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慢燃,两道纠缠的影子映上墙壁。喜床发出鸣响,帷幔被顾春深挣扎的手撕拽着,险些扯成两截。
顾春深用力推搡着身上的男人,满面恼火。可她越是推搡,孟山眠的身体便越是沉重,就像是一座小山般,压得她动弹不得。
他的手好像枷锁一般,将她的手腕禁锢在枕上。她的手腕本就纤细,被他牢牢一掌而握,肌肤被他的指腹捏得通红。
他的面色也沉郁得可怕,就好似暴风来临前的夜晚,眼里写满的,是她看不懂的欲念。
这样清冷的面孔,原来也会有这种失控的模样。
“顾春深,谁都可以碰你,对不对?”他冰冷地质问。“闻随镜可以,孟令贤可以,那个夺走你少女之身的人也可以,对不对?”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眸就变得愈黑沉。他的心似乎被一层阴翳笼罩了——他竟埋下头,将鼻尖藏进她发间,然后贪婪地嗅闻了一口气。
“这气味……已经被闻随镜脏过了。”他喃喃地说着,声音中藏着一丝杀意。
顾春深只觉得颈侧一痒,炽热的呼吸喷上了她的肌肤。这隐约熟悉的触感,唤起了她的回忆,让她眼睛圆睁——
在孟山眠房中入睡的那几个夜晚,她曾在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在嗅闻她的发丝。那时,她只当她睡糊涂了。现在,她知道那个嗅闻她头发的人是谁了。
孟山眠!
她迟早要把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恼恨自心底喷薄而出,顾春深咬紧牙关,巴不得用脚踹烂他的双腿之间。可这时,有什么东西掉出了她的袖口。她瞥了一眼,看到了自闻随镜所赠的蜻蜓发簪一角。
她想起了闻随镜的计划:让孟山眠放松戒备,她在孟山眠和顾白樱的大婚之夜,趁机与闻随镜逃出洛桑城。
冷静。还是要冷静。
顾春深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了滔天的怒意,忍着踹人和撕咬对方咽喉的冲动,不再挣扎。
床的鸣响不再继续了,她拽着帷幔的手也松开,就像是认了命一般,任凭孟山眠在她的颈侧嗅来嗅去。
不得不说,这感觉怪极了。
一旦习惯了,她便觉得孟山眠嗅来嗅去的模样,好像一只狗。他检查着,是否有其他人触碰过他的领地,然后打下新的记号。
此时此刻,孟山眠的理智似乎尚未回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甚至尝试用牙齿去咬住她的发丝。但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下的女子不再挣扎。
他抬起头,看到了令他几乎理智消失的一幕——
顾春深歪着头,衣襟半解,乌发散乱地看着他。她的眉轻轻蹙起,像是被欺负了;半敛的眼眸,盛着破碎的波光。她的锁骨上,还留着一片红痕,那是方才她挣扎间,被孟山眠的手指按压留下的痕迹,仿佛雪上盛开的红梅。
再往下,则是一片雪色的、圆润的……
这幅任人采撷的姿态,让他的脑袋轰然空白。
不自觉的,他的手便伸向了她的面孔,想要触碰她的面颊肌肤。
他甚至已经想象到,她的肌肤是如何的冰冷、光洁。他的手指,可以沿着她的面孔向下,向下,卡住她纤细的喉咙,然后扯开她那本就脆弱的衣领,再向下去……
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她面孔的瞬间,他看到了她藏在眼眸深处的一缕凶光。
这丝缕眼神,何等熟悉,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曾几何时,他被关在水牢之中、活活抽去灵骨之时,那高高在上的顾春深,也是用这般目光看着他的。
桀骜、轻蔑、凶恶、憎恨,像是生于密林的小兽一般的眼神。
正是这个眼神,像是一道鞭子,抽得孟山眠找回了理智。他紧紧咬住嘴唇,以痛觉抵抗脑海中诡异的冲动。
他的视线,立刻从顾春深衣领深处的雪白间收了回来。
半晌后,他深深呼了一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慢慢松开了压着顾春深的手。
而顾春深却没有动弹,还是保持着那副被欺负了的姿态,只拿余光斜斜瞟着他。那眼神的意思,似乎是在问:“你不继续了?”
