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闻言,哪里还忍得住,好不容易逮住一份正经事可做。奏折一写完,拽着苏云起就找宋掌印去印《五经新注》——也是国子监当下的教本。
宋掌印是监内专管各类文书,比如平时的课本,考卷,通知等校勘印刷的,做起印书一事倒是手到擒来。
因已有现成刻好的梨木墨板,他也只管印刷完装订成册就好。加上沈昀苏云起等人打帮手,大不出半日就作速印完了。
苏云起算盘拨的快冒烟了,沈昀眼睛也快冒星星了,“怎么样?有利可图么?”
苏云起点头,“还是有的,毕竟我们的本钱低,你看啊,除去纸、墨……”
苏云起开始一本正经跟沈昀他盘算了起来……
随后几日,沈昀又和苏云起一起去城里的各处书肆书铺多番打探,细细考量了一番,这天两人归来时范缜恰好在寻他二人。
苏云起道:“这几日我与沈昀把城中几乎所有书铺都跑遍了。他们的刻本品质量参差不齐,卖价不一,单就《五经新注》来看,书市上还未见到我们监里的完刻本,我和沈昀的看法是此事可成!”
范缜点头道:“我与李大人也商议过了,此事就暂由你们且去一试。记住倘有疑虑要及时告知我们,切不可自作主张闹出事端。”
沈昀和苏云起听着满是欣喜地对望一眼。得到监内两位上司的首肯,两人更是夜以继日的忙活起来,预备抓紧时间多印几本。
直至正式诏书下达时,印好的书籍已有两百多份了。
沈昀不知晓李义甫范缜他二人是如何说服嘉和帝的。
历朝历代的帝王,皆热衷于大规模的图书编撰来标榜自己的丰功伟绩,以及倡导教化,这点沈昀心知肚明。
而对于李义甫主张的印书售卖一事,嘉和帝的评语是:
“播文德于有载,传世教于无穷。”【注1】
余者沈昀也就不去理会了。
沈昀在监内刊印典籍忙的风风火火,这日又是一批书籍被书商运出了国子监。
苏云起望着辚辚远去的马车,适时提醒道:“羲和,其实我觉得,关乎银子的事,我们还是得谨慎小心。”
羲和是沈昀的字。
沈昀道:“我知道,横竖我们双手不沾钱,也没别的心思。”
所有跟钱银有关的,王监丞自会去料理。
王怦平日就要打理一监的钱银出入,这些日子又新增刊印钱银的账目,一时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唯一慰藉也就是可安然入梦了。
书籍一批一批的从国子监运到了书铺。书籍本身在沈昀严格把控下的质量,加上书商们的大肆吹捧,果然颇得购书者青睐。随后京城的一世家大族,不知从哪听闻了这些典籍的国子监刻本,也去要买来收藏,而后一传十十传百,达官贵族们纷纷都以得此书为美事。一时间京城购书一事蔚然成风,国子监也大赚一笔银子。
苏云起帮沈昀一同给新书扎捆,他先将两根长绳打成十字状,抱起沈昀递过来的一摞书放了上去,笑吟吟道:“真是没想到,刻书这事儿能这么顺当就做起来了。我觉得再这么下去,宋掌印怕是要忙不过来了,一人如何能供的起全城的读书人啊。”
沈昀笑笑,“你还真能吹牛啊,再者我们不也在忙么。”
苏云起挺直腰板道:“吹牛?那我可没有。你看啊,眼下是监里印多少他们书商要多少啊,我在想,或者跟我爹的大理寺借个人来?”
“借个人?”
“嗯,我知道他们那儿有个张师傅,雕工极佳,我还见过他写的文书,很是凝练庄重。再说我们监内好书如此之多,我还想着日后刻其他书呢。”
沈昀道:“那也成啊,只是先得让你爹同意。”
苏云起笑道:“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想想又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们的书是真好,你没听到外面的评语:甚么校勘仔细,纸墨精良,是藏书家的插架之珍?”
沈昀将绳子两端提紧一系,道:“别人的奉承话,你听听得了。”
苏云起道:“不止呢,还有人听闻我们监里在做这事,要来捐善银相助的。这总归不是闲话了吧?”
沈昀一听有银子,放下手中书册,“那你还在这同我闲聊,走,快去看看。”
苏云起叫住沈昀,“哎,看你着急忙慌的,你不累啊成天把自己忙的跟个驴似的。”
沈昀不解的看着他。
苏云起叹气,道:“王爷在陪着呢,后来王监丞也去了,还不够啊?咱们就不用凑热闹了吧?”
