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前,魏清遥回宫了,她每日政务繁忙,假扮尧倾后,需熬夜批奏折,晨起再上朝,最后回到天和院。
上官世青埋头整理案情,傍晚便要卸掉假肢,清洗截口,次日重新安装。那是从活人身上砍下的断肢,能够以假乱真,但为了不影响左臂,由机关秘术传人班若凤为她精心设计过,截口与手臂内里的细丝相连,可做武器,也可灵活使用。
弊端就是,每日拆卸重装,有剧痛且不便。若无时间,上官世青便弃之不理,截口部分便会化脓流血,备受煎熬。
回想起白天的种种,上官世青脑海总会闪过尧倾的影子,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里流淌。她将左臂切口处擦了擦,丝丝血渍沾在了巾帕上,再涂抹外伤药,最后用纱布将其裹住。
如果想伤口恢复,就不能使用假臂,那样上官世青只能独臂行走于世,武力值大打折扣不说,更怕在帝京引来非议和异样目光。
她满身是伤,鞭伤、刀伤、擦伤,惨不忍睹,褪去衣物满目疮痍。
不记得为何如此,却也只能认命。
收拾自己,扣好衣物,窗外闪过一道影子,上官世青敏锐的目光迸去,抬手将盆中水从窗边泼洒出去,门“哐当”一声被风吹开了,一团黑色影子缩在了坐塌上。
“幸好我躲得快,不然要被泼脏喽。”鬼医阴魑从黑色披风下探出头,咯咯笑起来。
“让你每次走正门,非要鬼鬼祟祟。”
别的事记忆浅,但鬼医这几年一直阴魂不散,上官世青对她最为熟悉。她是个谜,不仅时不时出现关照自己身体,还会检查假臂情况,两人每次见面方式都很离奇。
上官世青已然熟悉她这不人不鬼地现身方式。
阴魑从坐塌飞跃而下,袖口甩出一条细线,勾住上官世青右手腕,手指弹动,悬丝诊脉。
只是须臾功夫,她便歪头问道:“你离心丹发作了?”
“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便头痛欲裂,真气乱窜。”
阴魑“嗖”地收回丝线,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金针似的芒光打入上官世青心口,紧接着掌心轻轻一挥,环绕几圈后,上官世青只觉得堵在胸口的气,瞬间通畅了。
“你切勿强行回忆,我给你用的药,世上独一无二,除了近几年的经历,其他会相继忘记,若是你哪天想恢复便告诉我,但你定要三思,过往的事你现在未必能够承受。”
“明白。”
“走了。”阴魑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踪影,门也被带上了。
上官世青坐在床榻上,芙蓉暖帐,被褥上双凤飞舞,触之轻柔,她缓缓侧躺而下,视线落在断肢处。头忽然猛烈一痛,耳边登时响起“你气死我算了!”“杜庭曦三个字不能提吗?”
她按头闭眼,双目紧蹙,将头蒙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挟。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去想......
离开天和院后,阴魑便去皇宫复命,告知人无大碍,魏清遥才放下心来,并命她蛰伏帝京周边,要随传随到,不得走远。
她会密切关注上官世青身体状况。
两天时间的搜查,地玄两队衙役排查了重点商铺,城防军配合暗访,没有发现可疑金子,倒是出现了与本国重量不相符的银子,所出之地为风月楼。
那是帝京风花雪月场所,也是才子佳人聚集地,每日迎来送往,打赏过千两,十二花魁曾是朝廷谍卫,赫赫有名,身手不凡,后来魏清璃退位,花魁们隐至各方机构,成为出色士官,依旧为朝廷效命。
前两年,风月楼被一老板重金买下,如今的魁首叫林师师,绝色佳人,身在风尘,却像不沾尘埃的仙子。她卖艺不卖身,人称“师姑娘”,擅长古琴,一身才华,却是不懂武功。
上官世青即刻动身,行至门口恰好遇到魏清遥,她依然男装打扮,翩翩君子风,俊美无双的脸上,自带一股冷意,这次只有唇上短须作掩,难辨其真容。
“尧大人,风月楼有可疑银两出现,下官准备去查。”她解释道,并将银子拿出递呈过去。
“哦?”魏清遥接过,翻转看了看,用手掂了掂重量,思忖片刻,说道:“这重量酷似东洲的沉银。”
东洲是贺朝边境之一,位居极东位置,山海连天,地势险要,那里黄金匮乏,盛产银器和海产。东洲的银两之所以被称之为“沉银”皆因为其重量。如果将东洲沉银在贺国溶解重新筑银,价值翻涨。
“我朝与东洲银钱尚未互通,怎会如此?”
