元将离这边离开,各自告诉了自己带的兵,不出一炷香功夫,整个营地都快泛出喜悦的气氛,看得陈文若心中称奇,低声道:“元将军很懂得御下之术。”
“是吗?”元将离微微一笑,指节敲了敲地上画到一半的地形图,“来,我们继续说。”
士兵们休息时间可以睡觉,但三个身负重任的将领却不敢。
如此过了十八日,绿带城终于渐渐近了,看到远处出现一座依山傍水的城池时,风尘仆仆的精兵们几乎要堕下泪来:再不到,他们真要累死了!
他们几乎想驾马立刻冲出去,但看到元将离的背影,还是老老实实等候命令。
拳头才是硬道理,比起最开始时,这帮精兵明显对她信服很多。
元将离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临近黄昏,远处的霞光泛着柔和的粉橙色,像是混在一起的胭脂,她微微眯起眼睛,眺望了下晚霞笼罩下格外美丽的城墙。
她手臂一挥,“加快速度!”
说罢,大腿一夹马腹,便率先骑马冲了出去,眨眼间便往下了一大截。
一百精兵跟着她往前,等到城池前,才齐齐收紧缰绳。
“吁!”
马儿的前蹄高高昂起,半身几乎直立,元将离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仰头看着烽火架上的士兵,高声喝道:“禀告范将军,定远将军元将离到!”
她这一声夹带内力,音色清亮,但传出来老远,能让烽火台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上面的人面露惊讶,仔细看看,便又传人去报。
很快,城门便打开了。
一位络腮胡子、体格精壮的将军骑着马出来,他生得粗犷,眼下青黑,像是几夜没睡好觉一般,见到元将离,拱了拱手,并不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惊讶。
“宁远将军范洪,见过元将军!”
元将离握着缰绳朝他拱了拱手,这才带着人进了城。
范洪忍不住道:“本来以为你们过几日才会到,没想到这么早便来了。”
“一直急行军赶路,”元将离指了指身后神色疲惫的精兵们,“这百位精兵一路辛苦了,麻烦范将军让人带他们先去休息吧,文若,蹇谔,你们也先去休息。”
听到她的话,精兵们神情复杂,又莫名有些感动,原来元将军也知道他们很辛苦吗?
林身正摇头,有些警惕地盯着范将军,“末将不累。”
赶路这么些时日,哪怕元将离都有些疲惫了,何况他们,她道:“马上黑天,你们吃些东西休憩一下,总归到了绿带城,也不急于一时。”
林身正有些犹豫,他不太放心,因为没听说过范洪是个怎样的人。
陈文若扫他一眼,相处数日,对他的心思多少明白,“行了,别耽误元将军的时间,”这人眼下青得像抹了炭似的,别说议事,恐怕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林身正犹豫一下,点了点头,“那末将休憩一下再来找元将军。”
元将军颔首,让人带他们去住处,便跟着范洪离开。
议事厅宽阔,里面能容纳几十个人同时站立,一进去先见一张厚实长桌,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纸张,还有一张展开的巨大舆图,此时桌子旁边,还有几个穿铠甲的人。
八成是有官衔的武将,元将离扫了一圈,朝他们颔首。
几位将领神色各异,但都拱手问好,起码面上是欢迎的。
元将离扫了眼摊开的舆图,走了过去,瞥了一眼。
“这是清山城外的舆图?”清山城是东启失守的第二座城池,就在绿带城几百里开外,那里环境优美,民风朴素,打仗也不是很擅长。
范洪惊讶,“元将军认得出来?”
他早晓得要来的武将是位女子,还是元佑将军的女儿,但除此之外,对元将离所知不多,故而做好了她什么也不懂的准备,没想到,她却一眼能认出这张舆图来。
那上面的线条弯曲环绕,文字简略,要不是懂的人,看着只会昏了头,难道她会看?
元将离道:“随我来的是陈文若,她很熟悉西南这边。”
陈文若在西南呆了这么多年,不是白呆的,而且她有一项极其厉害的才能,过目不忘,辨识力极强,在这路上,便把所知的周边情形跟她悉数告知。
元将离记性也不错,不止绿带城的情况记得清楚,连先前失守的两座城池也记住了。
清河城和绿带城地形相似,但最大的差别,就是绿带城北那条宽阔河流,南濮十数日没打下这个城池,起码有一半功劳都归功于这条护城河。
元将离问:“方才你们在谈什么?”
