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乃神人也!”
眼见顾风伏首认罪,小吏不由得生出这番感慨。
小吏也读过书,认识些字,可惜家道艰难,只得在县衙刑房内做些杂事养家糊口。今日,也是他机灵,抓住机会抢了这差事,要不然哪来这场好戏看。
这个顾风,几个时辰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杀人,现在可好,鬼神之说就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还读什么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
吴离却道:“雕虫小技。”
“行行行,吴公子什么手段没见过,是我在吴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徐云不再理会吴离,转头看向小吏,“事情都解决了,把人带去牢狱吧。”
“这是自然,”小吏点头哈腰道:“不知公子可有空闲?”
“还有事吗?”
小吏道:“公子有所不知,此事虽有顾风口供,可无人证,也不和规矩。小的思来想去,还是要麻烦公子。一来,公子可是大功臣,二来,您是知道的,村子里的哪有不怕官府的,公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要是公子不嫌麻烦,天亮之后,还请公子到县衙走一趟,小的也好交差。”
徐云本就要去县衙任职,“不用等天亮,你们什么出发,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小吏喜出望外,原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请动徐云,没想到这么顺利,“马车就在后头,公子请。”
要知道,凶杀案可不是犯人认罪之后就能结案的,还得编写文书上报刑部,由刑部审罪定案。这位公子不去,自己就得去找村子里的人。那些人见自己就和老鼠见到猫似的,到了县衙,更加说不出话了。眼下,新的知县老爷即将上任,这件事情要不办不好,自己非脱层皮不可。
再者,小吏还有一层私心,观其言行,这位公子绝非池中物,此刻若能和他结个善缘,将来必定大有裨益。
徐云又道:“对了,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小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公子客气了。”
徐云道:“江寒声的尸首一日不能葬入祖坟,江家人一日不安。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帮忙把江寒声的尸首运过来吧。”
小吏脸都笑开了花,“两位公子想到一块去了,吴公子早就安排了人手,马车就在后头,不过山路崎岖,估摸着天一亮就能到。”
徐云颇觉意外,抬眼看向吴离,“你竟想到了这些。”
吴离是勋贵世家出身,还以为他高高在上,是不知民间疾苦之人,没想到,竟也有一颗玲珑心。
吴离垂下眼睑,有些不耐烦,“走不走?”
徐云没好气地说:“夸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看来,以后不能和你好好说话。”
说话间,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
是江虎。
江虎喘着粗气,从怀里拿出一个粗布包,递给徐云,“给你。”
徐云没有接过,“这是什么?”
江虎吞吞吐吐道:“是我娘让我拿过来的。”
徐云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个鎏金镯子并几个小银块,“这我不能收。”说罢,又递了回去。
江虎的脸涨得通红,“是不是嫌东西不好,不肯收?”
徐云双眸噙着笑意,“哪的话,这东西一看就是你娘压箱底的宝贝,是她的嫁妆,那是留给你娶媳妇用的,我怎么能收。”
江虎愣了一会儿,扭捏着说:“我还以为,是……”
徐云起了玩心,调侃道:“以为什么呀?”
江虎扭过脸去,嗫嚅道:“要不是你,我爹死都不能瞑目,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些你都不收,我心里不舒服。”
看着眼前的江虎,不过短短一日,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个时辰前,江虎似乎还只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而现在,经历了这些磨难,稚嫩褪去后,逐渐显露出属于他的风姿。
徐云摸了摸江虎的头,“你娘今早烙的饼甚好,我吃得不少,全当是谢礼了。”
江虎急了,“那哪成?饼才值几个钱。”
徐云语重心长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让江叔早日入土为安,其他的暂且放放。等事都了了,你要还想着,让你娘再做点好吃的,我可惦记着婶子的手艺呢。”
江虎默默地点点头,良久,才开口问道:“我去哪里能找到你?”
