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三月了,今日却下了雪。
雪不大,元将离微微仰头,她想看看太阳,但却只看到和青白的天空融为一体的惨淡,没有热烈的阳光,也没有温暖的温度,就像元家未卜的前景一样。
昔日的光芒已被隐去,只剩下空茫茫一片雾。
她这次出门,没有带郡公府的丫鬟,只带了红叶**两人。
两个小姑娘年岁也不大,刚听说这个消息时,吓得脸色惨白,险些哭鼻子,现在却也安静了不少,默默跟着元将离上了马车。
“姑娘,”红叶犹豫半天,还是想说话。
“嘘,”元将离手指竖在唇边,她神色平静,看不出慌张和怒气,但反倒像沙尘暴前的最后宁静似的,让人生怕下一息风暴骤起,吞没一切。
红叶瑟缩了下,但她其实不怕自家小姐,鼓足勇气又道:“我觉得世子爷没想和离。”
元将离:“我知道。”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说?”红叶不解,她小声道:“我觉得郡公和夫人也没这么想,他们都愿意让回府上看了,肯定是相信老爷的。”
“可是,我们相不相信,不重要,”元将离的声音像从雪里穿过来,凉而轻。
红叶茫然地看着她。
元将离摇了摇头,“朝堂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圣意也很难揣摩,现在这个情况,千钧一发之际,就像射箭一样,弓已经拉开了,我们这个箭靶,只能在原地生生受着。”
“只要箭矢一放,我们元家,没有逆转的余地。”
元将离展开自己的大氅,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递给微微发抖的**。
**下意识伸手接过,低头一看,眼圈顿时红了,“夫人——”
“别哭,”元将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趁现在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候,卖身契你拿去,脱了奴籍,你们两个现在都算是郡公府的人了,没人会特意揪着你们。”
红叶是打小就陪在她身边的,奴籍早就还给了她,她其实早就不是奴隶之身。
红叶抓住她的手,流着眼泪拼命摇头,“我不走。”
元将离喉咙涩痛,但没有流泪,还没到最后,她要是都哭了,元家怎么办?
马车上两个姑娘哭了半路,等车停时,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
马夫低声道:“夫人,到了。”
元将离掀开车帘,数道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到她身上,她视若罔闻,轻轻一跃下了车,才平静地一一审视过守在将军府门口的锦衣卫们。
为首的男子有些面熟。
元将离的目光在这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沉安,在赛马会上出现过,天生力大,武功高强,似乎能拉开四石重弓。
他能出现在这里,是代表圣上对元家的看管甚严吗?
她心中划过这个念头,面上不动,这个时候,容不得她不谨慎。
沉安显然也认识元将离,他似乎毫不意外她的出现,抱拳行了个礼,“世子夫人,”态度平常,并无蔑视敌意,但也没什么额外的讨好之色。
皇上身边的人,总是这样的滴水不漏。
元将离问道:“我是否能进去?”
沉安颔首,望了眼她身后两个肿着眼的小丫鬟,“元府内的人不可出来,但外人可以进。”
元将离顿了顿,“我进去便不能出来了?”
“自然不是,”沉安道:“目前您可以进出,只是里面的人不能动而已。”
元将离松了口气,“多谢。”
她挺着脊背进了将军府,这样子,仍和她在赛马会那日一样,毫无狼狈困窘之色。
元将离一进元府,便感觉到里面一片惶惶。
以往安静做事的丫鬟小厮们心都乱了,见到她,纷纷露出错愕神色,没想到她会回来似的,等发了个呆,才想起来匆忙行个礼。
元将离没有挑剔他们的礼数,只问道:“夫人呢?”
