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远,你放开她!”
谢之遥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他一向乖巧懂事,极依赖自己的弟弟,怎么会用这种防备仇敌一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小远的目光不敢置信地掠过她脖颈上那一圈掐痕,想要伸手去探去触,但还是忍下来,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陈望月,疼不疼?”
那女孩轻轻点头,“之遥,你弟弟欢迎人的方式太特别了,我刚刚真以为他要杀了我。”
谢之远狠狠剜了谢之遥一眼,他刚刚已经从随从那里听完了始末,“他有被害妄想症,你别理他,我给你请医生。”
“……小遥?”
“我说错了吗?”谢之远冷笑出声,“你向陈望月道歉了吗?”
“算了,之遥,我不是一定要他道歉,这点伤我可以自己去校医院处理。”陈望月叹了口气,“但是我跟你弟弟有点分歧,之遥,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二殿下还在,我很意外。不过我想,你们的身份毕竟特殊,既然你没有跟我提过二殿下的存在,就说明这并不是我应该了解的事情,我一定会为你保密。”
“刚才我也跟二殿下保证过,绝不会泄露一个字,但是他不信任我,还说,要暂时把我看管起来。”
她咬重了“看管”两个字,如预期地看见攥着她手腕的男孩沉了脸色,便继续说,“今天的事我也有不对,我不该早到的,如果按照我们商量好的时间过来,就不会有这么多尴尬。”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希望尽量配合你们解决,只不过,恕我不能接受二殿下的处理方式,我是一个普通的卡纳公民,只想每天正常地上课学习,不愿意被限制人身自由,之遥,你可以理解我的吧?”
这一番话说得太滴水不漏,听到最后,谢之遥几乎要为她的通情达理鼓掌了。
他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恰好与她投过来的目光相撞。
像暖风撞上冷空气,密云不雨。
她一下就收敛了那副可怜又懂事的姿态,对他眨了下眼睛,柔和目光中流露出一点恶劣的气息,然后又靠得离小远更近了一些,头几乎埋进弟弟的肩头。
谢之遥的喉咙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喉头。
果然,小远的脸色低沉得快可以出水,他把陈望月的手攥得更紧,“他说了不算,没有人可以看管你。”
谢之遥皱眉,“哥哥,陈小姐恐怕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没有打算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只是想要请她暂时配合……”
弟弟完全懒得听他的解释,只看着陈望月,“我现在带你下去。”
“哥哥,我并不想为难陈小姐,但你也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妥,那就请陈小姐的家长过来,我亲自向他们解释好了,相信他们能够理解。”
“没有这个必要。”谢之远冷冷地盖棺定论,拉住陈望月的手往门口走,“我相信她的为人。”
谢之遥几步追上去,碍于陈望月还在旁观,他压抑下胸口横生的怒意,“谢之遥,你能不能不要任性,想一想这件事泄露的后果。”
“然后呢,天会塌吗?”谢之远冷淡别开他挡路的手,“你搞清楚,她不是萨尔维人,你站在什么立场要求她为我们牺牲个人自由?”
“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要求我?我才是萨尔维的王储,你听好了,谢之远,我做的决定,你只需要接受,现在,让开。”
不止是谢之遥,陈望月也为他的话语微微怔住,那双完整的绿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压迫感。
谢之遥闭了闭眼,第一次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他让开了路。
他对这个女孩的判断还真是没有错,她出奇敏锐,且报复心强烈,在短短的交锋里,她已经判断出自己的软肋所在,并精准运用她对小远的影响力向自己施压。
谢之遥压下心底的不适,看向重新打开的那扇门,那个注视时仿佛在照镜子一样的男孩,“王储的威风耍够了吗,小远?”
谢之远砰地摔上门。
“五年了,谢之遥,你五年没来看过我一次,见面就打算跟我吵架是吗?”
谢之遥的视线掠过弟弟的脸,他还记得很久以前,在分开以前,这张脸惯常会有的柔软明媚的表情,没有阴霾和烦恼的孩子,像没有背面的月球。
但是现在,小远的肩头,发间还挂着零星的雨水,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看起来像一只淋了雨的布偶猫。
嘴唇抿得那样紧。
这不是他预期中与弟弟久别重逢该有的状态。
谢之遥稍微放软了一点语调,“小远,你也知道我们五年没见了,不应该给哥哥一个拥抱吗?我以为你也会想我的。”
谢之远定定地看着他,答非所问,“谢之遥,我今年生日是她陪我过的。”
他怔住,“我送你的礼物你没收到吗?”