魏清遥轻嗤一笑:“去查查就知道了。”说罢将银子放回上官世青手里:“本官与你一同去,风,月,楼。”她字字停顿时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若查出真的是东洲沉银,涉及到边境就敏感了,矿金案是否有牵连,难以预估。
风月楼沿河而建,三座红漆长桥横跨内河,桥下小舟泛河,有游船赏景者,亦有开水为路者,一楼可吟诗作画,二楼为酒肆住店,两岸种满四季常青的石楠树与松柏,偶见绿意中盛开着秋季的花,美不胜收。
为低调行事,上官世青与魏清遥带着两名捕头几名捕快在偏厅等人前来,据说这银锭是客人打赏给花魁林师师的。她两天一艺,抚琴半个时辰,不陪客不饮酒但受打赏,众人常为等她大打出手,攀比财富权贵,簪缨子弟无不痴迷于她。
“两位大人稍等,师师片刻就来。”管事掌柜点头哈腰,得知是天和院高官,谄媚端茶递水:“大人请喝茶。”
偏厅是风月楼内堂,客人不得入内,但林师师却姗姗来迟,也听得隐约摔打和喧闹声。
“出事了出事了,李公子和乔公子为师姑娘打起来了。”小二匆忙来报,掌柜歉意抱拳:“两位大人见笑了,小的去去就来。”
魏清遥端起茶盏,晃动两下,没有喝下,抬眸看向上官世青:“上官大人,这风月楼好生热闹,不如去瞧瞧?”
“不了,尧大人有兴趣可前去。”上官世青端正地坐着,耐心等候,并不想过多参与其他事。
“好,应捕头和钱捕头随我去拿人吧。”说罢她收起折扇插进后腰,负手在后往前堂走去,两名捕头相视一看,当即跟随。
什么都未定论,就要拿人了?不是说好暗中行事吗?上官世青惊讶抬头,几名衙役已经跟着魏清遥去抓人了。
这位尧大人行事有些任性,可她是宫中人,自己不好多说什么。
天和院本就有权主管帝京治安,这般闹事该上报才是,据说二人是为了争夺打赏而出手,价高者得最前排听曲。
从后楼梯走过天桥,来到前堂,有两人正在交手,摔碎了酒杯,桌椅倒塌,一旁竟还有人拍手叫好,中央戏水高台上,坐着一女子,正从容地弹琴,身边喧闹和呼叫仿佛与她无关。
她一袭紫烟梨花百褶裙,腕系叠纱,透亮的凤眼,似要勾人心魂,一只紫玉朱钗斜插青丝间,细纱如水裹着纤瘦的肩头,美骨若隐若现,十指纤纤落在琴弦,轻按拨动,曼妙的弦音传来,令人神魂颠倒
“想来这位就是师姑娘了?”魏清遥饶有兴致地摇扇,笑着赞赏:“果然美若天仙,不愧是风月楼的花魁,你说是吧,上官大人。”
上官世青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师师,想着若是这帝京有钱人都爱给她打赏,这倒是突破口,林师师这几年也算阅人无数,得赏银无数,或许能有些金子的线索?
“她有这么美吗?让你目光灼灼,神不守舍?”
不知何时,魏清遥走到她身边,语气似有不满,面露不快。上官世青只觉得此言甚怪,不知从何解释,便没有说话。
可魏清遥却深情一凝,眼神肃然地说道:“还不抓人等待何时?”
“尧大人,我们此次前来调查,并非抓人。”
“怎么,这才刚见面就舍不得了?”
“我?”
“你不舍得抓,我偏要抓。”
上官世青有口难言,这怎么就变成舍不得了?她见衙役已经按住了两个打架之人,说不过魏清遥只好纵身一跃,落在林师师身边,取出官牌,大声喝道:“天和院办差,再有闹事者,天牢有请。”
堂内瞬间安静,两位打架的公子终于收敛,虽相互不服,但听到天和院,大家总会畏惧几分。毕竟天和院执法,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商贾百姓,皇命在身。但凡闹事涉案入天牢者,轻则鞭刑伺候,重则酷刑审判。
林师师的琴音随之停下,她抬头看向上官世青,依旧淡定自若地坐着,宛如开在水中央的一朵睡莲,低调绽放,却不失风华。
掌柜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她连连点头,抬头看向尚未下楼的魏清遥后,便站了起来。
“师姑娘,有事相问。”上官世青作了个请的手势,林师师颔首回答:“大人请。”
场面由掌柜带人清理,闹事的二人没有扩大事态便没有收监,几人回到偏厅,上官世青拿出银子,问其来源。她称是一位叫柳书的人所赏,他的身份乃天字号钱庄掌事。
“你可有见过这种金子?色泽较浅。”上官世青将矿金放在林师师跟前问道。
她始终端坐,姿态轻盈,不卑不亢,淡然地说:“好像见过,但不记得,客人往来,师师常不记得人名。”
“那柳书为何就记得?”魏清遥问。
“他提及天字号钱庄,自然印象深刻。”
“如此,就请师姑娘随我们去天和院,再好好考虑吧。”魏清遥要抓人势头很强,上官世青却觉得此事未必跟林师师有关,刚想说点什么,她就命令道:“请师师姑娘走一趟天和院吧,或许能想起点什么。”
“尧大人。”
“上官大人再多言,本官便要怀疑你的动机了,别忘了皇上限定你的破案时间。”她不容任何人辩驳,一切按照法制,收监审理,方显公正公平。
上官世青不再多言,总觉得心生奇怪,尧大人这脾气怎么突然就上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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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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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