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一顿野猪肉,大家伙好像突然就充满了力气,就连小娃儿都忙碌了起来。
小满儿早早就牵着小鹿和大灰兔出门了,阿转和玉彩跟着她,阿谦怕他们被屯里别的小孩欺负,也慢吞吞地走在他们身后。
燕惜妤今日要和梁屯长去边地守军驻地盖个出入章,梁屯长已经过来了,还带了他家婆娘自己做的肉酱。
“这是我家那婆娘做的,我吃着挺好,就给你们带了些,”梁屯长把手里的碗递给燕惜妤,“你们拿去吃,可别嫌弃啊。”
“多谢梁屯长,这碗我待会再给送你家去,”燕惜妤大方地接过碗递给旁边站着的仲五,“有劳屯长了,我们这就去羿家军驻地走一趟吧。”
羿家军的驻地虽然是土坯营房,但面积很大,四周还建有很高的嘹望台。
在守兵的带领下,燕惜妤跟着梁屯长往里走,虽然他们只进到最外围,燕惜妤依然听见了将士响亮的操练声,还伴有无数马匹的奔跑声。
看来在驻地的里面,不只有操练场,也还建有跑马场。怪不得仲三会打听到羿家军有优先购买马匹的权利,看来羿家军很重视骑兵。
燕惜妤低头跟着梁屯长去给路引盖了章,又低头跟着往回走。
路过一间岗哨屋时,里面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那人往门口走了两步,看了几眼刚刚走过去的俩人。
“你认识屯里的人?”旁边有人问他。
“我不认识,”那人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你还盯着人姑娘看?”有人笑他。
那人又看了两眼,没敢说出来认识人家姑娘的是他家少将军。
这时有人把一个木箱送了出来:“刘兄,这是少将军要的书册,劳烦张兄送回将军府。”
“有劳,”那将军府守兵刘序接过对方手中的木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方才那一男一女是为了何事前来?”
“什么男女?”那人转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那一男一女的背影,他还真知道,“是附近屯里的梁屯长带人过来盖出入边卡的章子。”
“那姑娘要出边卡?”刘序有些吃惊,“她一个人前来盖章子,难道只她一人要出去?”
“谁知道,”那人耸耸肩,“反正只她一人来盖章子,给她盖章子的兄弟也很纳闷,还特地同我们说了一嘴,要不我也不会晓得这事。”
“那行,我这就回将军府了,”刘序背着木箱子骑马出了驻地,途中经过一个岔路口,正巧看见先前那一男一女往那个方向走去。
梁屯长带着燕惜妤回到屯里,他就忙他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燕惜妤小心翼翼地把刚盖了章子的路引压在炕席下面。
桑大娘正在旁边喝水,看见她藏东南的小动作,出声笑她:“也就是这热天你能藏那路引在炕席下,若是到了雪天,烧炕取暖,你那路引估计没两日就坏了。”
“对喔,那我换个地方,”燕惜妤于是又把路引从炕席下拿了出来。
这时仲茂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身后还跟着佟瑰方。
“这桶是?”燕惜妤问了句。
“洗漱用的,”佟瑰方手里还拿着几捆草药,“你身上的黄栀膏该洗掉了,再不洗会很难洗掉。”
桑大娘转头仔细看着燕惜妤,恍然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咱姑娘怎能晒成这样黄,原来是染了色。”
“你不提我还真差点着给忘了,”燕惜妤自己这才想起还有这事,“那我今夜洗一下,要洗几次?”
“你这染的太久,要洗七次才行,每次间隔五日,”佟瑰方将手里拎着的草药放在炕上,“先把草药熬出药汁再倒进温水里,你坐水里头泡大半时辰就可以了。”
“多谢佟阿姐,”燕惜妤连忙道谢。
佟瑰方说:“是我阿弟同我说的,他前两日帮罗姑娘去掉脸上的颜色时提了句。”罗采春正是因为洗掉了脸上的颜色,才会出门时被莽汉纠缠。
不过燕惜妤身手了得,她倒是不怕有人会因为她的样貌就敢来纠缠她。
当晚燕惜妤泡了一次药浴,桑大娘她们几个还特地点了用猪肉换来的油灯,结果在豆大的光线下一看,燕惜妤身上肌肤的颜色好像比之前更黄了。
“怎会这样?”罗采春顿时就拧紧了眉毛,“这看着也没变白。”
“头两次都是这样,等泡过三次才会脱去黄色,”佟瑰方解释道,“燕姑娘涂太久了,所以才会越泡越黄。”
“真能变白吗?”罗采春不放心地追问,“是不是该早些泡才好?”
