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开业前,按照晓风楼五日一休的规矩,林越舟今日得了一天假。
距离尤二闹事已有两三日光景,唐叔和江掌柜都未曾出现在酒楼中,她一度以为唐叔将对方遣走了。
后来她得了个机会,偷偷找兰师傅问了问,当然手中免不了提着一壶芙蓉酒。
她这才知道当日唐叔给江掌柜两个选择,一是限期三日,要他把从尤二处所得之银如数交还,此事便可不论。但倘若日后再有此等事情,便扭送官府;二是趁此机会走人,带着妻子离开京城,等尤二反应过来再要银子,怕也是找不着人了。
兰秋不知道江登拿了多少银子,应该不是笔小数目,但他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归还银子。不仅如此,他更是下跪道歉、发誓。兰秋面上不表,心里却是软和下来,没有说任何责怪之语。
如此一来,除他们几人外,并无其余人知晓其中真相,哪怕是尤二,此刻也会怀疑是否真的是自己中计了。
林越舟今日起得稍晚了些,在屋内慢慢用了早食,喜儿趁此间隙进屋悄声讲道: “姑娘之前让我留意夫人动向,喜儿仔细观察了,又买通了门上小厮,有一点小小的发现,姑娘可要听?”
自从姑娘从夫人那拿回她们的身契后,喜儿更是死心塌地地呆在这院里,办事无不尽心的。当然,要是姑娘能将自己的月银调高一点就更好了。
“你坐下说。”林越舟喝了半碗江米粥,几个小碟中还有些精细面点,她轻推过去, “边吃边说吧,今天我有时间。”
喜儿虽有些馋,但还是忍住,先捡要紧的讲了。
“夫人这几日都是辰时末出门,据赶车的老马讲,基本是去赴各家夫人的宴席。有时无宴,夫人便约上几人,去品鉴京中最时兴的,美馔也好,胭脂也罢,将近申时归来。”
说完,喜儿拈起一块金丝蜜枣糕放入口中,糯糯的,甜甜的,好吃。
“她...以前出门也这么频繁吗?”
“那倒没有。”喜儿捋了捋噎住的嗓子,打了一个小嗝,羞赧地笑笑, “虽说夫人之前也常出门赴宴,可一般都带着二公子和三姑娘,且没有日日这般的。”
“就算府上天天收帖,夫人也会婉拒掉几家,可好像...”喜儿顿了顿,细细回想, “好像就是从姑娘拿回我们的身契后,夫人出门才频繁起来。”
这倒有些奇怪,不过她此刻心思不在这里,起身往窗外瞧了瞧日头,离辰时末还有段时间,她叫喜儿慢慢吃,心中又开始盘算起来。
......
施绾柔前脚出门,喜儿和福儿后脚就找上曾妈妈,将曾妈妈拉到偏院里去,大倒苦水, “妈妈唉,大姑娘一天到晚都不着屋的,我和福儿两个现在也近不了身,姑娘不带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你们两个再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们了。”曾妈妈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 “夫人送你们到那院子里不是吃白饭的......”
喜儿尽可能地接着曾妈妈的话,她知道一旦曾妈妈离了院里,里头的丫鬟便会寻这间隙松懈一会儿。姑娘说要进院里拿东西,但显然走的不是光明正大的路数。
不知过了多久,曾妈妈几番要回院里,都被喜儿没话找话似地留了下来。大冬天的日子里,喜儿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福儿感觉今天说尽了平生的废话。
最后,终是留不住了,曾妈妈扬长而去,喜儿望着曾妈妈的背影,叹道: “姑娘,喜儿尽力了。”
二人略微不安地走回院中,发现姑娘就在院门口等着呢。
“大姑娘?”
“你们回来了就好,时候不早了,我先出去了。”
说罢,双手拍过她们二人的肩,从中间穿行而过。
福儿有些迟钝地问道: “姑娘腰上的是剑吗?”
“嗯。”喜儿扭过福儿的身子,低声道, “我不是跟你讲过嘛,那日在庄上,姑娘就有把短刀,现有柄长剑,又有什么稀奇的?你香囊绣好没,我急着要呢,身上这个带了好久了,都旧了。”
二人推搡着进了院,与此同时,鲁聪已备好马车在后门口等着。
北风呼啸而过,鲁聪紧了紧棉衣领子,踏着双脚往里张望。这些日子,他除了接送姑娘外,还身负两件要紧事,这其中一件总算有了着落,他正急着禀报。
“大姑娘,快,上车。”鲁聪替她掀起帘子, “车上有俺娘准备的手炉,您捂一捂,暖和。”
林越舟一身淡青色窄袖劲装,外披件厚实的狐领斗篷,挡风遮雪。
“我这有一个,是小珀塞给我的。嬷嬷给的,你就自己捂着,现在赶车也冻手。”说着,从车里递出一个黑漆描金的山水图手炉。
鲁聪顺势接下,边调转马头边说道: “是去阿虹姑娘和语琴姑娘的住处嘛?”
“嗯。”
“对了,姑娘,您上次让我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本靠在车壁上的林越舟直起身来,身子前倾,头都快穿过棉帘了,急急问道: “人在哪儿?”
