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火照亮了树林,九皇子的车马早已安顿妥当,随行人员也各自在营帐中歇息,负责守夜的士兵尽职尽责地在不停地四处巡逻。
随行的炊事林掌勺在厨帐中问帮厨伙夫:“给……那位的饭食可送去了?”
虽然林掌勺没有指名道姓,但一旁的伙夫却知道他说的是谁:“殿下帐中侍候的周内侍说饿一顿死不了人。”
林掌勺听他这么说,只能摇了摇头,然后对厨帐的伙夫们说:“殿下喜热茶,夜里灶头的火看好了,锅里的水也好了。”
说完这话,他走到厨帐外,看了眼前方不远的空地。
空地正中停放着用镔铁打造的牢车,牢车约有一人高,顶部做成头枷的样式,有个人正被锁在牢车里,只有脑袋露在牢车外。
此人双手被极粗的手杻锁着,双脚也被套上了厚重的脚桎,本就不大的牢车,头又被头枷卡在牢车外,所以这人只能一直站着,因锁住双手的手杻太过于重,已经把他的手腕磨出了泛着鲜血的伤痕。
牢车外有几堆点燃的营火,时不时会有巡逻的士兵经过,但士兵们却并没有往牢车这边多看。
牢车里被锁着的是他们大承朝少年成名且战无不胜的羿少将军,虽然他们和他各为其主,但他们到底还是钦佩他的,可主命难违,他们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熊熊燃烧的营火映照着羿衍椋那张略为苍白的脸,虽然被锁在牢车里站了一整日,但他心里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也并不生气。
他抬眼扫了扫四周,九皇子带来的人对他视而不见,乌州守军也都全都离牢车远远站着,他们像是各有各的职责,很有默契地不看向这边。
羿衍椋也不再留意四周的人,他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想着军营的事。
他被九皇子带走,他母亲定不会冲动行事,若想救他,也只会等他进了皇都再作打算。
大承除了皇都,其他州县都有羿家军在镇守,尤其是几外边地,全是羿家的人当主将,只他一人被抓,尚不能动摇羿家在大承的根基。
太子做事无过错,九皇子抓他影响不了太子,但会影响羿家的声誉,也会影响羿家军在百姓心中的名望,九皇子抓他,只不过是想借机安插他自己的人进羿家军。
九皇子和十皇子素来对兵权虎视眈眈,而陛下不仅把制衡之术用在大臣身上,也用在他自己的亲人身上。
太子掌管户部,九皇子掌管兵部,十皇子掌管刑部,太后外家掌管吏部,除皇都之外的兵权则交给了太子妃的娘家羿氏一族。
这天下在帝皇眼中不过是一盘棋,羿家和他也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但只要执棋之人能让天下百姓过着安稳的日子,羿家和他,甘愿当一枚有用的棋子。
所以他现在受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好在乌州边地的羿家军纪律严明,就算他被抓也不会擅自行动,这事应该不会引起不可控的问题。
因为他被抓走,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只要羿家不动,其他人也只会暗中观察并不会抢在羿家之前有所动作……
羿衍椋想到这,脑海中却忽然闪过燕惜妤的身影。
燕姑娘……
她自从去了边地,一次也没进城找过他。
万一她在他被抓去皇都的这段日子来找他……
应该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之前她一次也没来过,以后想来也不会找他。
“阿七。”
耳边骤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羿衍椋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牢车外挂着一个人,此人身着他羿家影卫的装束,虽脸上戴着面具,但对方那双眼睛却极为熟悉!
“燕……!”羿衍椋脸上表情显然很是震惊,但他仍然压抑住了情绪,张大嘴巴却只发出轻微的声音,“你怎出现在这里?!”
“我穿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来?”燕惜妤歪了歪头,语气轻松,“我现在叫阿罗,我是来救你的。”
“胡闹!快回去!”羿衍椋想都没想就让燕惜妤回去,“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
“你这叫没事?”燕惜妤眼珠子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羿家少将军都被人锁进牢车里了,还叫没事啊?”
“你……知晓我的身份了?”羿衍椋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愧疚来,“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是……”
“瞒就瞒着吧,反正我现在知道了,这事就算过去了,”燕惜妤单手扣着牢车,另一只手摆了摆,“我是来救你的,你跟我走。”
“你让我跟你走……你能带我去哪?”羿衍椋笑笑,眼中有着欢喜,也有着悲伤,“我身为大承武将,若这时逃走,那就是叛变,大承再也容不下我,大承之外的人恨我入骨,我走不掉的。”
燕惜妤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话中的意思,但她还是沉默了下来,想了想才说:“这天下难道就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你躲着吗?”
“没有,”羿衍椋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你快走,回边地去,不要再来了。”
燕惜妤没说话,只是半眯着眼睛盯着羿衍椋。
羿衍椋怕被人发现,只想让她快点离开:“你快走!”
