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樗容一愣,终于安静了下来:“七哥,你打算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羿衍椋反问他,“顾鸣觉可是皇子,我一个臣子能做什么?”
盛樗容盯着他。
羿衍椋慢条斯理地说:“我只能等他做些什么。”
盛樗容迟疑地问:“他要是……什么都不做呢?”
“他不做,你表弟也会做,”羿衍椋瞥了盛樗容一眼,“若他们二人什么都不做,那就皆大欢喜。”
盛樗容又开始焦躁起来:“他们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你也知道,他们也知道,”羿衍椋又是冷嗤一声,“但他们偏偏要争那个位子,你什么都不做,不照样成为了九皇子来这里的借口。”
盛樗容忽然就哑巴了,他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瘫坐在椅子上:“那个位子……从来都是让兄弟自相残杀的。”
“天下臣民千千万,帝皇只能是一人,”羿衍椋冷着脸说,“你若处在他们二人的位置,不争也会争,多想无益,且等着吧。”
盛樗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一个是我姨表兄,一个是我姑表弟,我们三人儿时……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九皇子顾鸣觉,是盛樗容姨母的儿子,他们二人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而十皇子顾鸣端,是盛樗容姑母的儿子,盛樗容的父亲和十皇子顾鸣端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一个是他的姨表兄,一个是他的姑表弟,偏偏他的表兄表弟生在皇家,注定会有这场夺嫡之战。
“同室操戈窝里斗,”盛樗容忽然嘲笑出声,“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自家人都不在乎,我这个外人又何必为他们难受。”
“你祖父你爹都是正统一派,你该学学他们的定力,”羿衍椋看着手中的书,“十皇子是你盛家的亲血脉,你若想帮他,倒也情有可原。”
盛樗容倏地瞪大眼睛看着羿衍椋,声音有点颤抖:“我说七哥,你这话是真心的?”
“我何时同你说过假话,”羿衍椋瞥他一眼,“亲疏有别,我能理解。”
“你!你!”盛樗容抖着手指向羿衍椋,“七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再怎么想让我的表兄弟好,也不可能会和你为敌。”
当今的皇太子妃,是羿家嫡出的女儿,是羿衍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谁若想和皇太子为敌,就是和整个羿家军为敌!
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子顾鸣取的背后站着羿家,也都知道若想要扳倒皇太子,首先就是捣毁整个羿家军。
但羿家军不仅仅是皇太子的外亲,同时还是大承最勇猛善战的军队,若有谁真把羿家军捣毁了,大承皇朝国门危矣!
孰轻孰重,盛家还是能分清的。
所以盛家一直以来拥护的就是正统,顾鸣取是当今皇后的儿子,是皇帝亲封的皇太子,是将来大承的帝皇,他们作为臣子,必须忠于皇帝,忠于皇太子。
“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唉声叹气?”羿衍椋继续看书,“这事就连陛下都无计可施,你就别操那么多了。”
“……我只是不想让我的表兄弟做错事,”盛樗容喃喃低语,“我……七哥,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羿衍椋冷着脸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是臣子,他们是皇子,他们若要杀我,我反抗也是抗旨,仍然是死罪。”
“……七哥,你可别吓我,”盛樗容哭丧着脸说,“九皇子都已经在这城里了,你倒是快想办法……”
他话还没说完,屋外头忽然闯进无数手持刀剑的士兵,他们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羿衍椋。
“你们、你们是……”盛樗容被惊的一时有些乱了阵脚,这里可是羿衍椋的少将军府,谁敢乱闯?
难不成是……
他脑海中刚闪过某道身影,就见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将大步走了进来。
“高将军?!”盛樗容大吃一惊。
高旗高将军是皇都四守将之一,他的出现,代表着皇家。
果然是顾鸣觉!
“羿少将军,得罪了,”高旗右手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你里通外敌勾结前朝余孽,九皇子殿下命我将你押回皇都受审。”
盛樗容慌忙道:“不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羿衍椋却很镇定,他看向高旗:“高将军,你们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高将军看向盛樗容,“此事还需多谢盛公子,九皇子殿下无意间在盛公子从少将军处借来的兵书里,看到了少将军勾结前朝的罪证。”
盛樗容猛地僵住了。
他脑海中骤然想到顾鸣觉在他书房时随手拿起的那本兵书,可那本兵书他也看过,书里面根本就不可能会有羿衍椋勾结前朝的证据!