抱着扫把的小厮低声道:“在老夫人那儿呢,公子也在。”
元将离微微皱眉,元老夫人原本就染了风寒还没好,这下恐怕会更糟糕了。
她加快脚步,往元老夫人的院子中去。
还没进去,便听到里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然后便是呕声,像要把肺都呕出来一样。
院子里的丫鬟行礼,大抵是听到声音,元将离刚要推门进去,门已经敞开了。
元憧憬站在门口,一手还抓着门沿。
他神色疲惫,眼下吊着两片青黑,见到她,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像是要哭的样子。
元将离拍了拍他的肩,“娘呢。”
于贤娘已经出来了。
她也是一改往日温柔明艳的贵夫人样子,脸色憔悴,不施粉黛,像是一株失了水分开始枯萎的花,见到元将离,眼里有惊愕、有懊恼、有担忧,最终都化成了泪水。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无声掉在地上。
于贤娘死死抓着元将离的手,“你不该来,不该来的。”
眼下的元家就是一艘即将翻倒的船,谁沾边,谁就要一起溺进海里。
元将离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是来,我只是回来而已。”
于贤娘身体一僵,忽地哭出声音来,她伏在元将离肩头,哭得大声,没一会儿就浸湿了那块大氅的皮毛。
元将离往前走了两步,示意元憧憬把门关上。
屋子里一股闷热气味。
元老夫人的声音也是哑的,像被沙子没过一遍,“是将离回来了吗?”
元将离应了一声,“是我,奶奶。”
于贤娘这才想起还有卧床的元老夫人,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但根本藏不住,她苦笑了一声,拉着元将离往里走,“娘,您不是总念着将离吗?她回来看您了。”
等走近了,元将离才看清床榻上的元老夫人。
这才几日没见,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黑白掺杂的头发变成了纯粹的灰白,额发散乱,有的落在她发黄苍老的面颊上,哪还像是原先那个中气十足的老夫人?
她的喉咙又开始发痛,努力撑出一个笑脸来,“奶奶,你觉得怎么样了?”
元老夫人急切地看着她,“你爹回来了吗?他有消息了吗?”
元将离沉默了下,良久才缓缓道:“说是在押送回雍都的路上了。”
元老夫人的眼眶一下子涌出泪来。
自打听到元佑叛了的消息后,元府最常见的就是哭声。
元将离想安慰,但她向来口舌笨拙,不会安慰,被元憧憬拉到了一边。
元憧憬眼神茫然,几乎有些空洞,“姐,爹他不会叛吧。”
“不会,”元将离的回答格外坚定。
“可是,可是外面都说他叛了,皇上要把我们处死,”元憧憬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慢慢带上哭腔,“我,我有点怕。”
元将离叹息着,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你要相信爹爹,是不是?”
元憧憬用力点头,眼泪一颗颗掉在地上,发出“咚”的轻响。
也许是元将离的到来,让他们有了一点主心骨,几人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元老夫人这时候想起元将离已经嫁了人,连忙问:“你过来,郡公那边,”她其实以为元将离不会回来,哪怕她想回来,温郡公也该不同意才是。
但元将离突然回来了,这让她心中有些不好的担忧,“他们家不会——”
元将离摇头,安抚她道:“没事,我回来他们都知道的。”
元老夫人还是免不了担忧,“等下回去,你不许再过来了,我们就在府里待着,没事的。”
元将离还是摇头,“我不打算走了。”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于贤娘拿手帕擦脸的动作僵住,木偶一样,缓缓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元将离坦然道:“家里出事,我不能当看不见,爹现在不在,你们也需要我。至于他们那边,”她终于低头,微微垂下了眼睫。
“我打算和他和离。”
“什么!”