孟山眠看着她散乱的衣襟,神色微乱。
他撇开视线,不看她挤着的眉头,用手替她盖上半开的衣襟,遮住那有着红痕的雪色肌肤。“方才……本座,有些糊涂了。”
他说出这句话后,久久沉默。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如何解释方才那等情况。
一碰到顾春深,他好像就极其容易失去理智。原本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无形化解,消失不见。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皱紧了眉,有些烦闷。
兴许,是他太恨她了吧。
一阵沙沙轻响,他从顾春深的身上起来。
他本以为,依照顾春深的脾气,此时的她会开始乱发脾气,不是把房间搞得一团乱,就是趁机偷袭他。
可这一回,顾春深却安静得有些异常。她垂下头,仓促地理好了凌乱的衣衫,然后慢吞吞地起身找了纸笔,写下了什么,又把纸递给了孟山眠。
他低头一看,发现她写的是:我给你跳灵女之舞,好不好?
孟山眠捏着纸条,轻轻愣住。
他想起来了,先前她在碧悟台书斋做婢女。他为了惩戒她,将她关在牢笼中。那时,他说:“本座听闻,星移宗祭祀风月灵女时,会献上一种舞。你若能为本座舞一曲,本座便放你出笼。”
作为回答,她背身不理,以示拒绝。于是,他就没有将她放出笼来。
他也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不过是随口一提,所以并不意外。
可此时此刻,她竟说,她想给他跳舞。
他抬起头,望向她的面颊。
她咬着唇角,目光别扭地盯着别处,不看向他。一缕乌黑的发丝,从她颊侧落下,遮去她的神色,却遮不住她翕动的黑色眼睫,还有灵秀的鼻尖。
她这是在示弱,想和他重归于好。
这这纸条里藏着的那缕讨好之意,让孟山眠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几不可察地好转。
“好。”孟山眠缓缓捏紧了纸条,沉默半晌,从口中吐露出一个回答:“只要你跳这支舞,本座便替你治好哑疾。”
……
孟山眠曾看过一次灵女之舞。
那时的他,刚被抽出灵骨,在水牢中受尽折磨,几乎死去。可他到底顽强,还是活了下来。只是,生不如死而已。
就是在那幽暗潮湿、冰寒刺骨的水牢里,他听到牢外传来阵阵铃乐笛响。于是,他从水牢的小小窗格中往外望去,瞥见了那与他格格不入的一幕——
阳光炽热,密林炎炎。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座高台横架。台上扎满盛开繁花,花瓣色泽浓艳,红得热烈、紫得冶艳,花瓣招招摇摇,充满生命的活力。
在这百花高台的最中央,是他无比憎恨的那个人——曾将他踩在脚下耻笑玩弄的顾春深,正穿着一袭银白色的长裙,抱着琵琶,迎风而立。
她的手腕和脚踝上,都挂着叮当脆响的铃铛;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饰以云一般的白纱。在热烈的阳光之下,她就像是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鹤鸟一般。
她平常总爱穿红,那颜色与她的性格相衬;但这也让孟山眠厌恶上了这个颜色。
而如今,她着一袭白,便褪去了那身顽劣和戾气,变得遥不可及,甚至显得有几分……圣洁。
很难想象,她竟有完全不同的两面。她在他面前,可恶而凶悍,野蛮而刻薄;可她在星移宗子民面前,却是如此高不可侵。
他一直知道,顾春深是星移宗的祭祀者。
星移宗信仰风月灵女——栖居于西南疆的古老神祇。
传闻中,灵女就居住于这片土地的地下深处,注视着星移宗的子民。她从不现身,可她一直存在着。只要有她的灵力庇护,星移宗就会长盛不衰。是故,星移宗每年都会举行祭祀,向灵女献上舞蹈与祭品。
琵琶声响了起来,台上的顾春深缓缓舒展开手臂,摆出了如飞天一般的姿势。白纱被风扬起,像是即将落下的雪。
高台下,似乎有星移宗的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少宗主的守宫砂不见了。你说,她是不是……失了清白?”
“这怎么可能?只有贞洁少女,才能担当灵女的祭祀舞者。要是不清白的女孩来献舞,就会惹怒灵女,失去性命。”
“说的也对。风月灵女那样骄傲,如果少宗主没了清白,必然早就被灵女杀死了。”
“除非……少宗主有方法可以骗过灵女。”
在星移宗子弟的窃窃私语里,孟山眠抬起头,隔着万千攒动人头,似乎对上了顾春深的眼。她藏匿在白纱和乌黑发丝间的眼睛,就像是最璀璨的黑色宝石。
而那时,这一对宝石,是属于星移宗无数子民、是属于高高在上的风月灵女的。
可现在……
孟山眠睁开眼,看向了面前的景象。
花烛燃烧的洞房内,穿着一袭青绿色婢女衣衫的顾春深,正抱着琵琶,站在他近在咫尺之处。她的身旁,没有百花、没有看客,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