这分明就是栽赃!
“不可能!”盛樗容脱口而出,“那兵书我看……”
“盛公子,”高将军却忽然打断他,“公子想说什么?羿少将军勾结前朝余孽的罪证可是九皇子殿下找到的,且还是经盛公子之手。”
盛樗容猛地闭上了嘴巴,
高旗这是在提醒他,不能质疑那本兵书,因为证据是九皇子找到的,他质疑证据就是质疑九皇子。
皇家权威不允许任何人质疑!
“少将军,请跟我们走吧,”高将军又看向羿衍椋,“羿家众人带领羿家军为了大承一生坚守边地,九皇子殿下定会在陛下面前为少将军说情。”
盛樗容皱紧了眉头,高旗是故意提起羿家,他这是在拿羿家和羿家军威胁羿衍椋。
羿衍椋缓缓站了起来。
高旗一直握着剑柄的手倏地攥紧了剑柄,眼睛也紧紧盯着羿衍椋。
“既然九皇子殿下亲自来了,我总不好让殿下空手而归,”羿衍椋慢慢地走了过来。
高将军一挥手,其部下众士兵立即将羿衍椋围的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盛樗容看着羿衍椋被押了出去,又再看看少将军府的其他人,大家都紧攥着拳头在强压着情绪,羿衍椋不反抗,他们也不敢动,可要是羿衍椋敢反抗,羿家就会被说成叛乱。
叛乱可是会被满门抄斩的!
就算羿衍椋能够不顾忌其羿家人,但若军中别的将士跟着他一起反抗,那些将士的家人就会成为叛军家属,随时会被朝廷派出的将士处死。
羿家军众将士为了大承天下抛头颅洒热血,羿衍椋不可能在已经安宁的日子里,将军中将士推向万丈深渊之中。
眼下这种情况,羿衍椋束手就擒好像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羿衍椋又有什么错,羿家又有什么错!他们不能成为皇子夺嫡的无辜受累者!
“七哥!七哥!”盛樗容慌乱着想追上去,但却被高将军拦住了。
“盛公子,九皇子殿下吩咐我等要将公子一同送回皇都,”高将军一握腰间配剑,侧身道,“盛公子,请吧。”
盛樗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能走!他若走了,他七哥怎么办?!
都怪自己,若不是跑来边地,躲在羿家的地盘上,还借走七哥的兵书,顾鸣觉又怎么会找到机会栽赃陷害七哥,诬蔑七哥勾结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
前朝……燕氏,燕氏……燕姑娘!!
燕惜妤!!!
找到燕惜妤,就能证明七哥的清白!
盛樗容猛地转身想跑,高将军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盛樗容自知跑不过武将,所以他一把扯住少将军府的守卫,快速地说道:“去边地找一位叫燕惜妤的姑娘,此事因她而起,她能帮我七哥,快去找她!”
他话才刚说完,高将军人已到了他身后,然后就像是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人给捉走了。
剩下的人一时都有点不知所措。
“快去将军府禀报夫人!”有人喊。
另一个人喊:“我去军营!”
“盛公子方才说去边地找……姓燕的姑娘,还找不找?”
“姓燕?那不是前朝皇族的姓氏吗?”
“盛公子的话还能信吗!你们难道没听见那什么鬼证据就是他交给九皇子的!”
“可是少将军说过,盛公子可信!”
“别管那么多了,就说那燕姑娘找还是不找吧?你们给句话!”
少将军还没成亲,府中没有女子,只有几名曾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平日羿衍椋要是外出,大小事宜都是管家在处理,于是大家一起看向府中管家。
管家是位身有残疾的男子,他曾是羿家军中先锋营的副将。
管家面色沉着,想了想才咬牙点头:“找!”