“罗姑娘放心,能变白,”佟瑰方点头,“这个方子在佟家经常用,从没出过差错。”
罗采春这才略略放下了心:“那就好。”
燕惜妤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提着木桶出院子外倒水,屯里的人家这时早就关门落闩了,只偶尔能听见两声吠叫。
她四周看了看,旁边仲茂他们住的屋子也关着门,那两匹马站在刚搭好的草棚子里,时不时打个响鼻。
这两匹马是他们现在最贵重的财产,仲茂把它们照料的不错。
燕惜妤转身回屋,关门落闩。
屋里的炕上,桑大娘她们三人已经躺着歇息了。
这一路山长水远地来到边地,大家一直都是席地而睡,她们女子还好些,经常睡在板车上,而仲茂他们几人,那都是赶路停在哪就睡哪,身上被虫蚁咬出一个又一个的包。
这几日睡在炕上,大家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从脸上能看出所有人心中的舒坦。
哪怕口袋分文没有,可最起码他们现在有瓦遮头。再说他们刚卖了猪肉赚了好些铜板,真的是想想都能在睡梦中笑出声来。
就像小满儿,睡着睡着忽然就“咯咯咯”地在笑。
燕惜妤一个翻身猛地坐了起来,有些懵地瞪着眼睛左右瞧了瞧。
罗采春正巧进屋拿东西,见她睡着睡着蹦了起来,奇怪地问:“阿妹?你怎么了?”
“三姐,我刚才在梦里听见有小孩在笑,”燕惜妤有些茫茫然地说,“好像就在我耳边笑。”
好巧不巧,小满儿这时又“咯咯咯”地在笑。
燕惜妤听了一耳朵,下了炕走进里屋,里屋的炕上满儿边睡边笑,还手舞足蹈的。
旁边的小玉彩被她笑醒了,闭着眼睛爬起来坐着在打瞌睡。
“小娃儿的笑声也能吓醒你,”罗采春在旁边说,“平日你可胆大了。”
“我昨日在山里转迷路了,我怕会惊到了山里的什么东西跟了回来,”燕惜妤拍拍自己胸口,“山里阴冷阴冷的,偶尔还会响起莫名其妙的怪叫声。”
罗采春听了也露出胆怯的表情:“莫不是真在山中招惹了什么?”
燕惜妤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也不清楚。”
这时门外传来桑大娘的声音:“你再吓唬你三姐,就不怕你三姐当真了。”
罗采春一怔,又去看燕惜妤。
燕惜妤终于装不下去了,自己先笑了起来:“三姐,我骗你的。”
“真是骗我?”罗采春却担心地问,“你要真有什么事儿可一定要说。”
“我一觉醒来炕上只剩我自己,”燕惜妤笑着说,“我故意这么说,三姐就会忘了我贪睡这事了。”
“让你吓我!”罗采春轻轻拍了一下燕惜妤的后背,“你觉得累就多睡会,家里也没你什么事,你再睡会。”
“不睡了,我今日去边地瞧瞧去,”燕惜妤用手抓了抓头发,“三姐帮我梳头发,我要戴上箬帽。”
“今日又进山?不歇几日?”罗采春取出梳子过来给她梳头。
“不歇了,我才刚睡醒,”燕惜妤背对着罗采春说,“想到草原上的那些野羊,我就睡不着。”
小满儿这时也半眯着眼从里屋走出来,桑大娘就站在旁边,她只看了看,然后走过来一下子抱住燕惜妤的大腿。
“燕姐姐,吃果果。”昨日只掂记着牵小鹿和灰兔,还掂记着吃肉肉。今日睡醒了,才想起还有果果没吃。
“眼睛一睁就只想着吃,”桑大娘在旁边摇着头念了小满儿一句。
小满儿假装没听见,只仰着小脸看燕惜妤。
“吃!我们这就去吃果果!”燕惜妤对她笑着说,“快去和小玉彩洗脸去,洗了脸就吃果果。”
小满儿欢呼着转身跑回里屋,连看都不看她曾祖母一眼。
桑大娘慈爱地低头看着,她这曾孙女打小就黏她,没想到这才和姑娘相处了不久,就已经如此活泼了。
等小满儿牵着小玉彩一起洗了脸,燕惜妤已经拿出了昨日摘回来的各种果子:“想吃什么果子自己拿,要记得去洗一下才能吃。”
几个小娃也不害羞,都挑了大桃子。
院子外走来几个要看小鹿和灰兔的小孩子,小阿转这娃儿好玩,他给那几个小伙伴一人分了一个小杏果。
不吃独食,就是大方里还藏着点小吝啬。
桑大娘摇着头说:“小娃儿都鬼精鬼精的。”
罗采春笑着又给每人分了一个桃子,那些小孩顿时就举着桃子满屯转,没转两圈,又把别的小孩也给招来了,惹得小阿转急着要去关院子的木栅门。
这下他是连一颗小杏果都不愿意分出去了。
吃过果子,各人各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连几个小娃也没闲着。
燕惜妤又背着放着布袋的背篓准备进山,她这一回生二回熟的,也不多说什么,对大家挥挥手,自己就向着临阜山走去。
