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到后门巷子,四周幽静得不像话,平日里几处卖宵食的摊子今日俱未出摊,可偏于那幽静处林越舟又听到几丝轻微响动。
“姑娘今日您是在院里用食还是去阿虹姑娘......”
“嘘!”她抬指指向窗外,眼神示意小珀细听,小珀听不出什么,却也停下了话。
马车照常行驶,她伸手摸向袖中短匕,眼中如凝聚了墨色般黑沉,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自家宅院后门前,一切并无异常。
小珀戏说姑娘多心,她却怎么也放不下这份心。
进院后她寻来阿虹和语琴,问道: “今日你们出进府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阿虹和语琴对视一眼,又偏头细思半刻,阿虹说她上午读书,下午练武,一天都没出过门,都没跟人说上两句话。
语琴也将今日琐事一一述来,无非是读了几回医书,晒药裁药之事,其外便是时公子和鱼公子碰头,也不与她有多大相干,此外便想不起什么了。
林越舟正自疑惑时,喜儿进来上茶,说道: “姑娘们快尝尝,今天主君把压箱底的袭峰茶拿出来了,各院里都分了一些呢,这茶冲泡三四次汤色都不会变淡,风味是极好的。”
“父亲怎么突然起了兴致,拿这茶出来了?”她端起轻嗅一口,一股天然清香自鼻尖沁入心脾,再一抿,茶汤所过之处皆有留香之感。
“也不是突然来的兴致。”喜儿收起茶盘讲道, “前院里来了个官,专管江南一带茶盐一事,主君就拿这茶出来招待,拿都拿了,就想着各院里都分一点尝尝。”
她心中一紧,放下茶问道: “今天府里来人了?可知具体名讳,又为何事?”
前院有人拜访也算常事,不过都是些商界东家,鲜有为官者亲自登门的,况且今夜她又感到些许不同,难免要多问两句。
喜儿如实答道: “多的我也不知了。”
小珀见状,补道: “姑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着人去前院小厮那打听打听。”
林越舟并无异议,只觉一颗心悬在半空,自家后门处分明是有人监视,她却想不出监视的由头来。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她胡乱地用了几口饭,小珀也回话来了。
“问了主君身边的清友,他回说是江南茶盐使陆大人同江州商会会长前来,商讨后日下元节的一些细事,并无甚要紧的。”
她没说什么,叫小珀自忙去了。最近城中节日氛围愈浓,不少商家早已张灯结彩、推出各种促销活动,就连小贩的吆喝都改成了“亏便亏我也”的口号。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原该是喜气一团的,居然有人在门外布下哨探,要么冲她爹来的,要么......
她额角一紧,撑着桌子蹿起,急匆匆赶到时安客室处,只远远望去,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烛火。
时安从未跟她讲过自己到底在调查什么事,她使劲回想,只能记起些指挥使的字眼,是个官名,恰巧今天也来了个官,这之后府里周围便布满了人手。
说是单纯巧合,她是万万不信的。
几乎是一息间,她就打定主意,回屋换了衣服,佩上许久未用的长剑,飞檐走壁般地避人出了府,也不往远了走,就在府宅周围几条街道处来回寻人。
四处巡查将近半个时辰,不少小贩都收了摊,唯有客栈酒楼依旧人如潮涌,眼瞅着不知还要等多长时间,又担心在转瞬间错过,正焦急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绷紧身躯,微微侧脸,眼神往后瞟去,手渐渐搭上腰间长剑。
“是我。”
再晚半刻,时安怕自己就要受上一剑了,于是连忙张口。
“林姑娘你是来寻我们的吗?”石大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笑道, “我就知道林姑娘是个好的,发现不对劲肯定会来提醒我们,才不会把我们卖了呢。”
听这话锋,他们似乎知道自己暴露了,林越舟将他们拉到暗光处,并没有心情说笑,肃道: “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可摸清了,宅子四周至少有十个人隐在暗处,就为了逮你们呢!”
