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兆府再审此案,因有人主动提供线索,确认柳韵在他家药铺买过莽草果。
“小的是城东南灵药铺的学徒,那日就是这位姑娘,”阿宝指向被押上来的柳韵,“说家中受鼠所困,想买些莽草果用来杀鼠。”
“小的知道莽草果有毒,且京中人没有用此物杀鼠的习惯,便多问了两句。她说她是南地来的,儿时家中便用此法杀鼠,让我放心。”
阿宝捶胸顿足,显得十分懊悔,“是小的疏忽,没有再三确认,这才...唉!”
府尹边听边在心中合计,片刻后问道:“柳韵,本官记得你是岐州人,可对?”
“是。”柳韵身上衣物倒是干净,只是面色苍灰,“不过民女从未见过此人,购买毒物更是无稽之谈,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双方各执一词,阿宝一急,冷笑道:“大人,小的从药铺中带了些莽草果过来。这不同批次的莽草果成色也是略有不同的,因铺子里卖得少,还剩些,可拿来对证!”
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个青布袋子呈了上去,“刚出这事时,小的心里便有些恍惚,辗转反侧,日夜难眠,唯恐小的间接成了帮凶。后来见官爷来打听,才知道是真出大事了,马上就来了。”
这厮话多得紧,府尹眉心微蹙,将注意力集中在莽草果的比对上,又着仵作来看,得到肯定后,心里已有七分谱,看向柳韵的目光不免变得凌厉了些。
“照目前所得证据来看,柳韵,你接了这单生意后,以灭鼠为由向药铺购买莽草果,在烹制晚食时混入八角等一众香料中,致多人中毒,两人死亡。”
“且你趁酒楼不备,往后厨中也放入了这种莽草果,试图将责任推卸给酒楼采购之人,是与不是?”
惊堂木一响,柳韵却麻木地没有惊颤,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是说不出的坚定,“民女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们?”
府尹捋着胡须道:“他们全是些粗人,你一个厨娘在里面...恐怕受到了些言语骚扰、不公对待,心生怨怼,也是常事。”
“有很多法子可以解决此事,但你万万不该投毒杀人啊。”
话说到最后,任旁人听着,倒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只是柳韵不认,“大人,且不说你认定我投毒一事是否属实,敢问大人刚刚那番话,又有何依据?难道仅靠大人的猜测,便可随意定罪吗?”
“此事你莫急,本官自会找到证人。只是证据当前,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讲?”
柳韵跪在堂下,膝下冰凉一片,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冷意。两日前,林家着人来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若无法自证清白,希望柳韵个人认下这宗罪。
只要不连累酒楼,将会替她里外打点,尽量保住性命;且会确保她远在岐州的家人余生无虞。
柳韵明白,这没有办法去责怪谁,她不过是利弊权衡后的牺牲品,但她还是想争一争,“民女无罪!遭人陷害!请大人严查!”
一句一个响头,字字泣血,声声入心。饶是府尹见多了犯人,此刻也有一丝动摇,莫非真有隐情不成?
“我能证明她无罪!”
府衙外头,一句嘹亮的女声穿堂而来,引得众人回首。先入眼的却是一个白胖子,左眼乌青,嘴角带血,紧接着才是一位身穿青衣的姑娘。
“大人,这位才是卖莽草果的。”
嗯?连这等事情都有人来争?
阿宝往人群中看了一眼,马上转头回道:“大人,我店里的莽草果您是看过的,那就和这犯人用的是同一种。”
林越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屑和他多说,只踢了踢还趴在地上的白胖子,“诶!别装死,自己坦白。”
这女子的行事作风,看得府尹眉心一跳,莫不是哪个大牢里逃出去的吧!
“嗯,嗯,我讲我讲。”光看这脸,就知道白胖子之前也是受到了一番“款待”,“启禀大人,小的姓焦,名仁,是…是个开私药铺子的。”
私药铺子,顾名思义,没往官府过明路的药铺,不仅草药质量无法保证,而且还会私售违禁品,至于税收,多半是从未交过的。
此类人藏于市井之中,不好找,想到此处,府尹不由得多看了女子两眼。
“小的不仅卖药,若是客人有需要,小的也会帮忙下药,只要多加银子便是。”焦仁咽了口唾沫,抬眸看了一眼林越舟,又忙垂下头,“那工地灶间里的莽草果就是小的投的。”
“不过小的也是受人指使啊!还请大人饶命!”