“不对,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躲,”燕惜妤忽然说,“有这么一个地方,大承不会贸然闯入,夷狄也不敢随意踏足。”
“……在大承,没有我羿家军不敢去的地方,”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这些,但羿衍椋还是摇摇头,“你不知道,哪怕是刀山火海,羿家军也敢去闯,所以你不要浪费时间来帮我,你快回去!”
“我不回去,”燕惜妤也摇头,“是丁和让我来救你的,我答应他了。”
“丁和?”羿衍椋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关键,“难道是阿盛让他去找的你?”他身边的人,也就只有盛樗容知道燕惜妤身手了得。
“对,是阿盛让他来找我救你,”燕惜妤点头,“他说你是因为我才会被抓起来的。”
“这和你无关!”羿衍椋立即说,“就算没有你,九皇子也会找别的由头来为难我,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也不需要听丁和的来帮我,他本就不该让你来。”
“但那什么九皇子就是拿我的姓氏故意来找你麻烦,”燕惜妤冷哼了一声,“他说我是前朝余孽,这事我忍不了!”
“你不要冲动!”羿衍椋连忙劝她,“这事我会处理,你先回去,等我从皇都回来,没人会敢再拿你的姓氏说事。”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计划,”燕惜妤因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她的声音有着笑意,“你是少将军,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人关在牢车里。”
“你知道便好,你快回去,”羿衍椋始终是想让她快点离开,“你回去,无论谁找你,你都不要离开边地。”
燕惜妤挂在牢车外没有动:“那你怎么去皇都,任由他们一直关着你?”
羿衍椋不在意地说:“让他们关。”
“不行!”燕惜妤却说,“看你这样被关在牢车里,我心里难受。”
“你心里……为我难受?”羿衍椋有些怔忡地看着燕惜妤,“你……”
就在这时,骤然响起一声暴喝:“什么人?!”
羿衍椋猛地看过去,挂在牢车外的燕惜妤也侧过头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将士的喊声:“有人劫牢车,快禀告殿下和高将军!”
她被巡逻的士兵发现,这时弓箭手手已紧紧将牢车包围,在弓箭手之后,是刀剑已出鞘的将士。
“让九皇子来见我!”羿衍椋被关在牢车里无法动弹,他双手紧紧攥着镔铁打造的牢车,暴怒道,“把你们手中的弓箭放下!让九皇子来见我!”
团团围住牢车的将士们手中弓箭和刀剑仍然对准了俩人,他们是高旗将军带来的人,只听命九皇子殿下和高旗将军。
“少将军为何事如此动怒?”九皇子站在主帐前,他身边是车文成,身前还站着手执利剑的高将军,和暴怒的羿衍椋不同,他却是一副轻松淡定的样子,“你羿家影卫夜闯皇子营帐,意图劫抢牢车,如此大胆行径,莫不是真如我查到的那样,你羿家将要叛变谋反,篡位夺权?”
刚走出营帐的盛樗容听见九皇子这话,心中突地涌出巨大的震骇!
九皇子在抓羿衍椋时,用的理由明明是从他在羿衍椋处借来的兵书为借口,说兵书中有羿衍椋勾结前朝余孽的证据,那时明明是要把人押回皇都审问。
但此时不过是来了一个羿家影卫,九皇子却想用这影卫来坐实羿家叛变的罪名。
明明说的是羿衍椋勾结前朝余孽,此时却变成了羿家篡位夺权,顾鸣觉这是想趁机将整个羿家都铲除!
盛樗容看向九皇子,仿佛是第一次看清他这位表兄的真面目。
盛樗容能想到的事,羿衍椋自然也想到了。
他虽然被关在牢车里,身上仍然有他身为少将军的傲气:“九皇子殿下虽不是大承皇帝,却也是这大承江山的皇子,若你想强把罪名安在我羿家头上,我羿家作为臣下,也确实是无可奈何。”
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九皇子他不是君,他头上还有他父皇和太子皇兄,羿衍椋这句话若传出去,羿家谋反是大事,他九皇子目无尊长,想取而代之也是大事。
九皇子瞬间变得气极败坏:“你!”
“殿下,不可和他多争论!”车大人在旁边低声劝说,“他羿衍椋如今被锁在牢车里动弹不得,只要我们把他羿家影卫也抓起来,于殿下而言,除掉羿家夺得兵权就又多了一枚有用的棋子。”
九皇子强压下心头怒火咬牙道:“行,我就再留他多活些时日。”
他张嘴呼出一口浊气,然后一拂袍袖:“高将军!”
“末将在!”高将军高声应。
九皇子凶狠地看向牢车的方向:“把夜闯皇子营帐试图劫走犯人的羿家影卫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