范洪道:“军营驻扎绿带城已久,粮草消耗极快,还有药草,之前将士们很多受伤的,南濮那边隐隐有包围之势,我们担心会困死在绿带城中,故而在讨论这个。”
“包围?”元将离微微皱眉。
她们方才进来走的是西城门,只见得一片开阔旷野,但听得范洪如此说,是南濮不满足于只围守在北边正城门的方向了——北面接近南濮驻地,也是绿带河所在之处。
范洪颔首,神色有些凝重,“我们困在绿带城已经十几日,南濮每隔两三天都会来骚扰一回,阵势不大,但颇烦人。我们每日都会派出斥候探查情况,这几日发现他们在分散兵力,朝其他城门的位置靠近。”
要是南濮把其他方位堵死了,绿带城不就真成了一个困城?
介时粮草药物无法进入,一旦城中消耗殆尽,那就是瓮中捉鳖,难以地炕了。
元将离问:“南濮兵力如此充沛?”
在她的了解中,南濮不过是小国,面积不大,人口也不算多,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士兵,还能包围整个绿带城?
范洪摇头,“它们兵力不敌我们,但有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很难处理。”
神神鬼鬼啊,元将离下意识想起了蛊毒,“是蛊吗?”能钻进人身体里的虫子,使人失明,日渐衰弱,甚至连皇宫最好的太医都察觉不出丝毫症状。
范洪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高看一看,“有蛊毒,但还有些其他手段。”
他举了自己亲眼见过的例子,比方深更半夜,从树林里连绵涌出的蜘蛛海;得了虱子蛊,的人,身上生出无数红通通的水泡,一挠破,便有活虱子爬出来……
元将离听得毛骨悚然,头皮微麻,感觉自己也被乌黑丑陋的蜘蛛爬到身上似的。
她眉头紧紧皱起,“我们兵士数目如此多,南濮手段再奇诡,也不至于能生出成千上万只虫吧?”这些蛊如此厉害,若是范围又如此大的话,南濮还至于龟缩在大陆西南一角?
范洪讶异她的敏锐,解释道:“每回只有十几个、几十个兵士受伤,但他们的毒极烈,军医无法医治,几乎每一个中毒的人都必死无疑。这很扰动军心。”
谁都担心,下意识被害了的人就是自己,军心自然浮躁。
元将离一边同范洪讲话,一边走到主位前坐下。
她虽是个五品官,但比原本这屋子里官职最高的范洪要高半品,坐在主位无可厚非,但几人还是悄悄看向范洪,却见他神色正常,坐到了女子下首。
众人重新落座,讨论起眼前的情况来。
短短半个时辰,这些将领对元将离的看法,就从怀疑变成了“这人有些本事。”
他们是打惯了仗的,对这边也熟悉,可元将离这个头回来西南的人却像在这里过了几十年一样,极为老道,还提出了一点他们一直忽略的问题。
“绿带城的水源主要是什么?”
“主要是井水,还有少部分河水。”
“河水?绿带河?”
范洪面色微微一变,显然明白了元将离的意思,“对,就是绿带河流进来的水。”
元将离对着新展开的绿带城舆图,指着代表绿带河的线条,点了一点,“能否顺着河流钻进城里,这是其一;其二,若是南濮朝绿带河内投毒,城中百姓可会出事?”
议事厅内陷入沉默,死瞪着那条河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范洪艰难道:“绿带河流域甚广,绿带城外的河段处在下游末端,若是从上游下毒,哪怕我们派人在护城河外日夜看守,那也无用。”
他们总看管不了一整条大河,不让南濮人接近。
元将离一时也没想到好办法,皱眉许久,“先传令下去,让百姓暂时不要用河水了。”
但还是晚了。
那么一条碍事的大河挡在面前,自然让人没法忽略,南濮的主将、也是一方寨子之主仰果卡足够聪明,也足够大胆,数坛乌黑药粉,早就悄悄倒入了绿带河上游。
等到元将离接到城中出现疫病的消息时,她正和陈文若议事。
“南濮这两年的新将是仰果卡,我见过她一回,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武功平平,但蛊虫手段重重,不大上战场,大多时候都是在营帐中布局,”陈文若道。
“南濮的将领都是女子吗?那士兵呢?”元将离问。
陈文若道:“南濮这边的很多蛊毒似乎是传女不传男,起码十之六七寨子的寨主都是女子,将领中是女子多,士兵嘛,”她思索了下,“男子的数量似乎多一些。”
两人正说着仰果卡,议事厅外便传来急急的敲门声,“元将军!”
