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大杀四方的时候,大牛带着不知道哪的兵杀出来。她一度愣住,以为自己不止耳聋,还眼瞎。
身后暗//枪//刺来,弓原远程处理,干净利落。却没顾上身前大刀,被活生生砍了一下,刀很钝,反倒是砸伤更多些。
修竹依旧赶在队伍前头拼杀,大牛一冲不得再冲,费了好大力气才靠近。
“大将军,上阳城来援兵了!”
“你他娘的是狗皮糖吗?”她狠狠骂道:“让你送剑,你给我送回来了?”
大牛无语,那长戟毫不识人,挥得方圆,挨不近身。
不一会,屠亮亮也从后面赶上来,两人一边战斗一边喊:“大将军,援兵到了!”
可能是他们的神情不再急切,或者是覃兵里有人听得懂椿国话,几声喊叫后,覃兵势头减弱,几个领头的便往后退。
直到四周没人,修竹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
“撤,先往回撤!”她吩咐着,顺手拎起一个受伤的小兵,扛着他的半个身子回到城里。
屠亮亮拿出景鸿的信,“大将军,刚得的。”
她展开信,上面写着河水势猛,要比预计早到四个时辰。
“快走!”她猛地迈腿,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这才发现,黑甲砍断,两条腿血肉模糊。
疼痛逐渐找上来,恰巧弓原被人抬过来,左胸插着只箭。
“老屠,封城门,集合所有将士,往北疆大营撤,什么都不要拿,只撤人和马。留百人给我,烧城!”
屠亮亮拧着抬头纹,头一次抗令,“快走吧你!牛哥,带大将军走。”
修竹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怒喝道:“你知道火引子在哪吗?一会要发洪水,烧城是为了挡兵!息冉还有五万人在树林子里窜呢,你们来干什么?”
正好大牛扛着碧血长风跑到跟前,洪水他不知道,那五万人还知道些,“来的是驰风营和北大营,那五万人,他们去剿了。”
许久没有别处的消息,初初听了这几个字还是恍惚,仿佛那是漫长生命里已经消失了的地方。
“来了啊?”她有些迷茫,守城两个多月,深夜里强加给自己的勇气正在消散,力气也少得可怜。长戟远远扔在一边,她脱力地坐着,轻轻掀开碎了的外裤,里面鲜血凝固,估计得落下好大一块疤。
“不行,得走。”她咽了咽唾沫,嗓子没得到任何滋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的声音就变得干哑苦涩。
“老屠,领匹马带上我,咱俩烧城;大牛,一个人也不许少,只要活着,都给我带回去!”
两人深知拗没有用,速速按着她的方法安排,只半个时辰,众人便封了城门悄悄离开。
修竹刚出徇溪便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中听到天崩地裂之声,众人回头遥望。
她将将睁开眼皮,吩咐道:“别看了,赶上大部队,上阳城给咱们带粮食了。”
远处徇溪城旁,比战车大的冰块冲上河岸,一股脑涌进覃军大帐和烧着火的徇溪城。由于上下游河道落差大,河水带着的冰杀伤力堪比火炮,一下子把整个河谷推平。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覃军,瞬间掩进冰水中。
自然总是比战争来的残酷。
息冉也听到了声音,他一时想要奔马前去,被大皇子拽着才不了了之。
他拒绝前进,要求等到战报呈上再走。
这次等到的却是溃不成军的残部,和四皇子失踪的消息。
“冰汛?”息冉张着嘴,难以置信,“川加河谷早就上冻了,这地方几百年没被冲过……”
他一下止住自己的话,那个名字还亘不去,“单修竹……”
“奸诈小儿,竟害我至此!”
大皇子瞧他疯魔,便开口问道:“凛泠是被冲走了?兵还剩多少?”
传信兵回他:“四皇子和军师正处汛中,事发突然,无人指挥,跑的过程中,又踩塌了几处。能跑上来的,不超过十五万。”
“十五……”大皇子拧了几下脖子,心情反倒颇好,“奴隶罢了,带人回去。”
息冉仍溺在兵败的痛苦中,大皇子示意,让一个小兵牵过他的马缰。
随着覃军后撤,这场轰轰烈烈却黯然收场的战争宣告结束。椿国连失四座城,另有一座淹进水里,覃国死降人数超三十万。战火止与一场凌汛,河流改道,中游汇入川江,浮尸一连半月不止。
修竹跟着回到北疆大营,长锋军装扮寥寥,多数穿着驰风营的军服。差别倒没多大,不过他们的领子是皇家才能用的黑金色。
她想过大幅减员,但没想过这蓝色少成此般,后又想起,战前长锋军便遭裁兵,能有这些已是不易。双眼一位位看过去,正找驰风营统领,却见着一队黄白领子,个个身强体壮,人高马大。那圈领子也不同寻常,毛茸茸的仿佛白狐成精,圈在一群大汉脖子上,衬得越发粗犷。
她拄着根木头棒子挪近了,“诸位辛苦,不知是哪的队伍?”
