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深秋的北城关是寒风朔朔,陈国京城倒只是比起夏日多了凉爽之意。
皇城内,秋风带来几分爽意,吹红了宫内一角的枫叶,如一片绯红朝霞。晨曦透过金黄琉璃瓦房顶,照射到正红色宫墙上,绚丽得让人视线模糊。
大殿外面日光耀眼,殿内有些许凉意,端庄肃穆,森严冰冷。
乾安宫内,少帝一身玄色帝王服饰,身材颀长,但是气质却有几分温和,如同藏在剑鞘之中不露锋芒的利剑。
他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潋滟的神色被棱锋的剑眉压下,眉间沉稳,有几分少年老成,带着天家不可冒犯的威严。
萧翊和看着手中的密报,嘴角轻轻抿起。
密报的落款正是——谢令晖。
燕云将军谢云昭,字令晖。令,美也,善也。晖,光辉也。由先帝赐下的字,寄寓着天子的赞美与期许。
看了许久,他将密报折好,取了奏折批阅。
手中狼毫蘸取少许朱砂批阅奏折,他睫羽轻颤,余光中一宫人弯腰进殿。
“陛下,太后殿下来了。”
萧翊和笔尖一滞,赤色落下痕迹,他丝毫不在意,写完最后一句批注方才起身。
刚到殿门口还未踏出几步,就见太后领着一行人前来。
太后气色很好,脸色红润,鬓发间金钗雍容,华服尊贵。
虽说有些气势汹汹,但是这五年来萧翊和已经习以为常。未亲政时,他见过太后暴怒的模样,现在她只是气势凶狠一点……
——理应珍惜。
“母后金安。”
虽说太后不是他生母,但是这些年来,她也是将他当做亲生儿子教导培养,萧翊和敬重她,问候之后微微颔首等待她开口。
郑太后早上听闻他在朝堂上的莽撞举动,本意是来兴师问罪,但是见他孝顺恭敬,准备好的话又咽进肚子里。
见他立在那里,一身玄色帝王服衬出十八岁少年的挺拔英姿,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清楚他不再是那个在她跟前乖顺的小太子,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帝王。
郑太后屏退身后宫仆,迈步入殿。
“我听闻今日朝堂上安尚书力荐,给北城关增兵。”太后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前朝总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早年间萧翊和登基时不过十三岁,太后也垂帘听政过。
百年顶级世家培养出来的才女皇后,教导一个十三岁的小皇帝,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如今她说一说也无妨。
殿中宫人皆被屏退,萧翊和亲自搬了椅子给太后,像是幼时还在太后膝下那般,太后略微心软,神色也放松几分。
“母后消息灵通,前几日北城关大战,昨夜密报传入宫中。”萧翊和将龙案之上密报转交给太后。
密报甫一入宫,他就召安尚书入宫,让他在今日朝堂上进言给燕云将军增兵。
安尚书是萧翊和一手提拔的亲信,是他埋在朝堂的一把利刃。
太后打开密报细看,面色凝重。
萧翊和继续道:“此次大战由飞燕娘子军一万多人与戎国一万多人对上,阿姐手下飞云男子军五千精锐先前调给裴珩。娘子军此次虽然险胜,但也伤亡近两千人。如果不及时增援,戎军再袭,北城关恐怕难以支撑。”
谢云昭封号燕云将军,掌管燕云军,手下飞云男子军五千精锐,飞燕娘子军一万多人。
飞云军是先帝在时封给她的兵马,她借着这些人夺回了属于陈国的北城;一万多飞燕军是这几年来谢云昭费心尽力组建起来的娘子军。
兵马不多,但是她为女娘身,同时统领男子军和女娘军,实在是前所未有,备受朝廷与天下瞩目。
太后看过密报,很快反应过来。她曾与谢云昭彻夜倾谈,了解她的愿想。
谢云昭表面上专心于课业武艺,闲暇时与友人闲谈赏花,但是她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创建娘子军而出。
隐藏在天资聪慧的郡主名头下的,是她春风野火般的勃勃野心。
