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仿若一瞬,冬去春来。
栖梧宫中的梧桐树上一夜间冒出许多青嫩的枝芽,让原本沉闷的宫墙大院内散发出一点活力。
因为免了后宫每日的朝见,蒋昭有了更多时间来整理清算往年宫中的各种账目开支。
整个冬天除去每月初一的请安,以及初一、十五固定的服侍皇帝,她都把闲暇时间用来翻看账目。
这天蒋昭正在栖梧宫的偏殿演算着最后一笔宫中的往来开支时,青云端着茶碗推门而入。
蒋昭抬头瞥了青云一眼,接着低头继续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直到账面上的数字和算盘上的算珠一致才停下。
蒋昭问:“什么事。”
青云答:“娘娘,郑妃...有喜了。”
“是吗?这可是好事,皇上那边知道了吗?”蒋昭有些惊讶,这才几个月郑雁芙就有喜了。
蒋昭十六岁便嫁给林仲逸到现在有快十年了,除了早年间因意外流掉的那个孩子,林仲逸的后院内没有任何人怀上子嗣。
也正是如此先帝才会把一个舞女赐给当时在朝中已经起势林仲逸,就因为他子嗣单薄,而那个女子被观星观的观主断言福泽深厚,子运亨通。
青云见蒋昭想得出神,适时出声提醒道:“娘娘,皇上那边已经赶过去了。”
“那咱们也走吧,这种时候我这个做皇后的肯定不能缺席。”说罢,蒋昭合上账本起身,简单梳洗一番就往郑雁芙所在的烟雨阁赶去。
蒋昭行至寝殿门口时,就听见殿内一声声女子的娇笑响起。
“皇上万安。”
“免礼。皇后到这坐。”林仲逸摆摆手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
此时的他红光满面,整个人显得兴奋无比。反倒衬得一旁的郑雁芙面色苍白了些。
“恭喜皇上。郑妃真是好福气,你可要好好将养身体,给皇上诞下长子。”
蒋昭微笑地说着祝福的话,可这话却让一旁原本沉浸在欢喜情绪中的林仲逸面色一变。
一直注视着林仲逸的郑雁芙自然没有错过他这瞬间的脸色变化,内心有些不安地开口:“皇上,您怎么了?”
林仲逸伸手握住郑雁芙的手,柔声安抚道:“没事,就是瞧见爱妃你面色有些苍白,有些担心罢了。”见郑雁芙双颊泛出一抹红晕这才放下心来,转头问道,“吉元,院判张大人到了吗?”
“回禀皇上,院判大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叫他进来。”
“是。”
吉元躬身退出,没多久领着一个身穿藏蓝色官袍的老人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
林仲逸开口道:“平身。张院判,朕瞧着郑妃面色不好,你来替郑妃看看。”
“是。”
张院判提着药箱走近,蒋昭适时起身给他让出空间,方便给郑雁芙诊脉。
一时间房间内众人的视线全都牢牢集中在郑雁芙的身上,原本嘈杂的屋里竟瞬间安静下来。
“回皇上,郑妃娘娘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是吗,为何郑妃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啊。”
“郑妃娘娘应该是血气不足,这是女子常见的症状,平时多休息,对龙胎并无太大影响,微臣再开些补药,每日服用便可。”
张院判垂头跪在林仲逸腿边,沉着冷静地分析着郑雁芙的病因。
“如此就好,张院判,这郑妃的胎朕就交由你看顾。”
“臣遵旨,微臣这就下去拟了药房煎药。”
张院判得了林仲逸的点头立马起身,缓缓退出郑雁芙的寝殿。
“雁芙,张院判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段时间就好好静养,等你顺利诞下皇子,朕再封赏。”林仲逸满目柔情地替郑雁芙划拨了下额前的碎发接着说道,“朕前朝还有事,就不陪你了。等下记得喝药,朕晚膳再来看你。”
“皇上起驾。”吉元适时地高喊一声。
“恭送皇上。”
林仲逸走后,蒋昭紧跟着离开,来到了勤政殿。
蒋昭缓缓走进殿内,瞧着原本说要处理政务的林仲逸并没有在桌案前,而是正盘腿倚在窗边的暖炕上,认真的研究着桌上的残局。
那模样仿佛早就料到蒋昭会跟到勤政殿一般。
蒋昭走过去自然地坐在林仲逸对面的空位上,捻起白子利落下到棋盘中。
这一枚白子落下原本必赢的局面瞬间扭转,林仲逸手持黑子眉头紧锁,缓缓开口道:“阿昭,这一子落下,朕这稳赢的局面一下就被破了。
我朝历代皆是立嫡立长,如今阿昭你未有嫡子,若是郑妃诞下长子,势必为如这一子般威胁到咱们的孩子的地位。”
说完林仲逸抬眸视线牢牢地锁定在蒋昭身上,蒋昭并未回避这灼人的目光,扬起笑容俯身靠近,道:“自然。不过这祺局和天下都在皇上手中,若是这一子碍了皇帝的眼,把它拿掉就好了。”
说完蒋昭伸手把刚下的白子从棋盘中拈出,放回棋娄中。
“这一子哪有阿昭你说的这般可以轻易收回的。”林仲逸苦涩一笑。
蒋昭听出林仲逸这是在向她示弱,毕竟郑雁芙怀的是他名义上的第一个孩子,孩子不是棋子,确实不是勾勾手指就能解决的。
加上郑雁芙的身后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郑氏一族,与司家遍布朝野的文臣不同,郑家手里是实打实的兵权。
若是这孩子生在郑家,那么就算他林仲逸扳倒了司家,这郑家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司家,甚至会比如今的司家更难对付。
养虎为患这个道理,林仲逸可太懂了。
若要让这个孩子消失的名正言顺并且有价值,那就只有后宫争斗,而这就只能依仗蒋昭这个皇后。
这种时候蒋昭自然不会让林仲逸失望,于是开口道:“司家多文臣,与郑家不同。陛下先前不是一直忧心如何削弱司家在朝中的地位吗?若是这孩子没在司家人手里,这不正好给了陛下处置司家的理由。”
“阿昭所言甚是。”林仲逸高兴地附和着。
“就是不知道这司贵妃会不会成为我们手里的一把利刃了。”蒋昭试探性地开口。
这司云梦毕竟是司家人,一荣俱荣的道理她没理由不清楚。想要让她抗下这口黑锅可不是件易事。
“选秀?!”