中间走出来一个挂着令牌的,牌子翻过去看不见字,眉宇间除了凶狠,还有点老年人的宽厚。他不止带着黄白领子,还穿了一身毛茸茸的大氅,一眼就能辨出,那是虎皮。
修竹眨巴眨巴眼睛,知道了他们来处——北大营。
师父没说谎话,北大营人壮衣厚,个个似牛。
“原来是北大营的前辈们,晚辈单修竹,替家师问好。”她倚着棍子弯下腰去,冻麻了的双腿终于有了点知觉,却是疼多些。
“这女娃顺眼。”不知谁嚷了一句,四面本来严肃的面孔忽地都笑起来,冰冷的空气混进喜气,终于没那么刺骨。
拿着令牌的老人捞着她的胳膊,脸上几道浅浅的疤跟着话语一齐动起来,“孩子,受苦了。”
修竹没笑出来,这股莫名的心安太熟悉又太陌生,自从顾大将军走后,连这一点直觉的相信她都不敢。
生怕下一个埋进黄土的,就是他们。
“北边正是该歇息的时候,劳烦诸位奔走。”她面色苍白,轻轻点了个头。
令牌老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拘谨,压低声音道:“在这的都是勤雨旧部,是一家人。”
修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接什么,她挣扎着直起身,这一队师父的旧友,也没过了百人。
“将军……”她有点想哭,大难不死不一定必有后福,也有可能孤独余生,师父就是例子。
他们这群人必是念旧的,不然也不会师父一封信,就能横跨半个椿国奔来,只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小辈。
而敌军既败,他们就得回故地,守社稷。
一南一北,故人犹在而年岁不再。
等陆繁雨真正解甲归田,能去见他们的那一天,百人还剩几何,不过天意。
他们是为了当年情谊,守着当年的赤心。
“叫将军生分啦,你师父叫我……刘叔,那你就叫刘爷爷吧。”
北大营众人笑声起伏,呼啦啦起哄,“诶女娃,你要叫他刘爷爷,那你得叫俺……胡大大,诶对,叫大大!”
“咱兄弟占大便宜了,当年就和大将军称兄道弟,现在又跟大将军充长辈。”
“嗨,那咋能叫充长辈呢?咱就是长辈。”
“脸咋那大?让陆繁雨听着不撅死你!”
气氛渐趋和缓,修竹终于勉强笑了笑,却是屠亮亮急急赶过来,“大将军,弓原不太好。”
她转过身去听,医师说他一连几日不歇,连带伤重,能不能醒还是未知。
没等她说什么,刘将军便粗着嗓子喊:“把咱的千年老山参拿过来!”
那调门高的如山,姿势十分豪迈,仿佛在自家后院叫“翠花,上酸菜”。
“我去看看,您先搭帐。”
修竹正一步步往前挪,驰风营统帅觉封站到身前。
他躬身一拜,“回大将军,抓过来一万六千多人,有两万跑的太快冲进河里,剩下的烧没了。”
修竹困得要命,浑身没有力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周围没有能依靠的,何况两人中间还亘着一场官司。
她缓了缓,吐出一口白气,“封……封统领,辛苦。”
他没有指明她记错了名字,那眼神中更多的是不忍。眼前的大将军,几个月前还在殿上大放异彩,对峙时那双黑瞳冒着火,谈起顾大将军,气焰得比别人高出一层。
而今腰背佝偻强撑着一股气节,头上盔帽不知去了何处,发缝里都是沙土。满脸的冻疮和血痕,能看得出肤色的地方也是蜡黄,整个人疲惫不堪。
“大将军。”他这样唤她,早就忘了旧怨。
“陛下有旨,令您速速归去……长公主忧思不愈,熬不过年关了。”
她不再强撑,那背脊“忽”的一下跌落,打了几个寒颤。抬起头,看他面色,想寻出个答案,一行泪带走困在脸上的沙土。她张着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渐渐低下头去,转过身子,向着北大营众人一拜,默默离开。
这次她只带上了两个师叔,人事不知的弓原,和几个驱车小兵。
北疆战事刚结,皇帝令驰风营统领觉封,协助长锋军上将军牛广,平祸事,振朝纲。诺离将军秘密回城,见长公主最后一面。北大营所有来援,只留下前锋那近百人,剩下的原路返还。
这样一来,将军府不再把控长锋军,勤雨旧部不再把控北大营。
能牵制本朝最大变数的单修竹,也回到皇帝掌心,成为制约勤雨的利器。
一战未尽,皇帝赚的盆满钵满。
军权渐渐收拢,世家官僚息鼓收旗,说他不配位的言语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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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觅得知覃军撤离的消息时,忙问修竹怎么样了,听得她伤了双腿,急的直叹气,说什么也要回去。
彼时她和楚宽走到了最东边的金洲,已在洲正安排下住了一阵。
洲正许游寻急忙跪进来,“殿下,陛下有旨,天下动荡,殿下更要保全自身!”