她这次直接朝着草原那边的方向疾驰而去。
可能是因为各有各自的牧群圈,所以夷狄人大多都分散居住,隔好远才能看见几顶毡包,燕惜妤一个身穿大承衣裳的女子几次走过那些牧群圈,都很幸运地没遇见夷狄人,但也没见到野羊群。
“怎么特地来找却一只也看不见?”燕惜妤边嘀咕着边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前头出现了一群野牛。
那些野牛很明显比圈养的要大,身上还有一层厚毛,头上长有两只让人胆寒的长角。
野牛群也不怕人,它们慢吞吞地边走边低头吃草,愣是一眼也没看过站在一旁的燕惜妤。
燕惜妤却在盯着野牛群,牛群里有不少小牛犊,被牛群围在中间。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燕惜妤侧头看了过去,有人骑马正向这边跑来,应该是冲着野牛群来的。
看来这群野牛早就被人盯上了。
野牛群也被马蹄声惊动,这时牛群中出现了骚动,小牛犊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其中一头看似是头牛的野牛忽然迈开四蹄往前狂奔。
头牛一跑,其它的野牛也纷纷跟着狂奔,燕惜妤站在不远处都仿佛能感受到大地在颤动。
牛要跑了。
燕惜妤回头看看那骑马的人,离牛群还有段距离,但对方已经在拈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支箭射进了奔跑的野牛群中,然后又是“咻咻咻”几声箭响,头牛估计是利箭惹怒了,骤然掉转了奔跑的方向,直冲着射箭的人而去。
那人竟然对着头牛又是几箭,可惜野牛皮太厚,虽然有两箭是射中了牛身,但对奔跑中的野牛没造成任何影响,那牛低着头,用锋利的牛角对着射箭的人猛地撞过去。
那人反应也快,一扯缰绳连人带马很惊险地躲开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头牛忽然前蹄打滑猛地砸了出去,正正好砸中了马匹的后蹄,马匹一声长嘶跪在了地上。
马背上的人被甩了出去,但此人身手挺敏捷,手中抓紧着长弓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
那匹马和他同时爬了起来,可惜马匹受惊自己跑了,只剩下那人留在原地。
头牛这时已经被完全激怒,低着头又冲着那人撞去,那人拔腿就跑。
跑的方向正是燕惜妤所站着的位置。
燕惜妤缓缓睁大了眼睛。
我虽然选择袖手旁观是不对,可你这招祸水东引也不怎么样。
人两条腿又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大野牛,那人被大野牛的牛角刺伤了后肩,一身血地奔着燕惜妤而来。
离得近了,燕惜妤能看清对方的衣着和样貌,对方身穿夷狄服饰,是个留有络腮胡的中年男子。
那人之前应该是知道这边站着人才特地跑向这边的,但快到近前时,那人在看见燕惜妤的衣着和身形之后,竟然很突兀地改变了奔跑的方向,硬生生在燕惜妤前面拐了弯,引着野牛跑向了另一边。
燕惜妤“咦”了一声,临时改变路奔跑的线的原因是什么?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在草原上骑马的只能是夷狄人。
燕惜妤抬头看了看,又去看被野牛追着跑的中年男人。
这夷狄人要是被野牛用牛角刺死了,正在赶来的夷狄人会不会迁怒她?
她倒是不怕被迁怒,但要是因为她选择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从而引起大承和夷狄出现战争……
她才刚带着人来到边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她自己的问题从而引起这种动荡。
燕惜妤脚下忽然用力,整个人倏地消失在原地。
达格其此时忽然被野草绊倒,整个人往下摔时,他不甘心就这样被野牛踩死,于是奋力侧身,仍在流血的那只肩膀猛然发力,从靴筒里抽出了匕首——
野牛如果踩过来,他就用匕首刺向野牛的喉头。
正在生死存亡的一霎,野牛已冲到近前,达格其却是眼前一花,有道身影忽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