“胡说!”面对这等突然情况,阿宝竟显得比柳韵和府尹还要着急,“小的意思是...大人,你看此人脸上带伤,怕是被人胁迫认罪。”
林越舟觑了他一眼,轻哼道:“你脸皮倒是光滑,但兜里没少揣银子吧。”
阿宝脸色一白,还想争辩,却被府尹一声喝令打断,“当府衙是市井之地不成?岂容尔等吵闹!”
“焦仁,你说是你投毒,可有证据?”
焦仁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这是小的店里的莽草果,大人可拿去比对。他们给我钱,让我把莽草果放入灶间即可。”
“莽草果轻易不会致人死亡,只是会让人易抽搐惊厥、恶心犯吐,但是,如果有人平常爱酗酒,则会让胃部痉挛,吐血而亡。”
府尹暗中点头,两位死者当夜正是喝到半夜而归,“那你口中指使你的客人又是谁?”
“草民不知。”焦仁怕受刑,连着说道,“他是夜间来的,还蒙了面。”
“大人,我知道。”林越舟早就从他身上搜刮了财物出来,“这里有五块金锭,是凶手所付,大人可仔细查看。”
讲来好笑,本来她都不在焦仁身上抱希望了,毕竟买凶投毒,是件需要格外小心的事情。他都选择在夜间遮面前来了,居然还用了自家带有印记的金锭,林越舟也不知该说他小心还是蠢了。
阿宝时刻紧盯着府尹,见他面色一变,脚下立马抹油似地想开溜,但两旁站着的衙役也不是吃素的,一人一根水火棍就将他架趴下了。
事已至此,阿宝秉持着坦白从宽的思路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是尤家二少爷!是他给我钱和这些果子,让我来这说那些话的。小的一时见钱眼开,鬼迷心窍,还请大人饶过小的吧。”
“将他押至一旁!”府尹喝道,“取尤二来!”
柳韵心中一松,与她隔空道了句谢。
一波衙役去了未回,大理寺却先来人了,大理寺正叶崇安拿着公文与府尹交谈了片刻,随即宣布此案移交大理寺审核。
林越舟第一次见他穿公服,玄色为底,金丝云纹勾边,衬得一张脸愈发清俊。
走至堂下,他对着柳韵讲道:“你已确定无罪,可回家了,后续若需你协助调查,请配合。”
几日后审查结果出来,横水街的施工也重新步入正轨,只不过没从外头找厨娘,就工部公廨的庖厨挪了两个出来,干净卫生,就是味道嘛...一言难尽。
“衙役去追捕时,尤二正在收拾包袱。”叶崇安夹起一块糟鹅送至林越舟碗中,徐徐讲道,“见人来了,想跳窗走,结果把自己摔骨折了,还得给他请大夫,不然他一直嚎,声音太难听了。”
他回想起来,还想捂住耳朵。
“案子为什么突然移交大理寺了?”
“因为尤二背后还有人。”
工部员外郎李光手下有名主事方明,工人的一概饮食皆由他负责。工部预算有限,恰巧方明的好友找上他,表示晓风楼有意接此单,且价格正巧在预算之内。
晓风楼在京中颇有名气,既然价格合适,方明自然愿意把这单给他们。但从江登那边得到的证词并非如此,他们的报价依旧高昂,这中间的差价是被人填补了的。
不需他细说,林越舟也猜了出来, “方明好友?”
“正是。”
这方明好友乃是礼部中人,照他所供,因过往纠纷才想出此招,意欲陷害。
“这吃出人命来了,方明作为负责人,定会被问责。”听到此处,林越舟又想到, “尤二是怎么掺和进这件事的?”
“是尤二自己找上门的。”
自上次马球一事后,尤二对林家的记恨又上一层,见有这么好的差事寻上门去,心中不平,想从中作梗,抢了过来。那方明好友见他如此,知道是个心中有怨的,便联合他上演了这么一出。
叶崇安明白,事情绝不是只到礼部为止,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四殿下已将此事禀报今上,至少经此一事,那边会老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