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像是赵元。
此时他怎么会在这?
是……豫王?
来不及多想,沈昀一心分作二用,一边一目十行扫视书上的文字,一边侧耳留意屋外动静,那脚步声逐渐逼近而来,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钥匙开门声。
沈昀心中一凛:他们如何也有钥匙?
来不及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书整理归置,戴好面巾,吹灭火折。
正欲往窗户那边走,身前突然闪现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此人上来便招式凌厉,意欲扯掉沈昀的蒙面巾,沈昀被迫还招过去。交手几招过后,沈昀敏锐感知到对方并无杀意,于是渐打渐退,到了窗户边。趁其不备,摸出一把石灰粉洒向那人,一个纵身翻窗而出,攀着窗户上了一旁的矮围墙,脚轻一蹬人就到了屋顶。
守在典簿室门外的赵元听闻屋顶的动静,作势就要跟上去。
“别追了!”彤城澈在其身后,慢条斯理地伸手掸了掸青草色外衣上的白粉。
赵元急急道:“爷,怎么了?这人看着也就是个半吊子。”
彤城澈未说话,默默往屋里走。
赵元只得提着灯笼,跟了进来,嘀咕道:“爷,这典簿室里能有啥?值得大晚上的偷溜进来。”
“爷,找到了!掉在了桌角边。”赵宝攥着一只玉佩,走了过来,面上难掩喜色。
赵元“嘘”了他一声,小声斥道:“怎么伺候爷的?我才一日没跟着,”说着将那只玉佩拿来贴身收了,这宝贝若是丢了,先帝爷怕是气的要从皇陵里爬起来骂人,嘀咕道:“除了爷还有谁要你这蠢货。”
赵宝讪讪,不敢作声了。
赵元与赵宝,一双孪生兄弟,皆是自小跟着豫王的亲随。
豫王借着灯笼的昏芒,目光逐一扫视着每层书架,缓慢且富有耐心。不多时,他在书架一处驻足下来。左手取过赵元手里的纸灯笼,在一排落满灰尘的书前左右照了照,又一一摸过那几本书,捻了捻手指,而后他也拿起了方才沈昀翻阅过的那本《国子监通志》……
沈昀飞快回到房舍,忙忙换回浅灰色寝衣,直扑到床铺上,扯开被子一把盖住。
在周遭万籁俱寂的暗夜里,沈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如擂鼓阵阵。
方才过招的画面不断涌现脑海,沈昀一个闷拳抡在棉被上。
真是出师不利,怎么就碰上了豫王?
为复仇,沈昀最初选择的并非是以文入仕之道,奈何天资有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否则快意恩仇才是沈昀心中所愿。
之前得知国子监可白住,为省银子,沈昀当晚就自客栈搬了进来,现下看来,此地是住不得了。
次日沈昀便一直暗自观察着豫王的一举一动,那人仍安适如常,对监内诸事漠不关心,就连昨夜之事也未见张扬出去,否则一早苏云起准来闹自己了。
也是,自打沈昀就任以来,除了派赵元照看汤药外,还真未曾见到这位挂名司业为国子监做过甚么正事,昨夜的偶遇想必他一觉睡醒就已忘了。
沈昀摇摇头,真不知这人来国子监干什么。
正想着,李义甫着人将沈昀叫了过去。
他道:“近日早朝,皇上数次提及国子监,说‘崇儒尚学,以正风教,乃王化之本也。’【注1】”
沈昀不禁抬额看向李义甫。
监内学官,只有沈昀与苏云起因官阶过低,不是早朝常参官。是故只能自李祭酒之口得知朝会事宜。
只听李义甫道:“据老夫看,皇上应是属意要我等动一动国子监了。”
“动国子监?”沈昀问。
李义甫略微叹气道:“皇上还点出,去年科考,乡学犹胜我监。”
沈昀听了又问:“那皇上有何指示没有?”
李义甫:“你还要何指示啊?提到兴学,你之前不是还言之凿凿吗?”
沈昀忙说不敢。
李义甫:“我看过的那本《国子监治理草案》如今何在?”
沈昀忙递给了李义甫,道:“在这。”
李义甫再次翻看起来。
值此间隙,沈昀情不自禁地打量起这间父亲亦曾伏案忙碌过的祭酒厢房,古朴的书桌,书架……这些陈设不知可有变动过,它们是否曾陪伴着父亲在这监里的无数辛劳岁月?他不由摸住座椅扶手,心生一股亲切之感……
李义甫从头至尾又阅览了一遍,放下册子,点点头说道:“你入监这段时日,未曾虚耗。”
得到肯定,沈昀微微展露笑颜。
李义甫想了想,又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你可有想过,依你之法,如有成效固然是好,倘若劳师动众却毫无所获,那就不是你一位主簿尚能担负的了,你可明白?”
