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娇云此刻正批头盖脸地质问张升煦:“大哥哥,你怎么会去瓦舍那种地方?勾栏瓦舍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人!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不是被我们刚巧撞见,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我们吗?你怎么和那女人认识的,她肚子里的真是你的孩子吗?”
杨学之在原先柳娘的位子坐下,好言劝道:“煦表哥,此事非同小可,是一条人命,你必须和我们说实话,我们才能帮你出主意,去和姨母解释。下个月你就要娶亲了,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
张升煦垂着头,弓着脖子,吞吞吐吐道:“两个月前,我与柳娘说,我要娶亲了,和她不要再见面了。可柳娘告诉我说她怀孕了,而且已经快四个月了。”
“起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以为自己此前是因天冷容易饿,吃多了又反胃。直到最近,她肚子大了,才想到这方面去。听说女子怀孕不可受凉,若食寒凉,容易落胎。所以我们才来想办法,多喝几碗凉水,或许孩子能落掉。”
杨学之皱起眉:“表哥,这么大的孩子,若要落胎,极有可能母子双亡。你有没想过,大丈夫敢作敢当,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错,该站出来承担的,决不可躲在女子身后,寻求庇护。”
“回去我们就和姨母说,表哥你亲自去李家道歉。若李家还愿意将女儿许给你,那你一定要好生待李娘子。”
“这位柳娘,也只能由你出面去求李娘子,可否同意纳了做妾。”
娇云摇了头说:“李家是娘好不容易寻来的亲事,那李娘子据说读过书,知礼仪,怎么可能同意我哥哥纳勾栏瓦舍里的女子作妾。若是她知道自己许的是这样一家亲事,恐怕恨不得要一头撞死!”
杨学之低下眉眼,沉思少顷道:“若李家不肯,恐怕这门亲事就要另做他想了。不管是赔钱,还是赔礼,这件事表哥应该自己给李家一个说法。而那柳娘,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论她冲着钱来,还是冲着表哥的人来,表哥也该给一个交代。”
张惠云看向杨学之道:“此事还有蹊跷,先不要告诉婶婶。或许那柳娘还有其他的情郎,故意栽在堂哥身上。明日再约她一次,让善娘把个脉,探探孩子的虚实,堂哥也好确认一下,那孩子的月份是否属实。”
她又看向张善云,“善娘,你有把握吗?”
善云点了点头:“有把握,可**不离十。”
张升煦却说:“孩子一定没有问题,柳娘就我一人。”
杨学之瞥了一眼张升煦,看得张升煦刚抬起的头又灰溜溜低下了。
他轻叹一声,“表哥,还是把个脉吧,就算不探那孩子的月份,好歹也该看看孩子与那柳娘是否安好。再问问那柳娘是什么打算,如果她只想要钱,那还好办一些,想办法凑出个数来,将来在李家面前至少能说,只是多了一个孩子,李家兴许能谅解。”
他又对张善云说:“三妹妹不要怕,有我在。”
张善云当然并不怕这些事,放在现代,莫说只是情侣,便是夫妻二人感情不和,打掉孩子一拍两散的事都不少见。也就是古代,许多药品还没有发明出来,大多数外科手术不可行,不能施行宫腔镜下引产手术,打胎这才成为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她只点头说:“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都听从安排。”
杨学之便对张升煦道:“表哥,明日你去约柳娘,请她再到此地来,不动声色地由三妹妹把了脉,然后不着痕迹地送走。”
张惠云说:“这里人多眼杂,还是选个有包间的茶楼吧,隐蔽一些。”
几人匆匆喝了凉水,娇云没了采买物品的心思,先揪着张升煦回家去了。其他三人去赴沈家表哥表姐的约,一同上街采买物品。
见到沈丽贞和沈福广之后,因善云和沈表姐最熟稔些,她便与表姐并肩走在一处。
张惠云心里藏着刚刚看到的堂哥的破事,没心思闲谈,只有张善云生拉硬扯的想出来几个话题。
沈丽贞几个回合下来觉得表姐表妹都不对劲,问道:“善娘,你今日怎么怪怪的,惠云姐姐也奇奇怪怪。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善云眼睛瞅着别处回答她:“没有啊,表姐。对了,表哥今日怎么也出来买东西?以前他都不爱上街的。”
沈丽贞道:“我娘说后日郊游,要给哥哥介绍一户好人家的姑娘,便叫他亲自来买些果子蜜煎,到时候带去给姑娘吃。”
“你别扯开话题,说你和惠云姐姐呢。”沈丽贞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急急地问:“可是惠云姐姐回心转意,打算与曹郎相看了?”
“瞎说什么呢。”
“那你们干嘛对着我怪怪的,不是心虚是什么?”