元将离拿出怀里揣了一路的盒子,放到桌上,“如果真出事的话,我不会幸免,哪怕因郡公府而得以幸免,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和温家搅在一起,只会给他们带来风险。”
于贤娘颤抖着手,刚要打开,就被元将离按住了手,“等一下。”
元将离扭头,让所有丫鬟出去。
只剩下几个元家人的时候,于贤娘才打开那个盒子,说实话,她并不意外。
她清楚,自己的女儿过分刚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几个贴着签子的药瓶,几把寒光锋锐的匕首,甚至还有尖得可以戳进人血肉的簪子。
“这,这都是你准备的?”于贤娘声音都在发颤。
“娘,我不怕死,但我不希望我是被小人陷害而死,”元将离脸上出现极淡的笑容,“如果真到那个地步,我会尽力救你们出去,至于这些,你们拿来防身。”
于贤娘又流下泪来,她一边哭着,一边用力抓住了一把匕首。
“你爹若是死了,”她咬着牙,“我绝不苟活。”
元将离并没回自己原先的院子住。
她嫁人前的院子里干干净净,时常有人打扫,但她不放心于贤娘,索性搬过来和她同住,在桌子上铺上宣纸,她呆坐了一会儿,才拿起毛笔来。
笔尖悬停,好半晌没动,直到在宣纸上落下一滴墨。
于贤娘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哑声问:“将离,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一声唤醒了元将离的神思。
她“嗯”了一声,用力把这张弄脏的宣纸团成一团,扔到一边,便执笔书写起来,她速度极快,像是早已打好了腹稿,也像是怕慢下速度、让自己后悔。
等她写完,吹了两下墨迹,便折起塞进信封。
最后,元将离从脖颈上摘下一个观音像,定定注视了一会儿,一并塞进信封。
信送了出去,元将离转过身,偏头抱住于贤娘的腰。
于贤娘不作声,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她的头发,整间屋子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
温郁离第三次走神时,五皇子轻叹了一声,“抱节。”
他下午才赶来郡公府,短短半个时辰谈事的功夫,温郁离一直神思不属,时不时望一眼外面的天色,像在等什么。
温郁离垂下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圣上未曾表态,如今行径该以保守为主。”
话是这么说,他又往门外望了一眼。
五皇子忽然明白什么,问道“你夫人呢?”
温郁离微微皱眉,“她上午便回了将军府,至今未归。”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落地很轻,是云溪。
“世子爷,夫人派人送回来一封信。”
云溪进来,手里捧着个薄薄的信封,是街上最普通的那一种,没有熏香,没有花纹,甚至封面上什么自己也没有,中间微微鼓起一块,像塞了什么扁圆的东西似的。
温郁离没有伸手接,“夫人人呢?是谁来送的信?”
云溪一顿,“夫人没回来,是红叶姑娘来送的信。”
温郁离又问:“那红叶人呢?”
云溪的头垂得更低,像要埋进胸膛里似的,轻声道:“我自作主张,把红叶姑娘扣了下来,人就在外头。”
温郁离的眉头皱得像打了结,“把她带进来。”
没过一会儿,红叶就进来了,她显然不是情愿的,一进来先狠狠瞪了云溪一眼,看到温郁离,迅速低下头去,“见过世子爷。”
温郁离问她:“夫人呢?”
红叶嘴唇蠕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好半晌才道:“在将军府。”
温郁离又指着那封信,“这是什么?”
红叶就不说话了。
云溪默默把信封奉上。
温郁离伸出手,指尖落到信封上时,像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再次伸出手,将信件捏在了手里,五皇子发现,他的手指竟有些发颤。
“需要我帮忙吗?”五皇子看他指尖捏得青白,也没有动手。
温郁离沉默地摇头,没有用刀,他“刺啦”一声撕开了信封。
青翠欲滴的观音像落在他手心。
五皇子认识,这是温家历代相传,温郁离一直带在身上,后来转送给了元将离。
如今怎么送回来了——他望着观音像底下的信纸,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大变。
“这是——”
温郁离其实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
但他在心中忍不住安慰自己,要是不是呢?说不准不是呢?也许她只是想和家人多待一待,来一封信告诉他今晚不回来而已。
这么想着,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不想撕坏她亲手写的东西,他放轻呼吸,几乎是缓慢地打开了那张折好的信纸。
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
五皇子坐在原地,罕见地感觉到如坐针毡,他瞥了一眼被死死捏在手心的信纸,只看到上面有“一别两宽”四个字,便不敢再看下去了。
温郁离脸色青白,神色怔忪,像失了魂一般。
红叶忍不住,动了动脚,低声道:“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呢。”
五皇子见温郁离脸色一变,猛地起身,他也连忙站起,“你干嘛去?”
