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明灭的洞房内,琵琶声伴着喜色摇曳飞舞。
孟山眠半靠在榻上,望着面前翩身起舞的女子。
一袭青绿衣裙,黑发似绸,裙角与发梢随着旋转的姿态,如花瓣一般展开。她那修长的手臂与柔软的腰,也曲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弧度。
一声琵琶响,好似珠玉落地。她抬起头,有着细密眼睫的眼睛望了过来,眼帘下,似藏着热烈火光。
这一刻,孟山眠依稀觉得,自己好似又变回了那个被关在水牢里的少年,远远地望着那祭祀台上高不可攀的少宗主。
她的手指落在琵琶弦上,轻轻拨弄两下,脚步也越旋越近。在几个呼吸间,她的裙角就已经擦到了他的膝盖。只要他伸出手,他就可以摸到她的袖口,还有飞起的发梢。
孟山眠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
可就在这一刻——
那抱着琵琶的舞者,忽然停顿了舞姿,身体轻轻摇晃。一阵寒冰之气,从她的喉咙处冒出;紧接着,她的脖颈与面颊肌肤,都开始凝结霜华。
“怎么回事?!”孟山眠皱眉站起。
咚——
她手中的琵琶掉落在地,而她也晃了晃肩膀,向着地上倒去。
“繁儿!”孟山眠咬紧牙关,接住了她。
……
重樱居。
光影摇曳,繁花如云。顾白樱坐在一张琴边,用纤细指尖拨弄琴弦。几道幽幽琴音,自弦上流出,似承载着无限忧愁。
“二小姐,您怎么了?”小蕊看到她紧促的眉心,安慰道:“婚期已近,您很快就是全仙门女子最羡慕的人了。”
“是吗?”顾白樱按住琴弦,眸光低垂:“可是,我的心中还有些不安。”
“是因为少宗主的缘故吗?”小蕊问。
“是,也不是。”顾白樱说着,用一只手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光洁无瑕的手臂。她将拇指按在手臂内侧上,那肌肤处泛起点点光晕,紧接着,一颗红色的守宫砂便浮现了出来。“我担心的,是这个。”
小蕊看到那颗守宫砂,立刻露出紧张之色。她左右张望一阵,替白樱盖上了衣袖,道:“小姐,要是让城主大人看见就不好了。”
白樱微微咬住嘴唇。
她的婚事,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她很清楚,孟山眠答应娶她,恐怕并非是因为爱她。那个男人,纵使对她有情,也是淡淡的,绝不至于男婚女嫁的地步。
他会娶她,只是因为她说,她被他坏了清白。
可这一切……不过是她心血来潮的谎言。
少女之时,她在密林间撞见的那一幕,让她萌生出了这个想法。她告诉孟山眠,他碰了她。然后,这个谎言便持续到现在,为她换来了城主夫人的地位。
可她仍是处子之身。这个秘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洞房之夜,孟山眠必然会发现此事。
他要是知道她骗了他,那会如何?
顾白樱的脊背微微发寒。
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眼底慢慢流过一丝少见的寒意。“小蕊,”她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帮我去找一个人,留他在这里过夜。”
小蕊愣了愣,大吃一惊:“二小姐,您不会是想……”
想在婚前,真坏了自己的清白吧?
顾白樱攥紧拳,低声道:“只有这个方法了。”
要抹除守宫砂,只能用这个方法。她可以用衣袖和脂粉遮盖守宫砂一时,可真到了洞房花烛夜,她又如何能躲得过孟山眠的眼睛?!
小蕊咬了咬,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低声应道:“是。”
这件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们主仆别无他法。
“嗡”的一声响,顾白樱手下的琴弦忽然断了。裂开的琴弦,将她的指尖抽出了滴滴血珠。她抬起手,盯着那嫣红的血珠,喃喃道:“事后,将人处理干净,不得留活口。”
……
同一时刻,碧悟台。
无数书简堆积在地,书斋中一团狼藉。玉生像是只无头苍蝇一般,抱着一堆书简,左看看、右看看。
“城主大人,我已经找遍了古籍。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想把麒麟血虫从顾大小姐的身体里催出来,就只能去三生瀑了!”玉生烦恼至极。
书架的另一侧,孟山眠手持书简,孤身而立。
他的面色覆着寒意,眉头紧皱,似乎写满了驱不掉的烦躁。
他将手中的书简翻过一卷又一卷,却始终没找到他想要的答案。最后,他五指狠狠扣紧,将书简捏为齑粉。
顾春深喉咙深处的麒麟血虫再度发作,让她又陷入了昏迷。想要救她,就必须将那只寄在她身体中的麒麟血虫取出。
可麒麟血虫娇贵,一旦有了宿体,便不愿再钻出。除非,它身处极度舒适的环境,才有可能主动离开顾春深的身体。
而这个对麒麟血虫来说“极度舒适”的地方,放眼三界,只有一处,那就是三生瀑。传闻中,此瀑位于灵气氤氲的山谷,正是麒麟兽出生的家园。
而这三生瀑,由衡天派把守,已逾千年。衡天派闭塞自封,从不允许其他人入派,更别提进入犹如圣地一般的三生瀑。
“城主大人,要不然……算了吧!”玉生提议道:“那衡天派太难打交道了,为了一个顾春深和衡天派交恶,实在是不值得!”