“您说的世子爷的住处,倒好打听。这几日那儿出过不少乱子,就在皇城外不足四里地的地方,有一处大宅,听说以前是将军府,现在也没挂匾,好认。”
“不过,姑娘您打听世子的住处做什么?您认识?”
“没什么,我欠他钱。”
“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鲁聪瞪大了双眼, “欠世子钱不还,后果应该很严...重吧。”
怪不得姑娘拜托唐管事让她去晓风楼做事,原来...姑娘的生计如此艰难...
正当鲁聪暗自担忧时,身后又传来追问的声音, “那彭家阿三可有下落了?”
他摇摇头,声音低下几分, “还没。听说聚宝赌坊的人也在找他,可彭阿三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林越舟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又靠回车壁上。这彭阿三不知是自己提前收到风声跑了,还是落在了哪拨人手上,寻起来是困难。
光靠鲁聪一个人去打听怕是不行,既然赌坊的人也在找,就先让他们找吧,到不了那时自己再把人抢过来就是。
如是想着,她放松下身子,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雪日里时安被砸被骂的身影,耳边回响着两千条人命的呼喊声。
一切都太复杂,时安从没对她讲过这些,只是自己一人默默地处理,现在她一头撞破了对方掩藏着的秘密,自己却又手足无措了。
不管怎样,她都想听听时安怎么说,至少,要把事情背后的大皇子告诉对方。
今日风大得很,坐着车里仿佛也能感受到烈风撕面,马车就这么晃晃荡荡地到了四道坊内。阿虹早在屋内等待多时,她在米铺内跟人倒了班,特换了今日休息,不为其他,就为越舟姐要来教剑法了。
桌上摆着两把剑,一把是泛着寒光的利剑,一把是钻凿粗糙的木剑。真剑她不知在手中把玩过多少次了,但记着越舟姐的话,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轻抚,不敢耍什么把式,唯恐伤到他人。
林越舟到后,叫鲁聪把马车后常备的长木棍拿上,一起进了院。宁语琴在医馆做活,偶尔华医师想起,给底下几个徒弟放一日假。平日医馆里忙得分不出身来,别提像她这般五日一休的了。
之前她跟嬷嬷提及把鲁聪调到府里当护院时,就讲过要教他两招。他虽浑身有的是力气,但没有正经打法,唬唬一般人还行,真遇上事了,就只能硬抗了。
正巧她要教阿虹剑法,便让鲁聪拿上长棍,顺带教他耍上几招。自家护院一般就在城内转悠,使棍比使刀剑要多,所以对于鲁聪,她便打算从棍法入手。
因着目的明确,彼此之间又熟稔,不需要寒暄。一眨眼的功夫,冷冽萧瑟的小院中便多了三个大汗淋漓的人。
午食也是从简,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林越舟便重新叫他们到院子去,指点完阿虹,再指点鲁聪,这么一来一回,时间过得极快。
等到语琴回来,他们才意识到又该用饭了。
“别忙活了。”宁语琴往上提了下手上的几个油纸包, “知道越舟姑娘和鲁聪哥今天来,我回来的时候就顺路带了些,大家洗洗手,擦擦汗,就开动吧。”
菜品丰富,有肉有菜,配上几张大馍,确实不需要他们再动什么手。
四人吃吃笑笑,这一餐用得充实满足,阿虹和鲁聪虽练了一天的剑法、棍法,此刻也积极地收拾碗筷,不让林越舟和宁语琴沾一滴水。
二人去灶房清洗碗筷时,语琴犹疑了一下,还是讲道: “越舟姑娘,我今天见到石大兄弟了,在三界巷附近。”
林越舟本在喝清茶,听到这消息,差点洒了半身。石大不应该跟在时安身旁嘛,世子府离三界巷这么远,且三界巷又没甚好买的,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没,没上去跟他打招呼。”语琴看她像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连忙解释, “你上次跟我们说过,如果对方装作没看见的话,我们最好也不要凑上去。”
“我觉着石大兄弟是看见我了的,但他看到我后走得更快了。”
“对,不要认。”她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茶汤微漾, “你在三界巷附近看到他,他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买吃的?”
看来石大并不在时安身边,不然怎么也不会到这附近只为买一些吃食。
阿虹和鲁聪从灶房回来后,二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看着窗外夜色渐浓,林越舟叮嘱了几句剑法的要领,便和鲁聪一起离开。
回府路上,马车在清风居停了片刻,林越舟先在底下问了跑堂两句,跑堂说那位姑娘现在比以前吃得多多了,有时还会出去走动走动,不过走不了多远就回来了。
听对方这样说,她且放下心来,从怀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张去到若锦房间。
上次见若锦时,若锦的面色苍白惨淡,这次不仅红润了许多,还肉眼可见地丰腴了些许。
若锦见到她很是惊喜,想问很多事情又不知从何问起。林越舟看出对方眼里的迫切,将手上的身契交给了对方先。
“这个你自己收好,以后你不用怕施绾柔拿着身契威胁你做些什么了。至于你父母那,我还未亲眼去看过,不过我叫人去打探,并没有什么异样。”
“施绾柔定是还没有发现,你父母那你也不用担心。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再想办法让你们母女团聚。帮完我那个忙后,你们便出城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