沈昀当即表示惶恐。
李义甫稳住他,道:“说千道万,这担子还须老夫来担着,当然,老夫也责无旁贷。”
沈昀听明白了,即是此次兴学,要以李义甫的名义来办事。
沈昀道:“是学生目光如豆,思虑不周。一切但凭您做主。”
李义甫见沈昀一点就透,颇为愉悦,说道:“你现去请范司业他们。”
沈昀答应着把范缜,王怦,苏云起,都请了来,唯独没寻着豫王,想想也就罢了。
“都坐。”
李义甫缓缓问道: “今早朝会上,皇上要众大臣就我大缙的育才之法提出意见,诸位可有什么看法?”
范司业不假思索,“也无外乎是增加些考试,再有就是这些学生们确是要带的严格一些。”
王监丞则没什么话,监丞也就是要打理好钱粮账簿,余者不与其相干。加之他平日就不大理会治学之事,此时亦不会妄语。
苏云起也无甚兴致,再者他知道沈昀对此颇有见地,所以更不会说什么了。
李义甫空等了半晌,又说道:“前些时日,我倒是曾令羲和起草了一份方案,你们先看看。”
李义甫说着递予了范缜。
坐在一旁的苏云起和王怦也偏过头去。
李义甫又吩咐道:“羲和,你再与诸位细说说你的见解。”
沈昀答是,遂又将自己先前向李义甫毛遂自荐的话当着众学官的面说了一遍。
她总结了当务之急,“我的想法是先行对诸生进行考试,据考试结果,再分馆授课。”
见众人无异议,李义甫说道:“圣上自登基以来,对国子监期予了厚望,今年国子监中举的人数只有应试者的三成,这皆是老夫的过失。”
众人都表示祭酒严重了。
李义甫道:“如果诸位没有异议,那此事就先依沈昀的说法去做着。”
沈昀答应着出来了。心下颇为疑惑,国子监自嘉和帝临朝以来,一直未有大的变动,为何皇上骤然之间就把目光放到了国子监?举国上下政务浩如烟海,还不够他忙的么?还是说朝堂上真如李祭酒他们所言,发生了什么?
为摸清监内三百余生的功底,沈昀毫不留情地接连考了他们三场。
这会正抱着一摞考卷进门,迎头撞上了个人,沈昀一个激灵,“哦哟!”
“抱歉,王爷。我不是有意的。”
沈昀低头去拾掉落的考卷。
豫王亦俯下身帮忙。
“不用劳烦,我来就好,我来就好。”沈昀边说边手中快速动作着。
豫王站起身,将手中那一沓卷子慢慢放置在沈昀手捧那沓之上,还给理理顺。
沈昀顺从着他,一动不敢动。
豫王停下了手中动作,垂着双眸,忽道:“沈大人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话音很低,却叫沈云心虚冒汗——有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开溜又不能。而后灵光一现,揖礼道: “下官在想,王爷方才没伤着吧?”
彤城澈闻言唇边勾起笑意,又盯着她问道:“……近来很忙?”
沈昀心中正想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脑子里又福至心灵般蹦出来一句话:他是来讨画的,这才如梦初醒。
沈昀揉揉眉心,讨好道:“王爷,下官休沐便去?”
豫王未置可否,无波无澜径自进屋了,方才的一幕恍若从未发生过。
沈昀将考卷放在了案桌上。
难免多想:适才豫王的话,果真单单是提醒自己画的事吗?
他又巨细无遗地回忆了一遍昨晚夜探典簿室之种种——的确没有可疑之处。不过,为防万一,此事还是要设法作个了结。
沈昀再无心于考试结果如何,当即放下案头考卷,轻悄悄从屋后东北角门溜了出去。
回来后,为尽早完成阅卷,苏云起也无法幸免地被拉了过来。
屋内寂静一片,只有两人翻阅考卷的声响。不知何时,沈昀瞥一眼窗外,半玄月已经悄悄挂在柏树梢了。
估摸着差不多了,状似无意问道:“什么时辰了?”
苏云起闻声抬起僵硬的脖颈,摁了几下,扭头去看那滴漏,“豁,我才阅了几十份,这都已经二更天了。”
说着沈昀的肚子极其配合地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他赧颜道:“难怪饿了。”
苏云起平日里这个点早已去会周公了,此刻却在挑灯夜战,他苦兮兮的看着沈昀,“你这一提啊,我也饿了。”
沈昀眨了眨亮晶晶的双眸,提议道:“要不,我们去膳房瞧瞧?”
苏云起略一沉思,点头道:“好!”
崇儒尚学,以正风教,乃王化之本也。【注1】:引自《旧唐书》卷二十四《礼仪志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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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兴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