“哦,那的确不必了。”沈昀又从门口转了回来,低声道: “豫王可总算办件正经事了。”
苏云起想想又说道:“不过不是我泼你冷水啊,你日日忙进忙出的,这些银子,你甭想一个子儿会进张助教的兜。”
“我知道啊。”
苏云起:“……”
沈昀用袖袍擦擦鬓角的毛汗,抬头看了看瓦蓝如洗的天空,“眼下张助教的银子应当够用了。”
“够用?什么意思,哪来的?”
“豫王给的。”
“王爷?”苏云起眉心一动。
沈昀:“嗯。那日他不是让我去王府吗?过问了张楠的事,然后就给了我一笔银子。”
“就这样?”
“就这样。”
苏云起眼珠子一溜转,直觉此事并非沈昀说的这般简单。
以他这么多年对豫王的了解,人家可不是爱管闲事的,即便要给予同僚一笔银子,又为何一定要经过沈昀之手?
版刻一事应是步入正轨了,沈昀面上却并无多少乐色。
管着膳房伙食的伙夫长,到底被王监丞寻了个由头,打发走了。国子监不同于别处,是要给监生背后的人一个交代的。宋直讲的眼睛也复明无望,其他琐事亦是从未消停。
还有那日晚上去房舍查探时遇到的诸多种种……
沈昀只觉太阳穴处一抽抽的疼。
就连和沈昀日渐熟识的苏云起也瞧出了沈昀不太对劲。
他问道:“我看你近两日闷闷的,怎么回事?”
见沈昀未答,他又自顾说道:“你别怪我话多,”他压低声音,“你忙前忙后,皇上兴也许连你这号人都想不起来。”
沈昀听了噗嗤一笑,“你以为我是为这事?”
“不然又是为什么?”
沈昀问道:“既是闲聊,那我问你件个事。”
见沈昀发问,苏云起来了兴致,将椅子挪至沈昀对面坐了,“请讲。”
“国子监授课向来都是,把所有监生不分青红皂白,混在一起吗?”
问的是公事,苏云起漫不经心答道:“是啊。”
“一直如此? ”
“嗯……起码自我来都是这样。”
“你们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吗?”
“有何不妥?”苏云起捡起一块桃酥丢进口中。
“监生学龄长短不一,所掌握的书籍内容也各不相同啊。”
苏云起抹抹嘴角,道:“可他们根基不同,这岂不亦是常事?”
沈昀眉心微蹙,“是常事,却不合理。”
他想起昔日在青莲书院求学之时,或许是因人数不多,师父的教学手法可谓多种多样,从不拘泥一格,是能一同讲解的就一起,不能的皆分开一一教过。又许是因终日在山上同师父生活在一处,师父也会寓教于乐,巧借时机对他们进行点拨,教导他们读书要学以致用,万不可读死书。回思人生十九载,除了印象已经模糊的童稚时日,就数在莲花峰的时光最快乐无忧了,沈昀私以为那是老天对他的垂怜,是故对那位恩师亦是心怀无限崇敬感恩……
苏云起想了想,“不过我们教官只有十几人,学子却有三百多,你还当这私学呐?”
沈昀了然,不必多谈,苏云起的看法,也代表着监内其他多数学官。
苏云起接过沈昀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立时皱起眉头,“你喝的是什么茶?哪日就想问了,如此寡淡,还不如喝白水得了。”
沈昀笑道:“龙井啊。我还就爱这味儿。茶汤清澈明亮,绿芽儿沉浮其间,还不够好?”
苏云起端详了一番,道:“是老王那领的吧?稍后我给你拿些我那的茶,保准比你的龙井有滋味。”
沈昀道:“你的还是留着自己品茗吧。”
苏云起听着又就了一口,半眯着眼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余杭人,跟李大人是同乡来着。”
沈昀:“没错。”
苏云起沉思片刻,眸光一闪,“对了,今日李祭酒回来了,我看你心中一直郁郁不解,索性去找他问问完事。”
沈昀手中半块桃酥惊落,“你说谁来了?”
“国子祭酒,李大人啊。”苏云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沈昀一把推开苏云起,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终于见到了行色匆匆入监后从未谋面的国子监祭酒。
沈昀喊了声:“李大人!”
李义甫回头望了眼沈昀,语气平静,“找我有事?”
只见他长身修髯,气象方整,薄唇微抿,眼角的纹理像是蕴藏着无数的惊险。
沈昀应是。
随后跟着李义甫进了祭酒厢房。
两人分主宾落座后,李义甫打量了沈昀一眼,先问道:“你来监里快有两个月了吧?”
“大人好记性,还差三日满两月了。”
“可都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大人放心。”
李义甫微微点头,“我不得空时,你有事尽可找范缜他们。”
沈昀应声,又道:“学生今日来,其实是有桩事,想和您说。”
“播文德于有载,传世教于无穷。”【注1】引自 (宋) 王浦《五代会要. 经籍》田敏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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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