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宁关上了窗安心吃起面来,丝毫不知楼下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
柳下食铺的面食在这条街是出名的,谢攸宁今日点的槐叶冷淘是梅珍珠强烈推荐的,凉面劲道爽滑,槐叶口感清新,再搭上鲜甜的酱汁,很是消暑。她低头把碗内的最后一口夹起来就听见隔壁梅珍珠清亮的声音。
“两位公子,今日天气热不如来一碗清爽的槐叶冷淘,这是小店这两日特色,再过几日想吃也没有了。”
谢攸宁今日有公务在身要沿街探访,为了方便没有穿官服,而是换了身天青色的绸衣。她把铜板放在桌子上,走到门口拉开门板,听见隔壁人的回答:“就依照掌柜的意思吧,再上几盘小菜。”谢攸宁把踏出去的脚收回来,目光在二楼打转一圈,最终划定了路线,往左边走,悄悄走……
“吱呀——”右边的门猛地被人推开,谢攸宁控制自己不回头去看,还是躲不过。“攸宁怎么在这里?真是凑巧。”陆怀谕的声音清冽含笑,只一句就把谢攸宁从炎炎夏日打入了数九寒冬。
不是说安王世子出京巡检去了吗?米县令那边偶尔一条消息没有来得及更新可是把谢攸宁害惨了。
她避之不及,回身虚拜:“身有公务,下官先行告辞。”
“有什么公务?方才有时间看热闹,如今连说句话的功夫也不肯留吗?”陆怀谕抬步走来,越走越近,谢攸宁后退一步,后腰撞上二楼栏杆,竟是避无可避。
陆怀谕伸手,拽住谢攸宁的手臂,把人从栏杆边拉回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拉近。从第三人的角度看,就像是他把谢攸宁圈在了怀中。
极强的压迫感压得谢攸宁几乎喘不过气,谢攸宁再胆大无畏,在气势和身份的双重威压下也不得不低头。
谢攸宁上次还两回驳了陆怀谕的话,回去后仔细想想也开始后悔,不该逞一时意气得罪他。
毕竟与从前在国子学不同,官场门道深,她虽位卑职小也得处处小心,如履薄冰。这般情况下,多得罪一人便少一分机会,何况那人还是当朝皇孙。想明白了,谢攸宁更想避着陆怀谕。
“不是很胆大吗?不是说我多管闲事?”陆怀谕显然不想放过“他”,言语间步步紧逼。他在外头转悠了一年多,又在朝堂上参政多时,视野开阔不少。可是转了一圈回来,他觉得还是谢攸宁最有意思。
寻常人是貌恭而心不合,可谢攸宁不同,“他”偏偏喜欢和自己明着作对,而且变着花样地折腾。从前在国子监就是,在长安县衙也是。
谢攸宁若是知道此刻陆怀谕心中在想什么恐怕要气的吐血,她这里刚刚打算千方百计避开,对方却打定了主意要来纠缠她。
“下官是觉得,世子爷日理万机时间宝贵,无需在下官这些小事上烦心。”谢攸宁一边笑脸奉承,一边趁机从陆怀谕手中挣脱出来,她说谎从来是信手拈来,脸不红心不跳,看上去颇是那么回事。
陆怀谕颇有些遗憾地看看握空的右手,盯着“他”头顶的发旋看了一会儿,大发慈悲道:“顺手的事罢了。攸宁公干去吧,莫要在此耽搁了。”
谢攸宁如蒙大赦,随意道了别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在两人在外头说了一会儿话,房间内的人等不住早就走出来了,只是谁也没有发现他。陆怀谕目送着谢攸宁远去,回头才看到:“顾卿久等了。”
顾青名应了一声,没有说其他的。陆怀谕看看他冷然的脸色,又想起方才下楼去的谢攸宁,想起来一桩事:“顾卿不喜欢谢元?”他们三人都是在修道堂进学,不过顾陆二人先入学,谢攸宁后面才来。
在国子学时顾青名对谢攸宁就没有什么好脸色,顾青名次次考学第一偏偏关心成绩中游的谢攸宁的文章。
“不过一刁钻圆滑之人,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殿下多虑了。”顾青名估计也意识到自己脸色太臭了,刻意缓和了些。
陆怀谕看他一眼,没有再追究:“先进去用饭吧。”
谢攸宁今日出来是为了前几日下大雨时的两桩人口丢失案。
一桩是槐树巷一户开裁缝铺的薛姓人家,说是大雨冲毁了祠堂的屋檐,老母亲觉得不安急着派儿子去法华寺请大师来家里念经;另一桩是城西的富户崔家,崔家姨娘怀孕去白雀庵祈福不见了。
彼时雨势太大,官府只是令衙役协助家人寻找,这两日雨停了人却还没有找到,再推脱不得只好派人出来找。十几位衙役分成两波,一波沿着街道寻找一波顺着报案人口述的路径进行寻找。
谢攸宁派了人去还觉得不安,自己带了谢全出来,打算去城外的两所寺庙看看。
这两桩人口失踪案虽然相隔时间不长但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案子,崔家姨娘是大雨前去白雀庵祈福的,只不过第二日下了大雨被阻隔了路途。而薛家长子是冒着大雨去请和尚最终不见踪迹。
谢攸宁不怕错综复杂的疑案,再复杂也总归是有迹可循,不像这种只有寥寥几句的失踪案。长安内外方圆百里,要找到两个不知去向的人谈何容易。
何况,她走在道路上,迎面撞上策马飞奔的卫队,连忙后退到两侧靠边站。何况这城中还在找盗窃库银的凶手,满城戒严,出入也不容易。说不准那两个失踪的人就是被守门的侍卫拦在外面了。
“公子。”
身后有人小跑过来,谢攸宁转身,是谢全。方才她让谢全在四处转转打探消息,顺便把午膳给解决了,此刻他不知是从哪里跑过来的,累的满头大汗。谢攸宁抬手,用折扇抵住他意图再靠近的身体:“怎么了?”