“此次大战飞燕军占据良好时机,令晖不可能毫无防备。燕云军战后势弱,你有所担忧倒也正常。”
“不过——”太后略略停顿,封好密信,“令晖从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她有此打算,要么是料定戎国短时间内不会卷土重来,要么是裴珩很快就会率飞云军与其汇合。”
“你不必担忧。”
说罢,她将密报重新递给萧翊和,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你莫要增兵,朝臣本就对令晖手下飞燕军有所不满。你再增兵,那几个老腐朽怕是要把泰安殿房顶都掀翻来。”
萧翊和还欲说些什么,太后已经起身,威严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况且,燕云军若是处于窘境之中,令晖自会向朝廷求助。你不管不顾增兵,已是违背了安和创建娘子军的初衷。”
谢云昭不会用军民性命与陈国疆域来开玩笑,纵使她想向天下证明女娘的能力,她也会量力而行,不会用别人的性命铤而走险。
萧翊和背在身后的指节微微曲起,点头应是。
他目送太后出了乾安殿,手中密信一点点捏紧,视线又落到桌上奏折之上。
“康泽,进来。”
一身御前大监礼制宫装的宫人进来,俯首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萧翊和此时已经坐在宝座之上,拿起手中奏折,眉间透露出几分淡然:“传吾口谕,召安尚书入宫。。”
细想之下,有些事情确实还需从长计议。
北城关。
燕云军主营帐中,算不得精细的膳食冒着点点白气,两男两女四人坐在方桌边,就着眼前的菜飞卷残云般用食。
“前几日一战,可还好?”
裴珩头也不抬就问,他神色如常端着碗用膳,好似那句话不是他问出的一般。
旁边两位副将没有说话,显而易见,裴将军这话问的是谢云昭。
谢云昭停下筷子,左肩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沉默半晌道:“还好,北城关好歹是守住了。”
这时,裴珩吃完饭,他将碗底的米粒用筷子尖挑起塞入口中,终于肯抬头,她才能够好好看看他。
裴珩今年二十有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京中如他一般的世家公子,大都在考取功名或闲来赏花逗鸟,但现如今他已经是三品将军,手下统领三万兵马,超越了太多同龄人,比起他爹当年还胜过几分。
谢云昭看着他,突然想起昨夜梦回京城,梦里蓝衣少年剑眉星目,英英玉立,如翩翩美少年。
但是五年边疆的风吹日晒,阳光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与五年前,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是肩宽背阔,剑眉星目间少了几分少年气,多了几分成年男子的英勇气概。
裴珩端起茶碗,目光偶然与她对视,不明所以。
谢云昭垂眸,也倒了一碗茶,不经意问道:“你呢,你那边怎么样?”
说起这个,裴珩兴致高昂起来,他一口气将茶一饮而尽,碗重重磕在桌上。
“还要多谢你借我五千飞云军,宋策领着五千,加上我那两万多镇远军,两面包抄,杀了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说起战事,目光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语气铿锵,面上带了些少年未尽的意气。
坐在一侧的左副将宋策也放下碗,爽朗笑道:“还是得多谢将军的栽培和裴将军的配合,要不是两位,末将也不能带领飞云军赢下这场战役。”
另一侧右副将顾安之坐姿豪迈,手支在膝上,眼神坚定:“我们陈军齐心协力,定能将那戎军退之千里。”
等到天下安定,看谁还能看轻她们。
谢云昭点头,掩去眸中深色,抬起茶碗,“军中平日里不能饮酒,云昭以茶代酒敬各位。”
四人齐齐举碗。
“干了!”
