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不行不行,六木才下葬,现在挖出来,多造孽啊!”
村正是个精瘦的中年,穿着灰白色的长衫,一脸的憨厚。
柏木村民风淳朴,别说杀人命案了,就连打架斗殴都少见。如今出了这等大案,作为一村之长,村正自然难辞其咎。
自从六木死后,村正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他又要安抚徐家,又要替六木办理后事。幸亏,做了三十多年的村正,还算有点人脉有点手段,在事情传开之前,他就力排众议,把丫头被关进了祠堂,只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好不容易等六木入了土,还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谁能想到,丫头竟趁着看守的空隙逃跑了。他气得脸色发青,原来还想着大事化小,眼下怕是没法了。
徐家在柏木村算大家,徐六木死得不明不白,自己若是不闻不问,轻轻放过,徐家族亲怎肯罢休。思来想去,他只得冒着被上头斥责的风险,让文东盐去县衙报官。
现在,东盐还没回来,县衙倒来了人,村正本就七上八下,再听到要挖坟,他心里更加不安,脸都皱成了一团,“官爷,咱们老百姓就讲究个入土为安,真不能挖啊。”
小丁苦口婆心劝道:“村正,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这案子有猫腻,谁愿意费这个劲。”
村正一脸震惊之色:“不会吧,能有什么问题。”
小丁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县里来这么多人,你还以为是小事,小心你的脑袋。”
见村正还在犹豫,小丁又道:“你以为我们乐意挖坟,多晦气啊,要不是那二位发了话,谁愿意做这差事,你就当帮帮我的忙。”
顺着小丁的目光,村正这才注意到了徐云和吴离二人。村正暗自揣摩着,这二位年纪轻轻,长相又那般俊俏,差老爷对他俩也客气得紧,虽然柏木村偏远,但能来这查案子,怕是来头不小。想来,只要伺候好了这两位,自己的村正之位还不能保全吗?
既然下定了决心,村正也顾不得徐家人的意见:“官爷,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小丁这边忙着领人挖坟开棺,徐云那边也没闲着,拉着吴离去徐六木的田里探查。
吴离见荒芜一片,杂草丛生,不由得眉头紧锁,“会在哪里?”
徐六木名下的田亩本就不多,他又懒惰,为了生计卖了大半,余下的拢共就三分地。
徐云眼尖,一下子就瞧见有一块不对劲,似乎颜色深些,土块也松软些,不久前似乎有人动过,“你们几个,把这里挖开看看。”
县太爷发话,谁敢不从。手脚麻利的,立刻挽起袖子,撸起裤脚,恨不得顷刻之间就将地挖个三尺深。
“下面有东西!”
果然不出徐云所料,这田里还真藏着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柏木村的祠堂前,乔氏跪得并不规矩,虽是低眉顺眼,可腰肢似柳条般曼妙,娇媚姿态颇让人心猿意马,一开口,就是娇滴滴的软语:“官爷,我可是清白的,您别抓错了人。”
在她的身后,乌泱泱围了一群人。胆大些的,伸长脖子,拼命往前凑。胆子小些的,则躲到后头,捂住鼻,生怕被尸臭熏着。
今日来了这么多官差,村正心里本就惴惴的,眼下竟多了一具尸体,更是惊魂未定,“官爷,这……”
太可怕了,六木才死了多久,就比放了半个月的猪下水还臭,白花花的蛆虫不停地翻滚,混合着暗红色的尸水,瘆人得很。旁边那具更恶心,蛆虫啃食得都没几块肉了,唯有肚子还鼓鼓囊囊的,呕得他差点没吐出来。
村正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压下酸水,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鼓足勇气,才开口问道:“官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丁满脸的不耐烦,“你问我,我问谁去?少废话,没看见仵作在验尸吗?”
村正赶紧闭上嘴,不敢再问。
老石头是县衙里最年长的仵作,在江州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对他来说,男尸倒是小事,只是这具无名尸体,实在难办。尸身的皮肉都烂了个干净,哪怕是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徐云看出了他的难处,“先验徐六木吧。”
老石头早有准备,先点燃随身携带的苍木,再拿棉花浸满麻油塞入鼻中,又往嘴里塞了块生姜,等烟气蒸腾上来,这才接近尸体。
徐六木是清理后才下的葬,但褪去鞋袜,他的指缝间仍残存着泥沙。脸色红得有些发紫,手指脚趾却泛白,腹部略微肿胀,按压之下,有粉红色泡沫自口鼻溢出,银钗探入喉内,仍是鲜白色。
根据验尸的结果,老石头基本可以断定,徐六木并非中毒,而是溺水而亡。
老石头刚想回禀,谁曾想,徐云就站在他身后,吓得老石头差点把生姜咽下去。
徐云问道:“可看出端倪?”