“收到了。”谢之远说,“和你前两年送我的模型一模一样,你自己都忘了吧?”
“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一直这么自以为是,明明只大了我五分钟,总是一个人把所有人的决定都做了,母妃让你带我来和姑姑一起生活,你答应得那么干脆,转头就骗我说你要回去接我的小马,让我先走,结果就是把我一个人丢在卡纳五年,整整五年!”
“每年生日都说要来看我,每次都食言,这些都算了,连你差点死了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谢之遥,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弟弟?!”
“小远……”
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谢之遥盯着弟弟发红的眼圈,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他从来没有想过弟弟心里,是这样看待他的。
谢之远一直是懂事的孩子,每次视频通话时只报喜不报忧,支持并配合他的所有决定,从没有表露过一点难过。
弟弟扮演乖孩子太出色,谢之遥深信不疑。
他一直以为小远能够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弟弟,为了萨尔维。
他是第一次知道,小远的心里对自己这个哥哥的独断专行积聚了这么多的不满,当有一天,陈望月这个引信出现,便被点燃了。
“谢之遥,你这样对我就算了,不要拿这一套去对待陈望月,她不需要不尊重她意愿和心情的家长。”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被谢之远飞快地用袖子擦掉,“你答应我,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瞒着我去打扰她或者她的家人,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谢之遥胸口几乎发闷。
是了,他以为自己了解小远,实际上小远才是那个最了解他作风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另一个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幸运到能拥有另一个自己,当年母妃是这样对做哥哥的他说的,小遥,你要比珍爱自己更珍爱小远。
在谢之遥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的年纪,他就已经在践行这句话的含义。
他和他,时时处处步调一致,品味相投,他们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他们就像两块完全相同的拼图组件,任何人看到他们中的一个都会想起另一个,他们一同逃出焚烧的宫殿,父母的尸身燃烧之际,他们依偎在孤寂的高塔上,只拥有彼此。
他以生命向母妃和创世母亲起誓,他和小远彼此扶助,永不背弃。
但有一天,就在这一天,谢之远拥有了另一块拼图,并不相像,但却能完美贴合他的每一个缺口,如此心心相印、严丝合缝。
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女孩,带着炫耀的挑衅话语,在他们亲密无间的血缘里横插一线。
他为了她,不惜撕下这些年相安无事的假相,把他的奉献和牺牲贬得一文不值。
他撇下他,独自完整了。
于是,谢之遥如此看重的,自以为牢固的,不会被任何人插足离间的亲情联系,原来只是一颗蛋,做菜的厨师拿着这颗蛋,在考虑放在哪盘菜哪个碗里的时候,手一滑,掉在了水泥地上,蛋壳裂开却有一部分还连在一起,一大半蛋液流出粘上污渍,即使一小半还留在蛋壳里,却也离变质不远了。
五年分离的时光,还有那个叫陈望月的女孩,就这样横亘在他们之间,谢之遥无法装作无事发生。
他收回想要摸摸弟弟头的手,勉强从喉间挤出字眼,“小远,哥哥答应你。”
小远仰起脸看他,一触即离地抱了他一下,“我再信你一次。”
谢之遥的心情却无法被这个主动缓和的拥抱而安慰。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漂亮又狡猾的脸。
十分钟,她趴在小远的肩头,对自己做着口型。
“你也没有那么了解他。”
生怕自己看不清似的,嘴唇开合,又轻又慢。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挑衅过。
最容易激怒人的,往往是事实。
明明他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但直到今天,谢之遥才知道,原来弟弟的脚步,也会为一个人那样急切。
很早之前就跟大家说过大小谢不会反目哦,我看樱兰的时候,就最喜欢常陆院双子和春绯之间的相性,这种审美偏好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就是要彼此都很在乎对方,为了哥哥/弟弟压抑真实心情,极力克制不去靠近对方喜欢的人,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的感觉才好味嘛。
我觉得是爱和爱之间是不冲突的,可以同时存在,而只要是爱就有独占欲的一面,大谢一开始为了说服自己,把对于月的过分注意,强行解释成亲情独占欲的延伸,最后也栽得很惨。
爱是注意力,从大谢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注意月,想要从她身上找到让弟弟动摇的答案的时候,他就完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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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谢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