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林昔泽的钱袋,林越舟跃回小船付了艄公船钱,并让其跟在楼船一旁,只需瞧得见船上场景即可。
彼时居于正中的便是陆良,两旁分别坐着梁会长和林贤。
陆良一身赤色常服,放在人群中很是扎眼,身子半歪着,面前桌案上摆着三个青瓷空酒壶,他却兴致寥寥,直到陈醒前来。
他借口酒弄湿了衣,隐到后方问道: “人现在哪?”
陈醒低头道: “据哨探报,只见他身边那个护卫早间出了门,不见那人出来。”
“护卫去酒楼中叫了些好酒好菜带回林家,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陆良听了,面色阴沉,走至船栏边扫了水面一圈, “继续探,我不信他会错过今日。”
这就是陆良?坐在小船上的林越舟紧盯着突然消失又突然冒出面来的赤衣男子,不住地上下打量,而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小舟上毫不避讳的目光,用力地摔下帘子。
楼船小舟一左一右,慢悠悠地往前驶去,潋滟晴光、和风温煦,若不是她还记得自己是在跟踪,怕是要在这一晃一晃的小舟上惬意地睡着了。
直至日头有渐渐西落的态势,楼船靠岸,柳河段画舫一批接一批地更换,她才下了小舟,跟随着陆良一行人往天香楼走去。
豆蔻香房内,一条长桌贯穿前后,陆良坐居主位,两侧分坐了十几位各行东家,纱帘后方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众人先是恭维了一番陆大人、梁会长以及林老板,继而酒意渐渐弥漫在空气中,陆良半松着眼望向这群商人,顾自端起酒杯走向窗边朝底下看去。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彩灯高挂,他状似无意地通风醒酒,实则手中酒杯都快被其捏碎了。
杀严峰来江州不就是冲着我的吗?人呢!
天香楼对面的酒楼中,林越舟包下了一整个雅间,四窗大开,凉风习习,她饶有兴致地看向特别爱发呆的陆良,这次出神的时间可比在船上长多了,甚至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从午至今,她都留意着陆良身边经过的各色人等,别说有什么可疑的人了,就是连只鸟都没从他头上飞过。
再抬眼望望天色,她隐隐觉得时安莫不是计划有变,今日怕是不会动手了,想到此处,一颗悬着的心定了下来,回头再看了发呆的陆良一眼,回家煮萝卜汤去了。
她着人看守灶上炖煮着的萝卜大骨汤,兴冲冲地往客室的方向走去,盘算着等会儿怎么质问时安。
可等到地方一看,又是黑漆漆一片,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加快步伐,破门直入,点燃油灯才发现不仅没人,连自己亲手堆砌在角落中的一应货物也消失了。
......
陆府后院,詹离脱下赤色彩绣蝶恋花罗衣,嫌弃地丢给一旁的丫鬟,淡淡道: “拿去烧了吧。”
丫鬟分明习惯了她这般行事,一点也不觉惊讶,利落地退出门去支起火盆。
詹离换上杏色软袍,慵懒地躺在坐塌上,向随身婆子问道: “今日和我穿一样衣衫的妇人是哪家的?”
“回禀夫人,是京城林家的。”
“林家?”詹离的脸上出现一丝兴趣,不过转瞬即逝, “这林家倒是有几分名气,可终究是商户之家,登不得大雅之堂,一家主母因一件衣服畏缩成这般模样,可见家里没个能主事的人。”
“夫人说的是。”婆子躬身斟茶道, “这林家主母姓施,乃是江州本土人,就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是林老板的续弦。”
詹离对这些小道消息并不感兴趣,若不是陆良初任茶盐使,江州百姓又对下元节格外重视,她才不会费事摆席宴请这群人呢。
她只关心义父什么时候将陆良调回京去,江州虽富庶,却终究没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值得来往。
“主君回来了叫他去书房睡,没得又一身酒气。”
她拢了拢软袍,往睡榻上走去,今日坐在她一旁的梁夫人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她脑仁生疼,什么事情都想不动了。
婆子应下,为夫人熄灯合帐关门。
而在婆子走后不久,寂静深院中,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檐上跃下,警惕地望了眼四周,从袖间掏出迷烟细杆,小心翼翼地吹入卧房。
不过须臾,里面辗转反侧的声音便轻下去了,时安反手系紧面纱,目光深沉,既然陆良命人刻意透露消息,那么必定会在沿路设局,虽不知是怎样一番布置,但他无意探究,反倒选在了一个对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动手。
他想起刚刚所听,迅速回忆了一番书房所在之处,正欲朝大概方向行去,院门口不妨传来声音。
“睡下了?”
