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西亚带着米亚·约克乘着马车去城西。
还没到纺织工厂的地界,远远地,就能看到城西那些伫立在各个工厂上的巨大烟囱,烟囱向外源源不绝地吐着黑烟,将这片天空变得乌漆嘛黑,长年累月地乌云罩顶。
尽管环境糟糕,但这并不重要,恶劣的生存环境并不在工厂主的考虑范围内,他们聚集在这片区域的主要原因是这里的交通十分发达,原料和产品运输能节约一大笔钱。
卡斯塔尼亚城的领主、阿斯蒙德伯爵的女继承人花重金拓宽道路,规划铁轨,把行人、马车、轨道列车分开,极大地提升了交通。
此外,女继承人还修建了几条新的、直通运河码头的轨道,并保证年底开通,届时,货运费将会进一步降低。
大量工厂主慕名而来,资本雄厚的大工厂主们占据了最为核心的地段,实力一般的小工厂主则在外围搭建厂房,于是工业区外围又形成了新的、杂乱而混乱的地带。
艾莉西亚要去的纺织工厂,就处在工业区外围。
这里的路十分狭窄,马路两边的建筑挨得极近,路面也坑坑洼洼。
艾莉西亚坐在马车里,颠簸的马车让她的臀部失去了知觉,同时她还要忍受着时时刻刻从街面上传来的充斥着各种异味的、粉尘含量超标的空气。
她紧紧捂着自制的口罩,仍感觉那些奇怪的味道拼命地往鼻孔里钻。
坐在艾莉西亚对面的米亚·约克嘲笑她,“你们女巫可真娇气。”
艾莉西亚心说,你这种分娩都能把营地驻扎在雪狼巢穴附近的超级赛亚人当然不娇气,但她不想说话,用她的白眼表示反驳。
米亚身材魁梧,体格健壮,长年生活在大陆极北荒原,这位女士身上有种无法被驯服的野性。
按理说,一个是强悍的极北之地野人,一个是矫情做作的女巫,两个人本应毫无交集。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意思。
大约七八年前,艾莉西亚需要制作魔杖,城内凑不齐材料,她跑去极北之地挖矿,恰好遇到刚生下小女儿的米亚遭遇雪狼袭击。
艾莉西亚被婴儿穿透性极强的哭泣声吸引,她赶到时,米亚和头狼打得难舍难分,帐篷里的两个孩子毫无防护,而狡猾的雪狼即将撕开帐篷。
事后米亚自己回忆起来,都要感谢光明神庇佑。
不过米亚心大也是真的心大,即使遭遇过雪狼入侵,她仍带着两个孩子在极北之地又过了好几年,直到半年前才入城定居。
半小时后,马车终于来到欠钱不还的客户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高声咆哮,那声音极愤怒,几乎要掀翻屋顶。
门口的守卫问他们来做什么,艾莉西亚直接越过他,丢下两个字:“讨债!”
他一愣,立刻要去拦,但刚身手,就被米亚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守卫好像被野兽盯上了的小绵羊,他的腿肚子不住地发抖,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呢?那个女人那么高,那么壮,眼神像野兽一样。
看到守卫吓得不敢动弹,米亚轻蔑地撇嘴。
有了米亚护航,艾莉西亚顺利地长驱直入。
厂房内,纺织机整齐地排列着,没有人工作,所有机器都被关停了。
工人们聚在一起,围在一个身体稍胖的中年人身边,而中年人正在泄愤似的踢打一个年轻男人,一边踢打一边咒骂。
挨打的男人惨叫连连,却不敢反抗,他缩成一团,尽量护住脑袋。
艾莉西亚站到主管们监工的梯子上,大声说,“嘿,韦博特先生,你看起来好暴躁,都要把人打死了。”
纺织厂老板雅可比·韦博特皱着眉转身,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跟着艾莉西亚进来的小主管,对方苦着一张脸,很显然,那个小主管已经尽力了,但他阻挡不了艾莉西亚。
韦博特让工厂经理接手剩下的工作,他的表情变化极快,吩咐完经理之后,脸上就看不到怒意了。
韦博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朝艾莉西亚走过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哦,切斯特小姐,我这么做可是在救他。你知道,我们这样的纺织工厂最怕火灾,一丁点儿火星子就会让整个工厂炸上天,所有人都会被烧成焦炭,刚刚那个家伙竟然敢在车间里抽烟,这难道不值得一顿鞭子?”
他连鞭子都没拿出来呢,够仁慈了。
艾莉西亚也回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说得对。不过你打得太狠了,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
“你倒是一位善心的姑娘,”韦博特心说女人就是心软,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轻蔑,他吩咐秘书,“带那个人去看医生,否则他要出了事,切斯特小姐就要说我是个坏透了的资本家了。”
艾莉西亚就夸他是个好主顾。
韦博特很高兴。
趁着这个机会,艾莉西亚拿出一张货单,“韦博特先生是一位让人尊敬的生意人,这表现在他对工人们要求严格上,也表现在对雇员关心备至上,更表现在诚信守诺上,不是吗?”