时安眸色一闪,随即温柔地笑了笑, “不妨事,我们还是照常回去就好。”
“回去?”她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疑惑,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时安、石大早已换上一身常服,觉得无甚必要非得躲在这里谈事,于是邀她去了一旁酒楼,点了一盏热酒,两碟菓子。
“他们既找上林家了,有些事我想告诉你。”时安舒下一口气,缓缓展开一抹冷静的笑意, “我去岐州也好,来江州也罢,都是为了调查一桩与我父亲有关的陈年旧案。”
林越舟本是拈起一块栗糕放至嘴边了,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下搁在碗中,直起身子凝神细听。
“不出意外的话,你家周围的暗哨应是江南茶盐使陆良布下的。我从严峰口中得知我父亲一事与陆良脱不了关系,所以我来到了江州,就是为了寻他。”
“前些日子我和石大也出去打探过,那时陆良并不在城内,我们更不知他何时回来的,不过看如今的形势,他确实知晓了我们的存在。”
桌上的热酒、菓子无人动用,她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事情很严重吗?你们现在什么都没做,他抓你们要怎样?”
时安笑而不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跳回最初的问题上来, “你刚刚说我们这是自投罗网,其实不是,陆良他想做的是守株待兔。”
“他布置哨探也只是为了监视我们,并非为抓我们而来,更不可能大动干戈地在你家中抓人。但如果我今日不回去,陆良难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
“我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徒,况且,富贵书生的金银还在屋子里,怎么能不取呢?”
说罢,饮下一口热酒,静静地看向对方,他还是隐下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林家上下无一人知道,便牵连不到对方。
林越舟挑了挑眉梢,嘴角勾起,豪气地一拍桌, “对!钱不能不要,案也不能不查。在岐州你助我解救那些女子,在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她也跟着饮了一口热酒,心肺都在发烫。
时安笑着垂下脸,道: “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好好过节,不必担心我们。”
看他这模样,林越舟知道他是不愿让自己涉险,当下拈起栗糕嚼了起来,装作毫不在意地讲道: “你是知道我的,你跟我客气,我可不会跟你客气。机会难得,你再考虑考虑。”
不等时安再说什么,她拍了拍手站起道: “我是偷摸着出来的,还得偷摸着回去呢,不跟你们一道走了。”
时安半张的唇还未落下,人影就在转角处消失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叹道: “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估摸着时辰,等对方差不多回去了,他和石大也开始慢慢动身,一路走得悠闲自在,旁若无人地从后门进宅子。
隐在巷檐上的两个蒙面暗哨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悄无声息地跃下,朝着巷子另一头跑去,转入长街......
陆府中,暗哨抱拳退下,黑漆描金木榻下点着一个炭盆,陆良半敞着衣衫,发髻散乱,手握一卷兵书,四十有五的年纪,一绺短须附在颌下,依旧神采奕奕。
听完暗哨的回话,他高声喝叫陈醒进来, “人都布置完全了嘛,我可不想看到一点差错。”
“回禀大人。”陈醒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早些年便为他效力,至今前胸后背都时刻穿戴着护甲, “祭坛、游船、天香楼乃至路上仪仗均已换成我们的人,若有人想在这里面捣鬼,我们正可来个瓮中捉鳖。”
“明日再检查一遍。”
陆良挥挥兵书,示意对方退下。
前些时日陈醒在城外酒肆路遇一喝醉的马夫,与人起了口角,竟脱口而出前东家张都指挥使,陈醒原是一直跟着他的,对此名讳不可谓不敏感,待那人出了酒肆,当下就拿了。
一番拷问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得要严重。
原来几个月前就有人向这马夫打探过张廷敬一事,而张廷敬的妻女也依旧活在世上。
得此消息的陆良瞬间想到邸报上严峰自杀的消息,这么些年对此事耿耿于怀,还有如此手段与耐心的,他想不到别人,唯有刚刚得册封世子旨意的镇西王一家子。
难道,叶崇安逃了出来?
想到此层,他立马召集人手出城,同时在公署与府宅处布下暗哨,但凡有外人私自联系,都得细细拷问。
叶崇安武艺高超,若真要冲他而来,自己多半招架不住,更何况自己的行踪不难查,唯有暂避方为上策。
另外,他给连州一事的决策者悄悄递了信,言明他的猜想并请求验明此刻路上世子的身份。
得到的回复是:真世子在路上。
言外之意便是真真假假并不重要,若真有两个世子,也只有老实本分上路的那个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