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边是同床共枕的夫君,孙氏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对她来说,弟弟已然好转,再去计较,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个痴哑人,糊涂着糊涂着,这辈子就过去了。
徐云知道,想要拉拢孙氏,非得点明事态的严重性。否则,孙氏会像鸵鸟一样,以为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就可以逃离一切。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徐云眸光流转间,透露出高深莫测之色,“夫人畏首畏尾,犹豫不决,孙典史还会有第二次机会吗?”
孙氏怔了怔,眼泪无声地落下,“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路,弟弟他有什么错?”
“徐大人,”孙氏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眼中满是期待,“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一定能让他活下来!”
徐云道:“我可以出手,不过,夫人自己可想明白了吗”
孙氏不知所措,愣愣地望着徐云。
徐云接着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典史可以活,夫人想过自己吗?”
话已至此,她如何不清楚?唐捷下了死手,就是要弟弟死,身为唐家妇,她就应该顺从夫君的安排,可那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啊,她怎会舍得!
弟弟自小骄横跋扈,简直就是个霸王,可在自己面前,却乖乖夹起尾巴。她记得,那年,弟弟哭得像个小花猫,扯着自己的衣袖不让自己出嫁。她还记得,那年,弟弟中了秀才,红着脸让自己去汤家提亲,弟弟还说长姐如母,父母都不在了,自己的婚事就得长姐做主。
她怎么能袖手旁观!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救下他!
孙氏站起身来,长揖道:“孙意君愿为徐大人驱使。”
为避嫌疑,孙意君先行离开,徐云仍在亭中品茶。
茶虽冷,但味更浓。四周星光寥寥,树影幢幢,吴离踏月而来。
那轻纱般的月光笼罩在吴离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柔光,状若神祇。
徐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吴离淡淡扫了一眼,眼神冷得似冰,“吴家与唐家同为四王八公,孙家是唐家姻亲,孙家出了事,我理应前来。”
这话貌似合理,可徐云一听就明白,吴离此言不尽不实。孙家什么身份,唐家都只来了一个孙意君,吴离可是吴家嫡系,怎么值得亲临孙宅。
不过,徐云并不打算揭穿,面上仍是云淡风轻,斟了一盏茶给吴离,“小少爷听了多久?”
吴离没有接过,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徐云,“你早就知道我在这?”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徐云调侃道:“难不成,我大声喊叫起来,说你是采花贼,意图不轨,哎呀呀,堂堂吴家公子,竟会做这种没脸面的事……”
吴离拧着眉,寒着脸,“闭嘴。”
还别说,就吴离这张脸,生起气来都好看,长长的睫毛眨动着,白皙的皮肤在如水的月色下格外动人。徐云打趣道:“小少爷,你的风度呢,这就急了?喝口茶消消气。”
吴离一把抢过茶盏,“徐云,你的胆子真大。”
徐云斜眼瞧着,“一向如此,不是吗?”
吴离道:“你怎么确定,是唐捷下的手?”
徐云一脸的得意,“当然是他。”
吴离对上徐云上扬的嘴角,先是一愣,很快变得愤怒。经江家村一案,他以为,徐云不汲汲于名利,不戚戚于富贵,是胸有丘壑之人,可如今,看他为了权势,竟也不择手段,颠倒黑白,与旁人又有何异?
“徐云,无凭无据,你竟敢污蔑他人?”
徐云反驳道:“什么叫污蔑?典史中毒是事实,不是唐捷,难不成是我动的手?”
吴离道:“中毒是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只是个意外?”
徐云讥笑道:“意外?吴公子,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巧的事,前脚,刘监明刚罢免了他的官,后脚,他就中毒昏厥,幕后之人分明就要让刘监明背黑锅,你说,这个人究竟是谁?”
吴离不满徐云的回答,“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你怎敢轻易下定论?”
当孙意君说出下手之人是唐捷之时,徐云就收到了完成任务的通知。可惜,这话说了吴离也不会信,徐云只能说:“孙意君是唐捷的枕边人,她都认为,是唐捷要谋害自己的弟弟,不是早有端倪,仅凭我短短数语,她怎么会信?”
吴离仍是不服,声音不由得变得高昂,“说到底,你根本没有证据。”
徐云神色一沉,“吴离,你话里话外,不就想说我徐云是为了争权夺利,结党营私,才把脏水往唐捷身上泼。”
吴离道:“难道不是吗?”