少将军要是在皇子手中出了事,陛下估计不会因为羿家而让皇子偿命,皇子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而羿衍椋只不过是一介臣子罢了。
所以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而边地这边,那可是很热闹。
焦家已经开始在烧陶了,虽然只烧出了些小的宽口陶罐,但也说明新盖的陶窑能用。
这也要多得有焦老爷子在,这要是换成他的儿子或徒弟来边地,估计陶窑要拆了再重盖,也未必能烧出陶器。
对于陶匠来说,制陶虽易学,烧陶却难成。
有了陶坊烧出的那批宽口陶罐,燕惜妤就让罗采春试着做果子罐头。
边地会下雪,冬日不只没蔬菜,也没果子。
从山上摘了很多果子,最好的那些果子要拿来和夷狄人换羊,最熟的那些果子用板车拉到城里去卖,剩下一些卖相不好的,燕惜妤就拿来做果子罐。
燕惜妤没做过果子罐,但她知道方法。
先把水果洗净去皮,装罐后加糖再加放凉的开水,最后罐子上放盖不拧紧后上锅蒸。
方法说出来后,桑大娘和罗采春试了几次,总算是把果子罐给做出来了。
“好是好,就是费糖,”梁屯长边吃着果子罐边说,“不过这果子罐若能放到冬日,倒也能卖上不少银子。”
“屯长,这果子罐我们赚不了几个钱,别人一看就会,”燕惜妤拿着手里空了的罐子说,“我是想做别的。”
“别的?”梁屯长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果子罐,“燕姑娘是想做什么?”
“制糖,”燕惜妤用指尖点了点手中的陶罐,“盐被朝廷管着,但糖不是,夷狄人也需要糖,我想再做个糖坊。”
“……燕姑娘,你那陶坊和布坊才刚做起来,这就又要开糖坊了?”梁屯长喃喃道,“你这……”
燕惜妤打断他:“屯长,陶坊是我仲二兄和焦家在管,羊毛布坊有我三姐和仲茂兄还有杨元正,所以糖坊我打算交给屯长,再让佟家姐弟帮着打理,不知屯长意下如何?”
“糖坊交给我?!”梁屯长瞬间瞪大了眼睛,“燕姑娘,你说糖坊交给我?”
梁屯长又惊又喜:“可我和姑娘你非亲非故,又不像焦家和杨元正那般能在坊里帮上忙,我这也就只会帮着跑腿,糖坊……交给我?”
“虽然我和屯长非亲非故,但我信屯长,”燕惜妤看着梁屯长,“陶坊和布坊之所以能成功,屯长你功不可没,也正是因为屯长你做你那些事,让我觉得屯长为人正直且有本事,所以想把糖坊交给屯长帮忙打理。”
梁屯长怔怔地站着,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燕惜妤有些为难地说:“不过糖坊要想做起来,制糖是首要的,可用什么来制糖呢?”
梁屯长脱口而出:“用甜秫的秫秸!”
“甜秫?”燕惜妤问,“咱边地种吗?”
“种,但不多,”梁屯长点头,“我家今年就种了甜秫。”
“屯长,这糖坊要想做起来,你方才说的甜秫不能少,”燕惜妤有些为难地说,“要是没多少人种……”
“我让他们种!”梁屯长连忙说,“我负责让他们种甜秫。”
燕惜妤却有些为难:“往年大家不种甜秫,是因为产量不好吗?”