林仲逸有些诧异蒋昭话题的转变,在他看来这件事和刚刚商讨得完全不沾边。
“如今陛下后宫只有这么几位妃嫔,司家和郑家的斗争总要有人来激化。况且皇上如今登基,子嗣一事还是要早日提上日程。臣妾的身子难以有孕,作为一国之母总是要为皇嗣考虑。”
听到蒋昭提起孩子,林仲逸神色愧疚的覆上蒋昭的手,柔声说道:“阿昭说得在理,父皇在朕这个年纪都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而朕却一个孩子都没有,是不该。”说着林仲逸想到了什么,“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司贵妃操办吧,你身子不好要多休息,朕就赐司贵妃协理六宫之权,让她全权操持选秀事宜。”
见目的达成,蒋昭垂眸乖顺的应和一声,回宫后便称病不出,让林仲逸赐予司云梦协理六宫之权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距离上次和林仲逸交谈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这期间蒋昭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倒是过得十分惬意,人眼见都胖了一点。
青云推门进来的时候,蒋昭正倚靠在窗边看书,青云走近说道:“娘娘,吉芜回来了。”
蒋昭面色一喜,忙道:“让他进来。”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穿着墨绿色太监服的男人走进来,端正地叩首跪在蒋昭面前。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吉芜,快起来。”蒋昭虚扶一把,高兴地询问,“事情都办妥了吧。”
“都妥了。按娘娘的吩咐奴才特意转水路到江南找到了司家老宅,娘娘想得果然没错,宫里这位贵妃早年间一直被司家养在南阳老宅,是皇上登基的时候才接回都城司家。”
吉芜抬头看了眼,见蒋昭神色无异才继续道:“据司家老宅的下人所说,这位小姐是司老太爷第三子司鞍和一个青楼歌姬一夜风流的产物,所以一直被司家不喜。五岁那年司家三房以不详之名遣送她回南阳老宅。”
接下去吉芜要说的蒋昭大致都能想到,背负不祥罪名的孩子,自然是人人可欺。
这也说的通为何同出司府,性子却天差地别。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
接着又朝青云问道:“青云,算算时间,是不是马上要到殿选了?”
“是的娘娘,三日后殿选,入选的秀女们都已经入宫候着了。”
蒋昭点点头,说:“既如此,你让小厨房今晚多做点皇上爱吃的菜。”
不出蒋昭所料,当晚林仲逸的御驾就出现在栖梧宫外。
“陛下万安。”
瞧见明黄色龙袍的身影从门外走进,蒋昭起身屈膝行礼,接着在林仲逸的示意下同他一起入座。
“朕临时想起来看看你,没有打扰皇后用膳吧。”
林仲逸瞧着桌上布好的饭菜,里面不少是他喜欢的菜色,面露些许满意的神色。
“怎会。能和皇上一同用膳臣妾自然高兴不已。”
蒋昭说完偏头朝青云看了一眼,得了示意的青云走到林仲逸身边,熟练地替他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是林仲逸的习惯。
两人沉默地吃过一轮后,林仲逸才放下筷子,说出今天真正的来意。
“过几日就是殿选了,皇额娘走得早,司贵妃虽说有协理六宫之权,但殿选那种场合她终究不适合。”
蒋昭适时接过林仲逸的话茬,道:“臣妾身子已经大好,司贵妃操持选秀想必也是辛苦,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殿选那日臣妾会和皇上一同出席。”
林仲逸满意地点头,接着和蒋昭说起前朝这段时间的糟心事。
司贵妃协理六宫、郑妃有孕,这两件事对他们背后的家族来说都是大喜的事,自然也是他们行事的底气。
原本想着在这次的选秀过程中找些司云梦的错漏之处,结果她全程处理得倒是十分妥帖。
对于林仲逸这些话蒋昭没有接茬,在他提到司云梦妥帖料理选秀之事后,蒋昭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第一次见司云梦时,跟在她身后那个侍婢的身影。
想来那个人就是司家派给司云梦在宫中的助力,只是这个人是为司家做事还是为这位司贵妃做事?
蒋昭脑中不断地整理着这半月来收集到的消息,并把这些事情与林仲逸提起的事件一一整合。
这次选秀,司家往秀女中塞了不少人,试图在后宫里埋下更多的棋子,但这件事林仲逸仿佛并不知情,既如此蒋昭也不打算同他讲。
如今这种局势,后宫这蹚水越浑,蒋昭和林仲逸的联盟才会越稳固,司家也才会倒台的更快。
至于郑家,郑明旭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当年只是鉴于先帝老迈,各皇子间局势尚不明,加之他只有一个女儿,这才迟迟未站队,到头还背上一个纯臣的名头。
这种人最适合给蒋家做踏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