这时,杨学之在一旁解释道:“沈表姐,三妹妹是因今日上街没有穿新衣服觉得难为情了。你若再说,怕是她要更难为情了。”
沈丽贞笑开来:“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若是因为这事儿,不如就现在去成衣店买一件,今年东京府里时兴绿色和桃红色的衣裙,善娘也去买一件吧。”
张善云拒绝道:“我不用。二姐姐才刚送给我一件绿衫裙,是我自己今天没穿,打算留着后日郊游穿。”
杨学之却说:“我倒觉得沈表姐的提议极好。”
张惠云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回头说:“那就去买一件吧,我给你买。”
善云连忙说:“我不要,二姐姐,别浪费银钱。”
杨学之笑道:“怎么是浪费呢。前面说了今日是我来做东,三妹妹这件新衣服就由我来买了。烦请沈表姐带个路,介绍一家江宁府时兴的成衣店。”
沈丽贞见杨学之这番神情,忽然开了窍,张惠云说“这可不行”的时候,沈表姐拉住了她,神神秘秘的冲她摇头,然后拉着几人进了一家成衣店。
善云没得推脱,只由着沈丽贞和杨学之做主,就买了一件流行的桃红色衫裙。
买完祭品和食品,沈丽贞和沈福广回了家,张惠云也要回严太傅的府上,杨学之送善云回家。
张善云拿了他东西,自然不好意思,一路都在说:“二哥哥,这样太破费了,我回家后把钱还给你吧。”
杨学之却不肯。“这件衣服早就该送你了,见你落水那时,衣服都脏了。我本想第二天约你上街一起买一件新衣服,可惜那日你有病人看诊,我只能与表妹一起上街采买。虽然这件衣服已经迟到了,可是迟到总比错过更好,你说呢?”
杨学之真诚又温柔地说着,认真的眉眼直视着善云。
随后他又笑了:“你不用觉得破费,这是我自己的钱。我在应天府帮兄长在医馆看诊,都是我自己挣得的诊金。且我医术尚可,这些年攒的钱别说给你买件衣服了,买几辆马车都是不在话下。”
善云被他逗笑了,便说:“那多谢你,学之哥哥。这样吧,家中有一本我即将抄录完成的药王孙真人的《千金要方》(注:孙思邈,唐代著名的医药学家,被后人尊称为药王,因其是一名道士,故又称他为孙真人),我一定在你回应天府之前抄完,到时候赠与你。”
善云此刻笑容憨态可掬,眼神亮晶晶的,杨学之有些觉得脸颊发热,不自然的移开眼,低下了头:“不用。三妹妹肯叫我一声学之哥哥,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回赠了。”
他抬起头,又说道:“明日不用怕,我陪表哥一起去把柳娘接来,你和你二姐姐、娇云安心在茶楼的包间等着就行。把脉如果不放心,我也可以帮你。”
善云道:“把脉我可以。其他的就劳烦你了。”
走到了张家院子门口,杨学之摇了摇头,笑说:“不劳烦。回去吧。”
张善云致礼和他道别。杨学之目送她走进家门,然后才转身离去。
*
第二日,几人约在东街的常会茶楼,张惠云带着善云、娇云,早早蹲点在茶楼二楼的包间里。
楼底下的说书先生讲得眉飞色舞,看客们一片鼓掌呐喊声。这样的场合放在平时,三姐妹都会喜欢得要命。毕竟,张惠云少有听说书吃果子茶点的空闲,张善云舍不得花这个钱,所以两人都很少到茶楼来吃点心。
但是今天,张娇云心烦意乱,此刻唯一的主心骨就是二堂姐,当年张惠云在自家院子里和她爹那个登徒子酒友对峙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她问惠云道:“堂姐,如果柳娘狮子大开口,我们该怎么办?”
张惠云道:“别慌,她若真是只想要钱,断不会说个荒唐的数字,毕竟就算说了咱们也拿不出来。反而是说一个让我们能认可、也能做得到的价钱,这样她能拿到补偿,才是对她最好的方式。”
见到自己姐姐这般有盘算,张娇云安心了一些。
这时,张升煦与杨学之,带着柳娘以及另一位四十岁光景的妇人一同入了包间。
柳娘脸上是惧怕的神情。那中年妇人穿着打扮得极鲜艳,妆容极厚,应该便是她的那位舞番曲的姨母了。
几人刚一坐下,先开口的是柳娘的姨母:“几位小郎君,小娘子,我今日陪着柳娘来,是因她实在害怕,这孩子可怜,从小没了亲娘,算是我一手带大的。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娘不在了,我这个姨母总要为她出头的。”
张惠云点头,问她:“娘子说的有理,敢问娘子如何称呼?”
“别人都叫我桃娘。家中排行第三。”
“三娘子安好。我家妹妹懂些医术,今日请柳娘来,想为她把个脉,看看孩子是否平安。头胎毕竟凶险些,想必三娘子总是记挂着自家姑娘性命的。”
桃三娘摇头晃脑的,就坐在柳娘边上,眼睛死死盯着柳娘,暗示她不许自作主张。再抬头时,她脸上挂起营业的笑,只道:“那是自然。小娘子请。”
张善云依言上前,为柳娘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