“我没喝多少酒,夫人怪罪不了你,自去歇着吧。”
时安抬头看了眼银盘冷月,月色铺满寥寂庭院,步履声匆匆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转入门扇。
步伐声越来越近,却越来越轻,临到门前还顿了一顿,才慢慢推开房门,吱呀声几乎可以忽略。
陆良善饮酒,午间并晚间的几壶佳酿于他而言如同淡水,尤其是苦心布下的埋伏并无人上钩后,心里更觉苦闷与担忧。
计算着时日,对方若是久久缠留于此地,下月的世子册封礼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正烦恼着的思绪在踏入门内两步戛然而止,陆良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立即以袖掩住口鼻,频频往后退去,再想高呼,眼前倏地出现寒光。
陆良反应灵敏,巧妙地避开了第一刀,噔噔两下跃到庭院中央,圆而有神的双眼瞬间张大,直勾勾地往来者看去。
对方身量极高,仅露出的半张脸散发着浓烈的杀意,没上过战场的人是不会有这般眼神的,但据他所知,那位世子爷被禁于西州,哪来的机会上战场?
仅仅靠几个马匪,便能磨砺出这样的杀意吗?
诸多思绪在一瞬穿过陆良大脑,他讥诮地笑了笑,喝道: “我可跟严峰那个废物不同,想取我性命者大有人在,但他们都失败了。”
寒风料峭,月光照人,彼此将对方眼底的情绪看得明明白白,时安看他姿态,听他话意,自知对方探得的远比自己以为的多,不禁心下一凛。
“陆大人好手段,当年南境连州一事所使手段亦是了得。”
这一来一回虽未问其姓名来历,却是彼此默认的心知肚明,陆良心道:好大的胆子,竟真敢逃出来,不怕掉了脑袋。
背在身后的双手摸向腰间匕首,冷道: “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可别怪我。”
话音刚落,陆良立马大喊道: “刺客!府里有刺客!”
皓月当空,一只寒鸦掠过上方,停留在屋檐一角,时安并不在意对方如何唤人,脚尖一旋,奔腾着身子往前冲去,一柄弯刀在他手间变幻莫测。
陆良停下呼喝,身形往□□去,三个飞镖自袖间而出,镖尖淬了毒液,只要划破一丁点儿肌肤,不出一夜就会毒发身亡。
时安身形未停,旋着弯刀一一碰飞,再看陆良,早绕他身而过,直冲卧房而去。
他没记错的话,刚刚在卧房一侧看到把蓝鞘利剑,仅转瞬功夫,陆良提剑杀出, “我只是没有兵器,并不是没有本事。”
“废话少说。”
时安腾空身子,一刀一剑皆是下的死手,陆良接的有些吃力,但并非完全抵抗不住,喘息间,陆良抖动着剑笑道: “杀了我,你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料一语未落地,时安攻势更盛,一刀斜劈,直在陆良胸膛间砍出一道血痕才缓缓收起刀,看向半跪在地上吐血的陆良。
“不杀你,我又能知道什么?”
陆良猛吐出一口血来,用衣袖擦去嘴角粘稠的血液,抬眼看向身形挺立的世子,面纱之上眼角猩红,不是冷风吹的便是十足的恨意流露。
片刻,陆良大笑道: “什么...都不能知道!”
“大人!”一声惊呼划破二人间的对峙,陈醒身后跟着十来人,皆背弓持刀,面色凝重, “大胆贼人,竟敢重伤朝廷命官,还不束手就擒!”
时安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声,头也不转地朝强撑着身躯的陆良走去,身后风声微动,他反手挥断射来的利箭。
脚下一踏,拎着毫无反抗之力的陆良跃上屋檐,寒鸦一声啼鸣飞起。
纵使身后破风声纷纷,也总是慢他一步。
陈醒立即持刀踏上屋檐追去,眼睁睁看着陆大人被人扯着后领子,一路颠得直吐血,心下更加焦急,但对方身法极妙,并且对周围布局极为清楚,不过几个转角,他就只能干望着空荡的小巷。
谁知这边跟丢了不算,一缕乌烟又兀自飘上上空,那方向不是别处,正是陆家府宅。
......
林越舟干坐了一夜,右手旁放了一碗已经冷却的萝卜大骨汤,她轻眨了眨干涩的眼,望向晨起打扫的丫鬟们,随手唤了一个去客室查看。
这一夜她不知跑了多少遍客室,皆是空空荡荡。
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因为时安放了她鸽子,自己还费劲熬了上好的骨头汤,可她一点都气不起来,她只是担忧,为什么时安没按约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