“下毒之人不是唐捷,还会有谁?”徐云火也上来了,她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怒火,“我承认,我是在借此拉拢孙意君,那又如何,真相就摆在她面前,是孙意君自己做的选择。”
吴离心知,徐云说的大抵就是真相。可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他只能反驳,“唐捷疯了,要杀妻弟?”
见吴离态度软和了下来,徐云知道,他必是明白其中关窍,“妻弟又如何?错就错在,他即是唐家的姻亲,又是刘监明的属官,他不过是唐捷发难的一个借口。他死了,唐捷正好趁此机会拉刘监明下台。”
吴离喃喃道:“唐捷就这么恨刘监明?”
徐云没好气地说:“吴大公子,你好歹出生大家,难道不知道寒门和勋贵早就势如水火,互相征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唐捷是恨刘监明,可他已过花甲之年,之所以会出手,更多是因为唐家。”
吴离出身不凡,自小浸染其中,怎会看不清朝局?大夏立朝不过三代,已见颓势。
□□起于微末,于乱世中建立大夏,后大封功臣,王四人,公八人。仅六年,□□病危,遗诏传位高祖。高祖年幼,上令四王八公为辅政大臣。自此,勋贵把持朝政,权势滔天。
当今圣上乃高祖独子,弱冠继位,然内有勋贵权倾朝野,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故皇帝广开科举,提拔寒门子弟,以期大夏繁盛。只是积重难返,勋贵同气连枝,互相勾结,致使大权旁落,纵使皇帝励精图治二十一载,朝堂仍是勋贵天下。
刘监明寒门出身,不过三甲,短短三年,就从江都知县一跃而成京官,可谓前途无量,若说背后没有皇帝,谁也不信。所以,也别怪唐捷处心积虑要除掉刘监明,分明是勋贵容不下寒门。
吴离蹙了蹙眉头,眼角蕴了一抹冷色,“徐大人洞若观火,不过数日,江都尽在掌握之中。”
徐云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多谢夸奖。”
徐云早就了然,刘监明的身后就是皇帝。除了皇帝,谁能给刘监明这么大的胆子,敢光明正大与唐捷唱对台戏?仔细琢磨,其实原主能任江都知县,想来也是皇帝的意思。
原主是寒门,还拒绝了勋贵的联姻,自然入了皇帝的眼。她能在翰林院活了三年,怎会没有皇帝的授意。
想通了这些,徐云才打定主意,一定要通过刘监明向幕后的皇帝表明心迹,这样,她的青云路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吴离道:“吴家也是勋贵,徐大人不怕我通风报信吗?”
徐云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别装了,你早就上了这条船,不是吗?”
从吴离路上被劫,到他去寻刘监明而不是唐捷,徐云就知道,出身吴家的吴离,必定与勋贵不是一路人。再看他的出身,祖母是公主,外祖是帝师,这样一个人物,能让他臣服之人,只能是皇帝了。
坐在徐云对面的吴离身型微顿,他没想到,徐云竟如此敏锐,只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他的手不由得按在腰间的短剑上,准备随时发难,“徐云,你究竟想干什么?”
“吴公子不必紧张,”徐云淡然道:“你我同为皇上效力,自当共同扶持。”
吴离眼中满是阴沉的神色,“谎话连篇。”说罢,短剑已经出鞘,寒光凌厉。
“你敢吗?”即使到了危难之际,徐云仍旧面不改色,“我是江都知县,是朝廷的七品官,你敢动我吗?”
吴离冷笑道:“七品小官,也配威胁我?”
徐云叹了口气,“也对,吴公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徐云话锋一转,“吴公子就不怕坏了皇上大事吗?”
吴离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什么大事?”
徐云笑道:“吴公子借祭祖之名到此,而我受朝廷任命任江都知县,你我二人一明一暗,焉知不是皇上为掌握江州,派你我联手?”
见吴离有所动容,徐云乘胜追击,“我知道,皇上必有密旨,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不过,只消你细想,就知道,我与你乃同道中人,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夏。”
徐云这番话,说得很平淡,却说到吴离的心坎上。他默默收起短剑,转身就要离去,徐云拦住了他,“吴公子,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手头也没什么人。这保护典史之事,你就出点力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