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程晚回到都城,飞竹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程晚依旧是躺在她的摇椅中,左边是苏暮在烹茶,烹的是雨前龙井,并以此为茶底,加入苹果、金桔、橙子、蜂蜜煮成水果茶,一杯接着一杯,喝的不亦乐乎。
而右边,则是顾瑶在为她把脉。
自从上次鬼门关走一遭,记忆是全都被唤醒了,头晕的毛病也随之消失,可毕竟这个身体里面是另一个灵魂,体弱的毛病是养也养不好。
顾瑶给程晚开了几张方子,让她换着喝不说,还让她把喝茶的爱好给戒了。
顾瑶是前一天晚上到的。
前一天的飞竹苑热闹至极,时不时就有人上门和程晚论个几番,即便是苏暮已经卸任讼师大会评委,依旧是抵不住个人心思。
这些人除了有看不惯程晚的,也不乏夹着一些想追随她或者效仿她做法的粉丝。
而找她理论的也无非三个点:一论程晚的参赛资格,二论她庭辩的水平,三论她的讼师所改革心得。
她最近是真没睡好,送走了那帮来找事的,又送走了三位沉迷办案的,终于可以泡澡休息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好巧不巧就停在飞竹苑外。
不过程晚也没有起身,直到听见敲门声,来人小声的问道:“晚晚,睡了吗?”
竟然是顾瑶,她和景云一起回了都城。
还带来了一件大喜事,两人将不日完婚。
“景大人,您好歹也是户部侍郎,身居高位,怎么就听了二哥的忽悠,入赘顾家了。”程晚嘬了一口茶,一脸八卦。
“程讼师,不是入赘,只是在江南成婚。”
“那干脆入赘得了。”
“不如让苏暮也入赘你程家得了。”
“我看行,以我全部身家为聘……”
“程晚,圣上说了,待讼师大会结束,便为我们指婚。”
程晚虽然知道皇家子弟婚配不由人,但苏暮这一举动,程晚着实没料到,等待解惑的眼神一直挂在苏暮身上。
见苏暮忙前忙后,也顾不上程晚的好奇,索性就问了:“苏大人是不是应该先知会我这个当事人一声?”
“怕耽误你参加讼师大会。”
一句话便把程晚堵死了。
即便没有这档子事,她也无心参加讼师大会。
不过当下的快乐却是真实存在的,程晚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安心的氛围。
顾瑶、景云、叶东篱、百里丰、梁烨、何吴、苏暮,围坐在一起吃着春天的第一顿火锅,让人食欲大开。
一顿饭罢,趁着大家做家务的做家务,下棋的下棋,浇花的浇花,讨论案件的讨论案件,程晚紧挨着苏暮坐下。
“苏大人,您为了我,舍身取义,自断前程,小女子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不是以身相许了吗。”
程晚狡黠一笑,扯了扯苏暮的衣袖,在苏暮好奇侧头之时,程晚蓦地凑上前,娇嫩柔软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的从他的唇上掠过。
打了苏暮一个措手不及,程晚则在一旁得意的笑。
月色朦胧,春虫鸣叫,飞竹苑其乐融融,惬意有加。
打破这美好场景的,则是第二日太阳东升之时的铜锣声。
案件的第一次庭辩便在今日。
大理寺为了化繁为简,将讼师大会所抽案件全都集中在了两天内庭辩,最多不超过三天。
也就意味着,每一个案件的堂审是有时间限制的,这就需要讼师有很强的控场意识,以及如何在短时间内陈情并展示证据。
第一轮的对手便是以节奏思维著称的方正,一旦落入他们的节奏中,便无人能胜。
不过话虽如此,但现在最为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在大理寺门口等开门,然后吃上第一口热乎的银鱼虾仁豆腐羹。
大理寺的早餐一年四季不重样,每个季度都会上新的时蔬,点心和汤羹,倘若碰上节日前后,还会有节日限定,诸如肉松青团,蛋黄肉粽等,个顶个的美味。
程晚去年一直在外打拼,每次都错过大理寺的限定点心,今年若一直在都城待着,许是大理寺的早餐,一顿不拉。
她拿了满满一桌子的餐食,五谷小米粥、虾仁豆腐羹、蔬菜馅饼、红薯豆浆、烧卖、包子……
但只有她一个人在吃:“吃饭看卷宗,是对食物的不尊重,也是对案件的敷衍,不如吃饱了慢慢看。”
梁烨是给程晚面子,虽然两手端着碗喝粥,但是眼睛是一刻不离开手边的笔记。