“那倒不是,产量都差不了多少,他们不种,只是因为城里的糖坊背后有靠山,来收秫秸还要作践边地的百姓,在边地种地的人不是犯人就是军户,又或者是曾经的灾民,大家都害怕招来祸事,也就不再种了,”梁屯长越说眼睛越亮,“若是燕姑娘你也开糖坊,大家就敢种甜秫了。”
“那就劳烦屯长你去同大家伙说一下,”燕惜妤笑着说,“到时我再去买几头牛回来,让大家耕种轻松些,秫秸别的糖坊收多少钱,我也出多少钱,若是觉得少,我还能再加些。”
“哎,不用加不用再加了,”梁屯长连忙摆手,“牛都买了,他们也知足了,我、我这就去和我家人商量一下。”说完,一手拿起桌上没吃完的果子罐转身跑了。
“这人有些贪,”桑大娘走过来说,“瑰方和槿方未必能压制得了他。”
“但糖坊也只能让他管理,他是屯长,他让大家种什么,大家都会听,”燕惜妤笑笑,手闲地把桌上的罐子转了转,“虽然我开了陶坊和布坊,也雇了屯里的人来帮忙,但田地是百姓的根本,他们需要粮食活命,我想让他们继续种田,咱边地这么多荒地,不种可惜了。”
“你这一天天的,操的心可真不少,”佟槿方从外面走进来,“你和梁屯长方才说的话我在外头听见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在糖坊里贪到一文钱。”
“我让你和佟阿姐去管理糖坊,不是为了盯着梁屯长的,”燕惜妤摇了摇头,“制糖不只是精细活,更不能让秫秸朽腐生虫,你们需要保证糖坊做出的糖是能吃的,而不是毒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让我和阿姐去糖坊,”佟槿方在炕边坐下,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用我和我阿姐。”
“想什么呢,”燕惜妤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不用任何人,都不会不用你们俩。”
“就是!就你这小子多心!”仲三这时也走了进来,“我和我俩个兄弟都没出声,你小子倒是先张嘴了。”
“你看,这又是来讨事的,”桑大娘笑着对燕惜妤说,“就不该让他们闲着。”
“每个人我都会安排事情的,不用急,”燕惜妤对仲三说,“你先帮我三姐几日,布坊那边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听姑娘的,”仲三连连点头。
“呜哇哇哇!”这时,屋外传来小玉彩的哭声。
“这娃儿怎么就哭了?”桑大娘连忙下炕要去看看。
燕惜妤扶着她一起出来,发现小玉彩一直很宝贝的莲花灯被小羊羔给踩坏了。
“让你出来看小羊羔不要抱着它,这下坏了吧,”桑大娘过去将小玉彩拉过来帮着擦眼泪,“别哭了,你哭上一整日,小羊羔也不会帮你修好花灯的。”
小玉彩这下哭的更大声了,边哭还边朝着燕惜妤伸手。
“没事,我能修好,”燕惜妤把她抱起来,“让你三叔去砍几根竹子回来,我晚上给你修花灯。”
小玉彩看看刚升起的日头,又哭出声来。
“等这么会都不行,惯坏了,”桑大娘将小玉彩抱过来放在炕头上自己坐着,“那你哭到晚上吧,我让小满儿来陪你哭。”
小满儿这时躲在门外,只露出半颗小脑瓜子。
“你看你总带着阿妹去看羊看鹿,这回是花灯被踩坏了,下回就该踩坏你的玩具了,”桑大娘吓唬她,“你继续把你宝贝的玩具带出去吧,被踩坏了别哭。”
小满儿嗖一下就跑回里屋放玩具了,只留下小玉彩自己在哭。
燕惜妤摸摸她的头,在炕柜里找出了从教坊司一直带到边地的那个碎布缝制的丑玩偶娃娃。
“这个给你,白日先玩着这个,等夜里我再修好花灯,”燕惜妤把丑娃娃放在小玉彩的怀里,“别哭了,泪水会把娃娃打湿的。”
小玉彩泪眼朦胧地低头看着那个丑娃娃,然后一手布娃娃,一手坏了的花灯跳下炕跑里屋去了,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她和小满儿的笑声。
“真是惯坏了,”桑大娘摇摇头,“你整日这么累,夜里还修什么花灯。”
“没事,就削几根竹篾,”燕惜妤笑着说,“小玉彩就那一个玩具,被羊踩坏了她心里难受。”
“你呀,”桑大娘叹气道,“还是心太软。”
“可我心狠做什么,”燕惜妤将炕桌上的罐子放在旁边的箱子里,以免摔碎了,“我这人一向……”
她话才刚说了一半,巷子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燕惜妤皱起了眉头。
屯里别说没有几匹马,就算有马,也没谁会在屯里巷子走马。哪怕是军户住着的屯里,也极少在屯里巷子骑马飞奔。
燕惜妤望向屋外,来人并非是住在屯里的,而是外来人。
外来人敢在屯里巷子骑马飞奔,此人来头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