谢全知道自家公子是嫌弃他这一身的汗,有些委屈:“公子,奴才是想着快点过来找您,你绝对猜不到奴才刚刚听到了什么!”
谢攸宁手腕一翻,扇骨敲在他头上:“不要卖关子,说。”
“是,奴才是方才听吃饭的客人说,官府搜查了这么好几天都搜不到库银,要么孝敬玉皇大帝受了要么就是阎王爷笑纳了。”大肆搜查库银早惹得坊间议论纷纷,谢全笑嘻嘻地把听说的笑话讲给自家公子,谢攸宁把谢全的话细细想了一番,嘴上像毫不在意:“诡辩,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谢全挠挠头:“奴才也觉得是,可是这库银就是翻遍了长安都找不到,那么多银子,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他这句话说的倒不假,被盗库银足有万两之数,就是分开藏匿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京兆尹府和千牛卫在城中搜寻了这么久却连个影子也没有看见。
城中戒严,谢攸宁排在人群后面出城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时间有限,她打算先往白雀庵去。
一面走,一面细细想那日报官时薛家人的话。
按照薛家人所说,薛家姨娘是因为怀孕后神思不属想去庵堂里住几日求个心安。本来前几日都好好的,暴雨来之前,城里突然来信,说姨娘的母亲不好了要人回去看看。姨娘让侍女收拾包袱,自己说想最后再去拜一拜观音。这一走就没有了下落。
侍女在庵内找了两日不见姨娘踪迹,第三天求了庵主,白雀庵派了一辆马车把人送回了薛家。这才有了薛家人冒雨来县衙报信一事。
白雀庵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谢攸宁自小爱玩,长安城外的寺庙没有她不熟悉的。此时拾级而上,两侧是山林里葱郁的树木,头顶是鸟雀欢快的鸣唱,让才入仕半年的谢大人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快,快走”头顶隐隐有人声催促,谢攸宁又往上爬了几步,上面快步跑下来一个提着粉色裙子的少女,一个往下跑一个往上走,谢攸宁和那少女打了个照面,少女情不自禁慢下脚步,后面婆子催促声又近了:“我的祖宗啊,你不快走怎么还慢下来了?!”
这个婆子?谢攸宁也停下步子,对方走近了看见她,圆脸上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原来是谢大人。”这倒巧了,这婆子原来还是个熟识,说是熟识也不算,只是眼下谢攸宁来查的这桩案子就是她家的。
那日是来报案的是薛府一个小厮共一个婆子,婆子便是眼前这个。
“大人?是哪里的大人?”少女本来就不愿意走,见到婆子停下来也凑上来问,一双眼像是黏在谢攸宁脸上了。婆子见她不仅不走还凑过来更着急,忙和谢攸宁告别:“是长安县的谢县丞,县丞大人想必还有事呢,我们,不,民妇等先走了。”
少女还想说什么,被一把扯走了。
“公子,你说这白雀庵位置偏僻,人还挺多的。”除了薛家那一对老少,一路走来又遇上不少前来烧香的人,谢全望着形容古朴的庵门由衷感慨。谢攸宁笑,分神给他解释:“寺庙不在门户广阔奢华,灵验者为佳。”
“公子,那这里一定很灵了?”谢全还真没有怎么听说过。
若说十分灵验也算不上,白雀庵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里头有个出名的慧恩师太。这话谢攸宁没有对谢全说,因为一旦聊起这慧恩师太要解释的可就太多了,毕竟她出名的地方也很特别。
“檀越是要到前殿烧香吗?”或许是见谢攸宁面生,门口的沙弥尼主动来问她。
谢攸宁双手合十,端的是万分虔诚:“我想为庵中捐银,不知当家师太何在?”
一听说是要捐银,沙弥尼忙将她往堂上请:“施主在此少待,小尼这就去请师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