进来的是个面熟小兵,范洪的人,一进来便焦急道:“城东出现了疫病,有几十个百姓上吐下泻,但大夫诊治却看不出病状,范将军请您去看一看!”
元将离猛地站起,“带路!”
她带着陈文若赶向城东药堂,远远便见到围簇在一起讨论的百姓们,在屋子外,对着里面议论纷纷,见到身穿轻甲的元将离时,神色极其震惊。
“这怎么是个姑娘?骑着马的,是将军吗?”
元将离一看外面围了这么多人,狠狠皱眉,“立刻疏散百姓,这么多人堵在这里,不怕这是能传染的吗?”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棉布巾,捂在脸上才进药堂。
陈文若也早有准备,帕子捂住口鼻,跟着她一道进去。
她们身后,那些百姓傻了眼,“什么疫病?拉肚子还能是疫病吗?”
有人忙不迭地跑了,但还有人望着药堂紧闭的大门,疑惑怎么来的是两个姑娘。
拉肚子自然不一定是疫病,但这个节骨眼儿几十人一起拉肚子,却不一定。
范洪见到元将离进来,沉声道:“已经调查过了,这些人昨日到前几日都喝了绿带河的水,末将怀疑是南濮已将水下了药。”
元将离站在门口,望了眼里面躺着的病人们,一个个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她眉头紧皱,“大夫看出来是什么情况了吗?是有蛊虫,还是毒?是否有传染性?”
要是这病能传染,那就是大问题了。
范洪摇头表示不知,等几个军医出来,一个个神色难看得布满乌云。
为首的军医摇头,惭愧道:“南濮使的东西我们很难诊出,但是根据这些人的症状,猜测是蛊毒,暂时不知是否能够传染,最好还是暂时把他们隔离在这里,以免扩散。”
这里得不到什么结果,几人走出药堂一段,才敢放下包脸的布巾。
元将离沉思片刻,缓缓道:“第一,先传令下去,让百姓们制作能包住口鼻的面巾,出门带着,也少去人员过多处。第二,让百姓们注意彼此情况,若是谁有类似症状,立刻去药堂就医,控制情况。第三,范洪,立刻去催粮草药物,以免不够。”
“是!”范洪大步离开。
眼前还剩一个陈文若,她没走,道:“我几年前见过类似的病人,是中了南濮一种叫作灰蛇蛊的毒,最开始的症状便是上吐下泻,和刚才那些百姓很像。”
“这种蛊传染吗?”元将离率先问。
陈文若顿了顿,点头,“有些接触会导致传染,比如粪便、血液之类的。”
元将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接着问道:“灰蛇蛊后面的症状是什么?”
“大约十一二日开始,腹大如斗,口舌生疮;十**日时,皮肤鼓起,可跳动,如一条条小蛇在血肉中游动,触之即痛。不出三十日,皮肤红胀,触之即破,全身溃烂而死。”
过了几日,元将离看到那些病人,腹部高高挺起,好似怀孕一般。
来来往往照顾的人都穿得严实,衣袖都用布条绑住,手上戴着棉布手套,脸上头上包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疲惫的血丝穿梭在病室之中。
这才刚刚十天,城东的各个药堂里已经躺了两百多个人,都是这种症状,因元将离下令隔离得及时,眼下病人虽然在时不时的增加,但没有大规模扩散开。
但是眼睁睁看着两百个人,被药物吊着命,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的感觉也令人痛苦。
军医已经几天没休息好,提着药箱,脚步虚浮地冲着元将离走过来。
“元将军,我们试着配的药没有效果。”
元将离让军医试着治这些病人,但军医们尝试了数日,也没有成效,她虽不意外,却未免焦灼,回到营帐,第一件事便是问有没有雍都给自己的信件。
她来西南启程前,便找宋渔和温郁离,让他们帮忙找一个人。
已经这么多天,仍是杳无音讯。
他到底在哪儿呢?
最近在修文,所以白天显示的更新可能都是旧章节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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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灰蛇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