孟山眠半闭眼眸,道:“本座答应过她,为她治疗哑疾。本座不可食言。”
玉生泛起愁色。
城主大人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这么讲究诚信?那顾春深又不是什么要紧人,对她食言,又能怎么样?
“准备一下,本座要带顾春深去衡天派。”孟山眠掸去身上书简余灰,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
衡天派位于群山幽谷之间,云雾缭绕,似通天门。
此时此刻,衡天派那古老沧桑的山门之前,有两道人影正在对峙。
“洛桑城主驾到,老朽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衡天派掌门微虚子手持拂尘,肃然而立,“然规矩便是规矩,衡天山门千年未启,便是洛桑城主亲至,也不可坏了此条戒律。”
微虚子年逾七十,白发苍苍,瘦得好似一把骨头,可他站在这山门之前,却有着凛然不退之姿。
说这话时,微虚子的额头有淡淡冷汗。面前之人的威慑力太重,即便是他,也感到了重重压力。
只见山门之前,霜雪使密密麻麻而立,好似天兵一般将山门围起。他们身披白甲,甲光密密,晃得人炫目,手中的兵刃,更是寒光四射。
而在一群霜雪使的正中央,众星拱月簇着一抬宽阔玉座。玉座太高,使得微虚子看不清座上的人,只能影影绰绰瞥见洛桑城主托着面颊的斜倚身影。
“衡天派掌门,本座要借你三生瀑一用。”孟山眠的嗓音,冰冷地落了下来:“还请掌门,开启山门。”
这句话让微虚子身体一僵,表情略显狰狞:“此事不可!”
“有何不可?”
微虚子压下心头怒火,解释道:“洛桑城主有所不知。若要开启三生瀑,则需要灵钥。可灵钥难得,需抽取我衡天派上下五千弟子的修为,方可炼成。是故,此事万万不可。”
闻言,伺候在旁的玉生大吃一惊。
“开启一次三生瀑,就要耗费五千个弟子的修为?!”
难怪衡天派死活不让别人进三生瀑,进一次的代价也太大了。
看来,今天要微虚子开启山门,放他们进三生瀑是根本没可能了。玉生叹了口气,看向孟山眠,刚想开口劝一句“算了”,就听到自家城主冷冰冰的话:“掌门,本座不是在与你商量。”
此话似剑刃一般,锋芒毕露,让立在山门前的微虚子目光圆瞪,怒意顿时上涌。
“洛桑城主,莫非你要强入我衡天派山门?!”
孟山眠的手指,轻击着玉座扶手,神色淡淡,目光却像是寒霜一般扫落:“本座亦不想闹得难看。只看掌门是如何想的了。”
轻飘飘两句话,却满是慑力与威胁。
微虚子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爆出,满目皆是怒意。
这洛桑城主,哪怕明知开三生瀑要践踏如是多弟子的修为,毁坏了他们一生的命运,却执意要入三生瀑,足见他分毫不将衡天门诸弟子的宿命放在心上。
何等唯我独尊、蛮不讲理之人!
微虚子深呼一口气,一挥拂尘,定了定心神,冷冷道:“既然洛桑城主不客气,那老朽亦无法好言相待。今日,老朽就将话放在这里了——山门,绝不可开!”
这句话,好似泰山一般沉厚。
孟山眠的面上,浮现淡淡寒意。
“山门开不开,不由你决定。”他淡淡说着,向后一倚,手指轻轻向上抬起。
刹那间,霜雪使的兵刃齐齐一动,指向了微虚子的方向。
“今日,本座一定要进三生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