何吴更是直接没听,还在翻阅卷宗,嘴上叼着一块蔬菜馅饼,正缓慢的吞咽。
程晚见状,也是食之无味,紧张的气氛尤其能传染,而且,也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桌,其他桌的参赛讼师们的眉头那是一个比一个皱的紧实。
便索性端了吃食与后厨的师傅们一起用餐。
“程讼师,可好久没来了,不够的话,去锅里自己加。”
去年程晚刚来那阵子,因着想法子赚钱,便开了火锅店和果汁铺子,从而结识了大理寺后厨的大师傅,两人在美食这快聊的甚是投缘,如今大师傅再见到程晚,倍感亲切,便多说了些。
“程讼师,大人最看好的便是你了,可要加油啊。”
程晚安静的吃着饭,头点的像拨浪鼓,笑而不语。
“近来,每每给大人送餐的时候,他都埋在卷宗堆里,说总不能让有才学的人被世俗的偏见埋没。”
现任大理寺卿被坊间和官场一致认为是当世清正廉明的代表,也并非是虚名,大理寺卿体察民情,刚正不阿,崇尚人人平等,也难怪一把年纪了还被圣上薅在前线工作。
程晚客套两句:“能得大人赏识,是我的荣幸。”
“程讼师,不瞒你说,我这几日出去采买之时,总听人说起你办理的这起案件,势头对你不利,可要当心啊。”
程晚大口喝了一口豆浆,面上还不忘微笑示意。
虽然关系不错,但她并没有说更多寒暄的话,坐在这里本就扎眼的很,毕竟风波刚过,她可不想又害别人丢了差事。
不过,大师傅所说,她也是有耳闻的,虽然梁何两人探讨案件的时候她没有参与,多少也是听了一耳,加之,日日上街,街坊邻里总有言之,也让她对案件了解了个大概。
那乡绅的小儿子本次想让大儿子出来作证,被他拒绝了,才有了坊间传言。
传大儿子不忠不孝,为了女子,不惜帮她弑父。而那女子本就身在风尘,如今更是被说的一文不值,德行两失。
民间声势一边倒。
程晚心中暗笑,方正这种把控舆论的手法,颇有点程晚以前的作风,只可惜,舆论能载舟,亦能覆舟。
程晚如今是不屑使用了,有这功夫,不如多找找实质的证据。
毕竟大理寺卿也不会根据舆论的方向定案。
前面几轮堂审非常焦灼,基本都在一个时辰之内便结束了,只有其中一个借贷案件,因着数量太庞大,需要一笔笔对账,故而将进行二次堂审。
在预计的时间内,轮到了明镜讼师所和方正讼师所的对决。
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便迅速进入正题。
“大人,诉方在原有证据的基础上,再提交如下证据:书证一,老鸨的证言一份,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但那女子日日进出乡绅的府邸,时常第二日清晨才离开,足以证明行为不检点。”
“书证二,乃是黑市一掌柜的证言。他们那行当有一条产业,不仅为青楼女子做身体上的养护,还会出售一些增加房事情趣的药物,这种药物的用量控制得好,便让人□□,倘若控制不好,便会致幻,陷入昏迷,那掌柜所称,本案前夜,犯案女子便向她购入大量的药物,试问,卖艺不卖身的官妓,要此等药物何用?答案可想而知。”
虽然方正是外来讼师所,短短几天,能摸透这黑色产业链,还能取得老板的证言,也算是有些手段了。
反观明镜这边的两位讼师,还是经验不足,不仅没有抓住对方的漏洞,只是简单陈述所获证据。
“大人,我方提供书证一:医馆掌柜的证言,证明,在案发前几日,乡绅对我方当事人曾有越轨举动,甚至造成了我方当事人身体上的伤害,即便最后导致了乡绅的死亡,也并非是我放当事人主观故意,她只是正当反抗。”
“我方提供书证二:房间设计图以及烛台图纸,证明乡绅房间内共有两盏烛台,且这烛台被固定在地面上,但是,根据卷册中对案发现场的描述,烛台倾倒,致大火。我方当事人只是一介女子,怎么能将烛台拔起,倘若是纵火的话,也只需打翻烛火便好。另外根据仵作证言,被害人还有一处伤害在头部,我们在烛台上找到了一处缺口,与被害人头骨伤痕吻合,故我方认为有第三人实施了伤害。”
程晚并没有听完整场庭辩论,因为败局已定。
他们的方向便是错的,只想自证并非主观故意,在面对不断进攻的对手时,根本不堪一击。
再加之,方正对明镜的代理身份提出了质疑,他们并没有得到被诉方的全权委托。
果不其然,程晚正伴着落日余晖,品饭前的最后一杯茶的时候,他们垂头丧气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