裴珩同他镇远军中的亲信五十人,自北城关东边的铖运关来,将飞云军五千人带至北城关,行了一夜。
等到飞云军与飞燕军回合,裴珩又立刻启程回去。
军中不能一日无将,出来一夜,已是不易。来时人多行军自然慢些,去时只几十人骑马,裴珩想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到驻扎地。
“告辞。”裴珩告别时拍了谢云昭的肩膀,疼得她咬住牙腔一团软肉,面上莞尔,尽量不显。
“保重。”她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却见他递来伤药,修长指尖皆是厚茧和细小的伤痕,心头不由得酸涩。
“我有,你自己带着吧。”军中伤药珍贵,他能拿出一瓶,也实属不易。
谢云昭手握剑柄立在高处,太阳渐渐高升,阳光照射在山间。
远山青黄,山间树木枯黄,只偶尔传来鸟鸣声。
裴珩带着五十人的小队,金黄色的铠甲后面跟随着一片黑色铠甲,渐渐隐没在山间环绕的山路中,就此远去。
谢云昭脸上划过东西,她伸手触摸,是一滴湿润的晶莹。她动手擦去,转身看见顾安之站在身后,“你站在这做什么?”
她声音消散风中,带着些许沙哑。
“将军——”顾安之静默下来,她本欲出来送送裴将军,没想到看见自家将军的眼泪。
谢云昭抬手,止住她的话语,“无碍,你先去整兵。宋策那边一个月不见,今天暂且歇息,明天练把狠的。”
顾安之眼睛亮了起来,眉宇间英气勃发:“是,将军。”
转身离去时,谢云昭余光扫视周围,趁没有人又狠狠擦了一把眼泪。
收拾好心情,又如往常那般走回练兵场地。
“将军这越来越狠了啊。”训练整个上午,军士们早已叫苦不迭,只等到了休息时间,赶紧揉腿拉伸放松、做起健体操来。
若非谢将军传授的这一套放松的健体操,怕是明早不能起来了。
谢云昭对自己、对别人要求都极其严格。武艺一日不可疏松——毕竟战场上的事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刀光剑影之间不能有丝毫差错。
五年来,飞云军和飞燕军皆在她的率领下飞速成长起来。
谢云昭心中欣慰起来,但是又不免思绪复杂。
先帝封她为燕云将军,令她掌管五千飞云军,另有建立女娘军的权力。
她本意为建立娘子军,边关战事起时手下没有兵马,她虽有诏令女娘为军的权力,但是当年迫于战事压力先行领兵男子军。
边关五年,她逐渐建立起飞燕娘子军,但同时统领飞燕、飞云两军,她内心也过有挣扎纠结。
一方面,她不想将飞云军和飞燕军的功劳混为一谈,让世人误以为燕云军的功劳都是男将获得;另一方面,飞云军也是五年前跟随她出征、出生入死的好将士,她也无法放心将他们交给其他人。
燕云军中。不论男女,在战场上敢于冲在前方保家卫国的,都是铮铮铁骨的勇士。
一万多人的练兵场,众人齐齐呐喊的声音冲破启阳谷,穿过北城关,直破云霄。
燕云军每一次场下的训练,都是为了战场上的胜利积累经验。
她们要奔赴朗朗乾坤。
谢云昭手中利剑剑鞘漆黑沉重,剑脱离剑鞘后暴露出杀伐之气。
她动作极快,剑法使的是自己改良的飞燕剑法,女娘使此剑法身轻如燕,男子用它巧力拔千钧。
她练剑时身姿轻巧灵动,剑刺出时破空声凌厉霸道,丝毫不给人躲避的机会。
飞燕剑法原由谢云昭父亲威武大将军所创,到她手上时,已经改了四次,每一次的改良都能减少破绽,增强薄弱之处。
那一柄长剑剑柄细长,剑身呈银色,剑长而细,触手冰凉沉重,挥之有力,由京中铸剑师金昌打造,名为破关。
飞燕乘云问九天,一剑破关三万里。
她要以此剑,破敌千关,夺回属于陈国的城关,属于陈国的领土荣耀!
古代某些朝代皇后、皇太后也能称殿下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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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裴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