老石头定了定神,“回大人,徐六木确实是落水死的。”
闻得此言,乔氏忙道:“怎么可能?他不是中毒死的吗?”
老石头反驳道:“中毒?他中哪门子的毒?”
乔氏的语气变得急促:“怎么不是?大家都说,徐六木的水性最好,要不是中毒,他怎么可能死在水里?”
“我石家从前朝起就做这行,是你懂还是我懂?”
尸体不祥,验尸的仵作也被视为贱民,所以仵作一行多为子孙世袭,老石头也不例外。石家虽为贱籍,但老石头自幼学习验尸,小有所成,自有一番傲气,怎能容许旁人怀疑?
乔氏扯着嗓子喊叫着:“我管你是谁?凭徐六木弄水的本事,他就不可能淹死!”
老石头也是暴脾气,猛得把银钗伸到乔氏面前:“看仔细了,银钗都没发黑,你来说说,他中的是什么毒?”
乔氏终于忍不住了,怒目而视:“好啊,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板上钉钉的事,当官的一来,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一根簪子,能说明什么?”
徐云道:“乔氏,你既说徐六木是中毒,可有凭证?”
乔氏言辞凿凿:“怎么没有?那天,天都黑了,徐六木还没回来,我就让隔壁的东盐去找。田里没找到,东盐才去水边看,谁知道……”乔氏顿住了话头,眼眶微红:“要不是我要看儿子,怎么会让死丫头动手脚?现在好了,我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要被官爷怀疑,这是造得什么孽啊!”说罢,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村正颤颤巍巍地附和着:“官爷,六木家的说的没错,六木捞上来的时候大家说怪得很,都说淹死的人应该发白,六木脸却是红的,所以才把大夫请来。大夫一来就说是中毒,不然,我们也不会把丫头关起来。 ”
一旁的老婆子眼中透露出一丝不屑:“村正,话不能这么说。说起来,谁不觉得奇怪,就丫头那个性子,让她杀只鸡都难,谁给她的胆子,敢毒死亲爹?”
乔氏啐了一口,“你个老不死的懂什么,她哪是毒六木,分明是要害我!”
老婆子不甘示弱:“呸,好意思说这,不瞧瞧自己什么风骚样,有脸说话吗?”
乔氏气得双眼直冒火星:“老东西,嘴巴放干净点!”
老婆子眼中满是鄙夷,直接在乔氏的心上刺了一刀:“下贱胚子,六木是瞎了眼,娶了你这黑心婆娘,六木怎么死的,我看你最清楚!”
周围人也是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实在是丫头平日里老实,左看右看都不是能狠下心肠毒杀自己亲爹的人。当时,要不是大夫说六木是中毒,再加上乔氏一口咬定,谁也不会想到丫头身上去。今日这种情形,倒是乔氏,越发得可疑。
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乔氏只觉得脑袋嗡嗡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闭嘴,都给我闭嘴!”
眼见局势越发混乱,小丁的机灵劲又冒出来了,站出来维持秩序:“肃静!现在是验尸查案,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一声令下,无人再敢喧哗。
老石头拱手道:“大人,依小的所见,徐六木的确是溺毙,并非这妇人所说的毒发身亡。”
老石头的话,彻底击碎了乔氏最后一丝希望,她的身子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她脸色苍白,眼神即呆滞又茫然,整个人失去了生机,嘴里喃喃着:“不会的!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徐云并不理会乔氏,而是上前解开徐六木的上衣,再次检查尸体。
生前溺水之人,或因落水后挣扎,或因水中异物冲击,或因打捞时碰撞,身上多有伤痕。徐六木浑身上下虽没几块好肉,但受伤部位无红肿,皮肤挫伤处无卷缩,说明这些伤痕皆是死后所致。
老石头也察觉出了异常,不由得发出疑问,“不应该啊,一点生前伤都没有?”
数年的法医经验,徐云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嘴角虽上扬,眼中的寒意却甚,“此事的确蹊跷,看来,徐六木虽为溺死,却非失足,而是有人蓄意谋害,乔氏,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