艾莉西亚的音量并不小,被主管赶羊群一样赶回机器面前的工人们听得清清楚楚,工人们有意无意地朝这里投来目光。
韦博特嘴角一抽,他扫一眼那些装作忙碌、实际支棱着耳朵偷听的工人们,咬着牙,好声好气说,“当然当然,切斯特小姐,请跟我来,来我的办公室我们好好谈。”
“好啊。”
艾莉西亚随着韦博特的引导往办公室方向迈步,米亚自动跟上。
韦博特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这个高出他一个脑袋的女人又壮又充满压迫感,“这位——额,女士就不必一起吧?”
艾莉西亚挑眉,“介绍一下,这是我新的合伙人,米亚·约克女士。”
办公室内,韦博特坐在豪华的实木椅子上,翘起腿,拿出他的烟斗点燃,嗒吧嗒地抽起来,没一会儿功夫,整个办公室都充斥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切斯特小姐,”韦博特说,“不是我不愿意支付你们货款,如果我的账上有钱,我当然愿意立刻把货款付给你们,但——我们现在的确拿不出那么多钱,你就再等等,等我们把这一批货运到沃华德卖掉,我立刻付钱。”
米亚瞅了艾莉西亚好几眼,却见她始终面带微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需要多长时间呢?”艾莉西亚好脾气地问。
韦博特换了个姿势跷起腿,仍然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这个我可保证不了,你知道,最近海上风浪大,商船到港时间肯定要推迟,到了港口要花时间排队入港,等经销商把货拿走、支付尾款也需要时间——”
米亚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反正就是不给钱是吧?”艾莉西亚做事太温吞了,简直不像个女巫。
韦博特拿烟斗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差点没把昂贵的烟斗给摔了。
但毕竟经商多年,韦博特强压下对米亚的恐惧,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可没有这样说。切斯特小姐,要我说,你这位合伙人找得不怎么样啊,一点儿不懂做生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艾莉西亚起身,走向窗户,“但我也被原料商追着要钱,还有几十个工人等着拿钱养家,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否则,我怎么会亲自上门呢?韦博特先生开工厂这么多年,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对吧。”
理解什么?理解就有鬼了。
韦博特心里一突,难道切斯特要硬抢?
他扫一眼米亚,这个高大健壮的女人始终让他很没安全感。
“切斯特小姐,容我提醒你,我们生活在一座法律制度完善、治安官效率极高的城市。”所以不要以为带了个野蛮人来就想为所欲为。
艾莉西亚对伟博特假笑,“当然。我可是从来都按照合同办事,绝不会让我和我的合伙人沾染丝毫法律风险。按照合同,韦博特纺织厂应该在交付飞梭的当月付完所有尾款,现在是交付飞梭的第二个月了,韦博特先生,是你不按照合同办事啊。
“而我,可怜的切斯特零件制造厂老板,我只是想拿回我们自己家的零件而已。去吧,米亚女士,把纺织机上的飞梭都拆下来,我们拿这个去抵押给原料供应商。”
米亚把拳头捏的嘎吱作响,她起身走出办公室,朝纺织车间走去。
韦博特顾不上装腔作势,扯开嗓子大喊,“快阻止她!阻止那个女人——”
但很显然,没有人是米亚的对手,前来阻止米亚的男人在她面前像小矮人一样毫无威胁。
轻轻松松收拾完打手们,米亚来到第一台纺织机面前,操作机器的工人畏惧地让出位置。
米亚关掉机器,扯断飞梭上的线,取下飞梭,随意地丢到地上,木质的飞梭把硬化过的水泥地面砸出一个浅坑。
失去纬线的、未成形的布匹松散开。
韦博特在办公室看着那匹报废的布,心痛难忍。那台纺织机制作的是高级羊绒布,品质细腻,售价极高,一匹羊绒布运到沃华德能卖十几个费尔。
艾莉西亚打开窗户,烟味逐渐散去。
她慢悠悠地火上浇油,“韦斯特先生,请不要担心,米亚做生意不在行,但她很懂机械,拆飞梭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她的速度很快,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去你的新厂房拆下一批——
“不过新厂房除了飞梭还有别的零件对吧?哎呀,这可真是一个大工程呢。”
韦博特身体僵硬,他扭过脸看向艾莉西亚,“切斯特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要毁了我们的合作!这件事传出去会让切斯特零件制造厂再也卖不出零件!哪怕一个,我也绝不会让你再卖出去!”
艾莉西亚,“挺好啊,反正我要改做别的了,零件厂破产刚好给我腾出空。至于韦博特先生你还能不能找到比我们更价廉物美的零件商,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会告知同行,韦博特先生从不按合同办事,最喜欢找各种理由拖欠货款了。啊,要是韦博特别的零件坏了要怎么办?要停工吗?韦博特先生的新厂房是从圣骑士银行贷款盖的吧?”
韦博特双目充血,他哆哆嗦嗦地指着艾莉西亚。
艾莉西亚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付尾款吗韦博特先生?米亚女士要拆第二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