温郁离的脸色硬得像石头雕出来的,紧抓着观音像,“把东西还给她,把她接回来。”
听他的语气,五皇子也知道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急忙抓住他手臂,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郁离有多喜欢她,他这个多年的友人再清楚不过。
温郁离挥开他的手臂,大步往外,经过红叶时,听到她突然开了口,“世子爷去也没用。”
温郁离猛地停住脚步,“你说什么?”
云溪惊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红叶,她低着头,明明还是和以往那般温柔还有点腼腆的样子,可在眼下这个气氛里,却敢突然开口说出这种话来。
红叶盯着地上的木头纹路,她其实有点怕温郁离,小姐不在旁边的时候,他看着很冷淡。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小姐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这和离书既然写了,她就是下定决心了。现在老爷不在,她一定会回去陪着夫人,哪怕世子爷去了,也不会改变。”
说完,她飞速地抬眼,觑了温郁离一眼。
温郁离不动了。
五皇子惊诧地看了眼这个胆子很大的小丫头,刚上前,就听见温郁离道:“今日不大方便,还是明日再谈吧,”这是送客的意思。
五皇子默了下,只好点头,临走前安抚地对他道:“元将军马上就回来了,到时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不要心急。”
如何能不心急?温郁离对自己道。
五皇子走了,温郁离才看向云溪,“去看看,夫人的钩月刀和得月弓还在不在。”
云溪刚要去,红叶便道:“钩月刀拿走了,那是夫人用惯的,老爷送她的生辰礼,得月弓还放在那里,”她没说完的是,那是圣上赏赐的,所以小姐留下了它。
如果元府蒙受冤屈,而圣上视而不见,红叶垂下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云溪简直想给她跪下,这丫头,怎么今天一句话比一句话胆子大啊?
他不敢抬头,只敢用余光悄悄地去瞄世子爷的脸色,只看到一片没有血色的白。
红叶到底还是回去了。
云溪送她回来,见到元府周围守着的锦衣卫时,心里打了个突,还没开口,就见红叶主动迎了上去,对为首的沉安道:“大人还记得我吗?我是我家小姐刚才派出去的。”
沉安瞥了她一眼,轻轻颔首,让开通往大门的路。
红叶和他擦肩而过,挺着脊梁进去了。
红叶一回去,便去见元将离,她抬头望了一眼,便拿软布继续擦着刀,什么也没问。
但红叶了解她,主动道:“世子爷想来接您回去。”
元将离不作声,擦刀的力道更用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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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我在七零画插画》】
插画家闻慈穿越到1973年,一睁眼,就是湖底。
爬上岸,救个人,美好生活还没见到,吸血大伯一家就冲了过来,百般算计,要让她替表哥下乡。
闻慈:“?”
她撸起袖子,火速收拾极品亲戚,该进监狱的进监狱,该下乡的下乡,刚一脚踏上美好生活的列车,结果发现,这其实是一本男频年代爽文?
好消息:她不是男主的后宫。
坏消息:她是男主视为眼中钉的反派。
书里的原闻慈是年代文一号女主的忠实粉丝,男主背叛女主,女主原谅,她不!她一心要摁死种马男主!
男主投机倒把,她举报;
男主勾搭姑娘,她举报;
男主走私文物,她再举报。
最后,被狠心男主绑架,推进了去港城的海里。
男主第一辈子猥琐发育失败,一朝重生,春风得意,借着先知无往不利,甚至设局想要把她拿下?
得知剧情的闻慈:拳头硬了。
她一边给男主疯狂添堵,一边把插画事业搞得风生水起。
小人书?画几本。
电影院美工?当两年。
童书绘本?哇,这是老本行啊。
你问她怎么从一个文盲变成了世界级大师?
【答案:她可是闻·神笔马良·慈哦。】
正经版文案:
一个爱画童书和绘本的优秀插画师,回到七十年代祖国,一步步实现自己理想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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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