楚觅回城令被驳了两次,心中正不适,烦道:“陛下为何不许我俩回去?覃军兵败,上阳城早就没了威胁。”
洲正死死埋着头,只等楚觅起身,便发狠似的磕头,几下过后额头青红一片。
“是陛下要你拦我的?”她发现问题所在,捻开手里的驳书,越发摸不着头脑。
正当时,茗己公公入门来,托着一卷圣旨,“陛下有旨与储君,诸位避退。”
楚觅规矩跪着,茗己却将她扶起来,把圣旨递给她,“殿下自己看吧。”
楚觅疑惑着打开卷轴,里面写:【吾儿虹阳,朕愿舍上阳安宁,锄奸佞,拔敌寇。宫中诸事勿念,四境之事,皆由专人交与你处理。你我父女齐心,还椿国一份昌平。此后宫中甚危,万望莫归,留你母后一丝牵挂。】
她一度以为自己看不懂人话,整篇下来无法消化。她完全被这几句话震住了,失音一般说不出什么,凉意从头顶浇下,一直灌到脚尖。
她看着茗己,无法相信圣旨的真实性,翻来覆去地辨认,确定是皇帝字迹无疑。
“他要干什么?”瞬间,巨大的情绪波动影响身体,她嘴唇发白,仍是在问:“他要干什么?”
茗己避到一侧,没正面回答,“此后,奴来服侍殿下。”
楚觅双手抖动,情绪难以自抑,“他要牺牲谁来完成所谓大业?他还要牺牲多少人?”
“陛下是为万民。”茗己回答,语气淡淡。
“万民?”楚觅不自主地闭上眼睛,苦笑着比哭还难看,“这两个字叫他说出来,全是血味。”
久久寂静,她缓过神来,吩咐:“那就把长公主、顾铭和单修竹给我送过来。”
茗己一躬身,“回殿下,长公主重病不愈行不得路,豫德王正在巡洲也来不得,诺离将军在执行秘密任务,寻不到。”
“一个都留不得?”楚觅看着茗己的帽顶发了彪。
“长公主和顾铭是他血亲!”
“单修竹的师父为了他的皇位出过多少力!”
“凭什么留不得?”
茗己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备车,回上阳!”
她怒气冲冲踹开门,外面是一排排对着她的脑袋,跪得像码起来的饺子那般整齐。
她忽然消了气,一切都是无用,既然早就安排好了去处,那她肯定回不去。若真如圣旨所言,上阳危险重重,那她回去也救不了命。
况且战事刚过,安抚四方和调配都无人可做,眼下除了从命,别无他法。
她被看不见的禁制锁在原地,再不说什么回去云云,只是满脸不甘,昭示着脑中思绪纷乱。
理不清,看不明。
茗己见她不再暴怒,道:“果然如陛下所说,殿下自己就能想明白。”
她卸下气力,转身回到屋里,“巴不得我从未出生过。”
这话十分大不敬,茗己安顿好她,又给门外仆役们做了顿功课,才吩咐做晚膳。
小番外:
楚觅:写手出来,你跟我说为什么留不得?
皇帝附和:对啊,为什么?
修竹: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崽种!
写手:啊喔呃咦呜吁……孤家寡人你们能懂吗?
大大:方言,指与父亲同胞同辈或同族且比父亲年幼的男性长辈。(我爹小时候就让我这么叫他的同学。)
修竹的生日又没人给她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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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