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尚书提了一壶茶进了房间,赵芜月则盘坐在榻上,就那么瞧着她爹一路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坐到她对面。
她很自觉地接过茶壶,要给她老爹斟茶,却被她老爹一手打开。
“等等。”赵尚书开口制止道。
赵芜月还在纳闷儿,等什么?下一刻便有丫鬟推门进来,手上还端了一个小案。案上摆了各式杯盏和茶具器皿。
丫鬟将小案摆到赵尚书面前,然后赵芜月就眼睁睁看着她老爹,面色从容地在她面前烫杯,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分壶……
这一水儿的动作下来,最后是奉茶。赵芜月心惊胆颤地从她爹的手中将闻香杯接过来。刚放鼻子下面闻了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老爹看她的眼神不对!
赵芜月从他老爹那威严凌厉的目光中查到到自己应该犯了错,她脑子呼噜呼噜转着,忽然手一抖,急忙将手中杯子里的茶倒入一旁的品茗杯中。她闻错杯子了……
换了杯子的赵芜月,战战兢兢地再闻了两下茶香,然后又小口嘬了两下。这期间她一直没敢说话,只是靠余光时刻注意着她老爹的一举一动。
赵尚书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连表情都不愿意甩几个。赵芜月连喝了整整一壶茶,他才悠悠开了口。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想问什么。赵芜月整理了一番思绪后,便跟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一次彻夜的长谈。后来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老爹在开口前先让她喝了一壶茶,原来是早就有打算,想让她晚上不要睡了。
清晨的时候,太阳刚冒了个头,赵芜月却拖着垮到地上的黑眼圈回房补觉去了。而赵尚书则睁着迷蒙的眼睛,凭着意志力写了一封信,然后派人送到了茶庄……
赵芜尘在前一天从七皇府出来后便收拾行李回了茶庄,夜都没在家里过。于是第二日,有茶女在满目葱茏青翠的茶山上,看见了她们家主子。
她们家主子躺在连天茂密的茶树中,手边还摆着一壶酒。赵芜尘自十二岁起接手这个茶庄,便再没碰过酒。昨日在七皇府,赫连决也细心地帮她换了一杯茶。
“赫连决……”赵芜尘不自觉地喃喃念道。
遥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赫连决的那日,他扮作慕名而来的茶客,要来一品茶庄的香茗。她没有招待,只是让侍女直接领了他到二楼茶室入座,也就是赵芜月穿堂而过的悬满纱幔,爬满红葛藤的小楼。
那日刚好也是赵芜尘与陆筠的第一次“正式”相见。说是“正式”,是因为她其实不是第一次见他,只是以前没有交集,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偶尔会碰到。
本来他们浅谈低语,气氛刚好,却不知道她那个小妹从哪里冒了出来,硬生生将氛围全搅和了。后来回去的时候又顺路搭了陆筠的马车,他没有拒绝。那个时候她以为,陆筠就是在那会儿跟她小妹对上眼的。直到昨日她才终于想起,他们那一次在她这个茶庄见面的时候,陆筠的神情就已经不太一样了。
后来她将他们送出茶庄,路过前厅,赫连决下了楼来。他们站在四面通风的厅堂里说了几句客套话。赫连决当时仔细瞧了她两眼,夸了她两句茶好喝。她因为有心事也没在意,道了声谢,收了银子便回后山了。
现在联想昨日的邀约,想起他在宴席散后突然跟她提出他们小时候的那个玩笑式的定亲,却发现原来他早有预谋。
她记得九年前的那次“定亲”,当时皇后给他说了好几门亲。所以她现在也很好奇,赫连决是不是对每个“被定亲”的姑娘都表了心意。不过,那几个女孩子,好像有几个已经成亲出嫁了。赫连决可能娶不了那么多了,也是可惜了……
赵芜尘想到这些糟心事,长叹一口气,再喝一口老闷酒。一种无以言表的情绪郁结在胸口……
午后一番小憩,她收拾了空空的酒壶,刚从茶山里爬起来,一封密信便传到了她手中。赵芜尘回到卧室仔细将信的内容看完,然后顺手将信纸塞到了正烧着茶的火炉子里。信纸化为灰烬之后,赵芜月拎起昨日从尚书府里打包好的行礼,牵了一匹马便出了茶庄。
这个时候,她非常庆幸自己昨日没有一到家就将行礼拆了。
再说那赵芜月,一觉睡到傍晚黄昏起。起来后又匆忙往外跑,要急着去献殷勤。她嫌马车招摇,便连马车都不坐了,提着裙子一溜小跑。
自上次丞相府的人将她送回尚书府后,她便记住了那条路。而当陆筠看见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赵芜月时,他明显惊讶了一瞬,“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你说让我得闲来串门的吗?我忘了告诉你,我天天都闲。”赵芜月一脸坦然地恬不知耻道。
她这脸皮厚的程度,让陆筠有些始料未及。出于自己沉稳持重的形象,他稍稍调整了下情绪,然后低低开口道,“我那话说是这么说,但小月你也着实不用天天来,毕竟我这里离你府上,还是有段距离的。你这样跑,也累的很。”
“不啊,看见你,我就不累了。”赵芜月看着陆筠笑说。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像两枚月牙,仅剩两条线的黑瞳还在发着亮亮的光,灵动的像只狐狸。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瓠犀,又憨态可掬的像一只熊。
“你先让我进去呗,我跑很久了,站着说话脚疼。”赵芜月说着便直接一把拐过陆筠的胳膊进了丞相府。
“赵侄儿,你这样不顾礼节……你就不怕……”
陆筠话未说完,就被赵芜月打断,“怕什么,以后我也是要嫁你的。拉个胳膊而已,不算越矩。还有,你先前还叫我小月,转口又叫侄儿了。侄什么儿!叫小月!或者,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夫人。”赵芜月说着说着还把头靠上去了。
陆筠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不撒手的赵芜月,觉得她此刻的行为已经与大黄一样泼皮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