徐云思考片刻,“去月鹿书院吧,我姓徐,单名一个云字。”
马车缓缓走着,马蹄踏在乡间的泥土上发出嘚嘚的声音。
徐云辛苦了一夜,早就想躺下,可身边还有个吴离,车厢狭小,不得不提起精神,只能稍稍眯会。
吴离冷冷道:“徐大人还真是好心。”
实在是困倦,徐云的眼睛只睁开一半,“什么意思?”
吴离道:“你把真名告知江虎,不怕江家借你的势?”
徐云道:“就是让他们借的。”
听到徐云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吴离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不怕名声有损?”
世人科举,不过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光耀门楣。可只有他们自小浸染权势官场的子弟才知,像徐云这般平民出身,即无家世又无姻亲,官场之路何其艰难,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徐云今日之举着实大胆,堂堂朝廷命官,竟用鬼神一事逼迫顾风认罪。徐云即将上任,最好的做法是让此事消散,而不是与江家再牵扯上关系。若不然,被捕风捉影的御史得知,还不知如何编排,更有甚者,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徐云能不能坐稳知县之位,都是个未知数。
“但行前路,无问西东。”徐云道:“叶氏是个软性子,日后,能不能立起来,还是个未知数。我既与他们有了因缘,何不再拉他们一把?”
看着江家氏,徐云想到了徐母。
独自守住这个家,对于徐母,对于叶氏,都是难事。闲言碎语会化成风霜利刃,无情地击打在孤独的女人身上。
徐云不知,徐母究竟付出了多少,才撑起了徐家,但只看原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学,徐母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
江虎就像当初的原主,叶氏就像当初的徐母,徐云既然帮了江虎,再帮一次又如何?
一路无言。
三十里地,说远不算远,说近不算近,行至县衙,已是日上三竿。
吴离下了车就去了吴家老宅,剩下徐云跟在小吏身后从县衙人门到了六房。
大夏衙门仿京城六部设立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管理州县各项事宜。刑房主管刑罚政令,徐云此行的目的地就在此处。
刑房内,几位胥吏忙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在意到徐云二人的到来。
小吏拿着文书,走上前去,陪笑道:“张老,昨日的案子要麻烦你了。”
姓张的书吏手里写着文书,连头都不抬,“小丁,你两只眼睛看不见吗?咱哪有闲工夫。”
小丁的腰弯得更低了,“张老,实在是凶杀案等不了,还请您行行好,开了差票,写了文书,犯人也能早些押解入狱。”
张老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嗤笑道:“怎么,出去一趟就觉得自己有这个脸了?敢指挥我做事。”
“您瞧瞧,说得是什么话,您可是刑房里头的一把手,我哪有这个胆子?”小丁的口气愈发卑微,“只是,咱们的新县太爷就要上任了,之前的差事要是办不好,”小丁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刑房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小丁这话面面俱到,即摆低了姿态,恭维了张老,又暗中提醒他这件事的厉害之处,让张老心里很是熨贴。
张老的态度也软和了下来,从案上抽出一张纸,随口问道:“东西都全的吧。”
小丁不住得点头,从怀里掏出笔录,“这是犯人的口供,已经签过字画过押,”又指了指徐云,“这位公子是证人。”
张老抬起眼,上下打量着,他见徐云衣着不凡,自有风流之态,态度也和善了些许,“哟,还是位小公子呢,小丁啊,你还真有本事,从哪寻来的?”
小丁陪笑道:“您说笑了,我哪比得上您啊。这位公子可是大功臣,要不然,那顾风哪有那么快就认罪。”
张老在刑房多年,文书一事已是轻车熟路,说话间,文书已然完成,“小公子,麻烦你这里写个名,按个手印。”
徐云接过,难怪小丁这般恭维,老吏果然有老吏的用处,就看这份案卷,用词虽简洁明了,但案件的经过,犯人和死者的关系,案发时的场景,都写得清楚明白,不愧是刑房的第一人。
见徐云一直盯着文书,久久不下笔,张老急了,“你要不会写名字,按个手印就行了,别磨磨唧唧。”
徐云拿起笔,边写边说道:“您莫怪,学生这就写。”
“但行前路,无问西东”出自清华大学的百年献礼片《无问西东》
县衙布局描述参考平遥县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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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