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李郎中沉稳,他一见这情形,立时用被褥盖住了齐鸣的下身,对盛九和王二娘道:“您二位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李郎中肯帮忙,王二娘简直求之不得。毕竟,寨主是位姑娘,让她去做那伺候人的事,实在不合适。然而自己,虽则年纪长些,可要她去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清理……下身,她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既然这李郎中肯包揽,自然是再好不过。
于是王二娘感念地道:“那就多劳李郎中了。奴这就打水去,郎中将小官人收拾干净后,那弄脏的被褥,便交给奴家去清洗吧!”
李郎中点了点头,并不敢正眼去瞧王二娘。王二娘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她见盛九依旧是一副呆蠢的模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便拉了拉她的胳膊道:“寨主随我一道出去吧,您留在这儿不方便。”
盛九木愣愣地,跟随着王二娘走到了院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到了她的脸上、身上,打出斑驳的碎影。盛九低着头,在一地零碎的树叶的影子里,仿佛也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落了一地桃花,随着晨风胡乱飞舞,扑到了盛九的脚上。盛九就着台阶坐了下来,只觉得心乱如麻。二便失禁,筋肉松弛,当李郎中说出对齐鸣的诊断时,盛九并无法将这一判决与现实的情景联系起来。直到方才,方才她看见……
王二娘干活很麻利,不到一会儿,她便已经将满满一大盆水端进了齐鸣的屋子。
彼时,李郎中已经脱下了齐鸣的裤子,正在仔细检查他的身上可有磕碰出的伤痕。似他这样的病人,最是要小心留意,稍有不慎,若是发展成了褥疮,那可是要命的。好在虽然略有些几处红肿,却并未破损,些许擦点药膏,也就好了。
正当他预备检查别处时,王二娘却并不敲门,径直端着水走了进来。李郎中再度一惊,而后眼疾手快,再次迅速抓起被子给齐鸣盖上了。
然而,王二娘还是瞧见了。
小官人的那一双腿,长倒是很长的,穿着裤子时,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然而,若是这样赤条条落到你的眼里,他的那种残态,便无所遁形了。
首先,是不同寻常的细瘦,虽然不至于瘦如麻杆,但比起常人,仍是有明显的不同。膝盖凸出,脚踝处却尤其纤细,仿佛一捏便会断了似的。小腿上的肌肉也是松的,晃晃荡荡挂在骨头上,好在皮肤白,否则可就太吓人了。
王二娘原本就心肠软,如今越发为齐鸣感到不平起来。慨叹到底是老天爷小气,见不得人尽善尽美,竟然给了人家那样俊秀的一张脸,何必又要给人一副这样的身子呢?
王二娘正自摇头叹息,却没瞧见李郎中已经走到了她的近旁,接过了她手里的木盆和帕子。
“先生医者仁心”,王二娘有些尴尬地赔笑道,“这位小官人能活命,全仗了您的功劳。”
李郎中却不敢居功,“我不过是尽医者的本分。说到底,还是寨主心善。二娘,您去瞧瞧寨主吧,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恐怕是吓着了。”
有她在这里,李郎中便不好行动。王二娘很识趣,一边却行着往后退,一边道:“那就有劳先生了,先生若有吩咐,只管招呼,奴就在门外候着。”说罢,两手一拉门,人就飘出去了。
直待王二娘离去,李郎中方才嘘出一口气。心里仍旧是擂鼓一般,李郎中不禁有些痛恨自己没出息,二十年了,他仍是改不掉一见她就紧张的毛病。
还是先处理小官人的事吧!
小官人身下的床褥湿了,躺久了恐怕要着凉。
好在,李郎中前几日子为了方便照看齐鸣,都是在他这屋子里住着,故而,那墙边上,便竖着一张现成的竹床。李郎中将竹床放下,取了铺盖铺上,便转生去抱小官人。
李郎中今年五十了,泥土埋了半截的人,还要干这体力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小官人虽然瘦,却到底是个男人,且个头尤其的高,抱起他时,险些儿压跨了李郎中的一把老骨头。
衣裳裤子都湿了,索性全部剥下来,团了团,囫囵丢在了地上。
李郎中小心地替小官人擦洗着。
因着小官人昏迷的那三日,都是李郎中在伺候他,故而擦洗身子这项事宜,他早已经驾轻就熟了。
只是,这一回,他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许是人清醒过一日,小官人身上的知觉恢复了些。总之,李郎中手里的帕子接触到他那处时,发现那物什竟然有了些微的反应。
这可实在是出人意料,毕竟得了这种病却还能那个的,一百个里面也找不出一个。
李郎中不由得便想到了盛九昨日向他问起的事。当时,他其实很想劝寨主死了这条心,毕竟,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总比事后失望来得好。不过,照目前的情形看,似乎,也未必就不能抱那么一点希望。
但这会儿显然尚不是思考那些的时候,弄脏的床单、被褥,通通都得换。李郎中累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他推开门出去,发现王二娘和寨主双双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方才,盛九一个人在台阶上坐了许久。清凉的晨风吹在她滚烫的面颊上,终于把她那混沌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些。
她反省自己为何会那样举止失措,是因为厌恶他吗?
显然不是的。虽然他发病时的样子,确实令她感到害怕。但那并非是因厌恶而感到的恐惧,而是因为心疼。
当齐鸣求助地看着她,向她伸出手时,她真切地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疼。就仿佛,有人正拿着一把锉刀,在她的心脏上,一下一下地剜着。
这样的经历,简直就像一场噩梦。盛九发誓,她绝不会再让自己面对他的痛苦这般不知所措。于是,当李郎中开门出来时,盛九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李郎中,从今儿起,我要开始向您请教怎么照顾小官人!”
李郎中手里还团着一团弄脏的衣服被褥,这样说话,似乎不大方便,于是他安抚盛九道:“这个嘛,不着急,我日后可以慢慢教你。哦,小官人已经换好衣裳了,寨主要去瞧瞧他吗?”
盛九自然是迫不及待,一个错身,便进了屋内。
王二娘则是很见机地将李郎中手里的衣服被褥接了过来,放入手边早预备好的篓子里。她见盛九已经进了屋内,便拉着李郎中的衣袖,将他牵到了院中的桃花树下。
李郎中觉得心口又扑扑扑跳起来了,一张老脸,竟而火辣辣烫得人发慌!
但王二娘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将脸又向他身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他道:“小官人的病,究竟能治不能治?咱们寨主,可是一心向着他。我方才还问她,‘见着小官人这样,您怕不怕,嫌弃不嫌弃?’您猜寨主怎么说?她说‘我只恨自己帮不了他,不能减轻她的苦痛’。您瞧瞧,这样的性子,是不是和他爹爹一模一样?”
关于先寨主盛得泽,李郎中自然也是十分了解。盛寨主的发妻崔萍月死于难产。那几年,劝他续弦之人,能从山顶排到山脚。幼女孤弱,总需母亲教养;寨主又肩担重任,各项事务,简直令他脱不开身,续弦,就当时情况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任凭众人磨破了嘴皮子,寨主却依然不为所动。反而当众发誓,立志终身不会再娶。此一举动,无异于打了一干劝说之人的脸面,但也确实使他获得了耳根清净。此后,盛寨主果然未再婚娶,只与幼女相依为命。
如今盛九也是如此,认定了一个人,便很有非他不可的决心。对于盛九的一意孤行,李郎中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关于王二娘方才问的问题,他不得不谨慎作答。
“治,是不能治的!”李郎中道,“那小官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出生。若是能治,家里人又怎会不尽力替他医治?实在是,这病,没法治!”
说着,李郎中抬起手,在胸口以下腹部以上的位置比出了一条线,蹙眉道:“就是这儿,再往下,我拿银针去刺,就俱都没有知觉了。王二娘——”,他说起这个名字时,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他的声音应当是有些微的颤抖的,但好在王二娘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只是因他的话而感到震惊,眼睛都睁大了一圈。李郎中觉得她这个样子非常的美丽,但他并未在表情上流露分毫,而是继续冷静而缓慢地道:“您是有见识的人,想必不需我再多言,您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那还用说么?不就是意味着寨主若是嫁了那小官人,就得守一辈子活寡。
这可不行。王二娘忧虑地道,“寨主还年轻,若是叫她怎么干熬着,你我怎么能够忍心。先生,您也是看着寨主长大的人,无论如何,您得帮一帮她。我听说,有一种药,能够让男人……雄风倍增。或者,可以给小官人试一试……”
李郎中没想到王二娘竟会说得这么直白,不禁觉得脸上更燥热了些。自然,她方才用了一个词,叫“你我”,似乎是将他二人归到了一起。这不能不令李郎中产生些许的幻想。然而,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大胆的念头。毕竟,二十年了,自己都不曾去打扰她。如今老了老了,又何必再开这个口。
不过,关于用药这个事,李郎中觉得,不是不可以考虑。毕竟,方才,他亲眼见证了,小官人未必就一定不行,若是稍加辅助……
然而,他不得不提醒王二娘,“那样凶猛的药,可不能乱用。小官人身子弱,未必受得住。这样吧,这事我来想办法。不过,也请二娘您转告寨主,培养感情,最好是循序渐进。若是想一步到位,恐怕适得其反。”
他刚说完这话,便莫名地替自己尴尬了起来。身为长辈,去干涉小辈的情爱之事,实在有失体面。为了维持颜面,李郎中微微抬起头,似乎有些倨傲似的,故意转开眼不去瞧她。
王二娘则是答得很爽快,“这个自然,奴自会提醒寨主把握分寸。”
“其实,最好的法子,莫如让寨主主动放弃了小官人,另寻一个”,王二娘终是有些意难平,“咱们寨主那样好的姑娘,若是不能有一段美满的姻缘,奴总觉得对不住她爹爹。”说着,她忽然将一双天生妩媚的眼睛看向了李郎中,寻求认可一般地问他道,“先生,您是有见识的人,据您看来,凭咱们寨主的性子,她真能对小官人从一而终?您说,时日一长,寨主有没有可能就腻烦他了?”
“难说”,李郎中摇了摇头,“您不也说,她像她父亲么?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不要操心那许多了,就顺其自然吧。常言道,堵不如疏。年轻人,气性大。您越是阻止的事,她越发想去做。咱们倒不如撩开手,任由她自己去尝试。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了。小官人身子特殊,长久相处,并非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了的。寨主眼下,看起来是非他不可,然而,过得一月两月,拟或一年两年,说不定珍珠变成了鱼目,不需咱们去打破,两人便相看两厌了呢?我看,咱们如今的担忧纯属杞人忧天。且耐心些,边走边瞧吧!”
所以啊,到底还是做郎中的人,见识得多,看得也通透。王二娘先前是钻进了死胡同,一心为寨主感到不值。如今看来,似乎担忧得还是早了些。人生路漫漫,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
总之,是豁然开朗。王二娘看向李郎中的眼神,不禁也多了几分赏识。这位郎中,说来也怪,五十岁的人了,却还是光棍一条。王二娘保媒的瘾一时上来了,便顺嘴问他道:“先生如今可还有成亲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