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谎言的味道?这话说得有些邪乎,饶是神经粗壮的吕鹏志都沉默了,一脸“小兄弟你莫诓我”地看向林君暖,程江云更是神色毫无波动,显然就不相信。
林君暖粲然一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的鼻子和常人有些不同,嗅觉特别灵敏,可以闻到许多细微的味道。”
“那天晚上,我见那女子虽然穿着整洁,身上却夹带了许多不和谐的气味,香艳的脂粉味,男子混杂的汗臭味,劣质酒的味道,大烟的余味,这些细节都表明,她不可能是自称的良家女子,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旁边的吕鹏志不由得噎了噎口水,“是什么?”
林君暖用眼睛余光悄悄瞄了瞄程江云,见他也听得认真,这才继续解释:“她虽然装得纯良无辜,一举一动却都在往吕公子身上凑,吕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小心地避开她后,她非但没有松口气,脸上反而有些不甘不愿,明显就另有所图。”说着朝吕鹏志挑挑眉,递给他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
吕鹏志郁闷地低下了头,好吧,这些细节他完全没有发现。
“你如何得知她有同伙?”程江云叮着她追问道。
“这个嘛,”林君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我注意到她走路时手一直捂在胸前,似乎在掩护什么东西,眼睛还时不时瞄向西北方,就靠近仔细闻了一下,发现她怀里有炮仗火药的味道,猜测她很可能是打算利用炮仗和同伴联络,而同伴应该就藏在西北方向。”
吕鹏志听得一脸懵,程江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林君暖的眼神却越发犀利:“一个照面就能发现这么多问题,公子果然聪明,现在我却更加怀疑你了。”
林君暖无奈地摊摊手:“我和那女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要论嫌疑,应该是她那些同伙们嫌疑更大吧。”
程江云摇摇头,沉声道:“她的同伙们当晚在街上闹事,被抓进大牢里关了一夜,官兵抓人时她还活着,之后有小摊贩见到她独自回了家,第二天才发现死在路边,那时候同伙们还在牢里没出来,不可能杀人。”
原来如此,那些人闹事入牢反倒是逃过了一劫,彻底洗脱了杀人嫌疑,林君暖捋了捋思绪,又觍着脸凑近程江云身前:“程少卿,能不能告诉在下,这案子究竟有什么离奇之处,竟然出动了大理寺?只有了解了具体情况,我才好配合调查是不是?”
陡然靠近的俏脸让程江云心神慌乱了一瞬,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他垂下眸子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公子”,睫毛纤长翘挺,瞳眸清澈幽黑,略微发黄的皮肤却让整张脸失色了几分,也不知道究竟涂了多少脂粉。
身子不自在地朝后靠了靠,程江云才板着脸道:“告诉你们倒也没问题,不过你们必须保证,今日之事绝对不能透露给第三人知道。”饱含警告的目光在林君暖脸上停了许久。
林君暖赶紧举起右手表示诚意:“我保证,我林俊向天发誓,若是走漏了消息,就让我变成穷光蛋,被所有美人嫌弃,每天的饭菜里都有苍蝇蟑螂,呃……这样够了吧?”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誓言,而且还用了假名,明显就没有丝毫诚意,程江云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表示不满。
吕鹏志也义正辞严地表示绝对会保密后,程江云才压低声音,向二人讲述案件的细节,一开口就让二人大惊失色。
“这不是一桩简单的命案,而是连环杀人案,到现在已经是第四起了。”
吕鹏志被吓得身子一抖,不小心打翻了桌面上的茶杯,赶紧掏出手帕胡乱擦拭,林君暖顾不上理会他,皱眉问道:“如何能确定是连环杀人,死者都相互认识吗?”
程江云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几位死者并不认识,身份背景有很大差别,既有市井卖酒女,也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平日里并没有任何交集。”
“共同点在于,死者都是女子,都是中毒而亡,临死前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脸上都带着祥和的笑意,衣衫齐整,妆容细致,就仿佛是睡着了一般,死在最美丽的时刻。”
林君暖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现在又穿着男装,本该坦然发问才是,不知为何,看到面前这位大理寺少卿深不见底的目光,她莫名有点心虚,吞吞吐吐地问道:“她们死前有、有被侵|犯吗?”
程江云微微一愣,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有被侵|犯,也没有任何被殴打或捆|绑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死者自己心甘情愿赴死一样。”
“那、那也有可能并不是杀人案,而是自杀呀!”总算擦完了身上茶水的吕鹏志插话道。
“不可能,”程江云立即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死者生前生活状况都不错,没有自杀的动机,而且,死者都是死在半夜,隔天才在野外发现尸体,根据几位家属或者婢女们的证词,当天晚上分明已经看到死者睡下,不可能大半夜跑去外面自杀。”
看来在找上她们之前,这位大理寺少卿已经做了许多调查,不错嘛,分析有理有据,逻辑十分清晰,林君暖不由得赞赏地看了程江云一眼。
“这桩案子干系甚大,我不能透露死者们的身份,你们能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程江云右手轻敲着桌子,看到林君暖柳眉微蹙,似乎正陷入苦思,也没给她太多时间反应,补充道:“你们和第五位死者有过争执,现在一五一十交代吧,那天晚上你们何时回家,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证据或者证人,贴身奴仆不算。”
林君暖决定立即收回对程江云的赞赏,小春不能当证人,她要去找谁?总不能把自家娘亲搬出来吧,那她的身份可就彻底暴露了,不行,绝对不行!
想了想,她干脆梗着脖子道:“那晚在下带着小厮回府后就直接洗洗睡了,大概是戌时二刻左右(晚上七点半),没有其他证人,少卿若是怀疑我,可以把我拘在身边时时盯着,我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
程江云深深看了她一眼,竟然轻轻点头:“可以,就照你说的办。”
嗯?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林君暖简直难以置信,程江云却没有再理会她,侧头看向吕鹏志。
吕鹏志边擦着汗边解释道:“我那天晚上回家太晚,被祖父训斥了一顿,之后就去休息了,具体时间不太记得了,不过躺在床上听到了打更声,应该是亥时,表哥你可以去问祖父,他能为我作证!”
程江云满意地“嗯”了一声,扫了扫桌面上的菜肴又道:“还吃吗?吃饱了就跟我去个地方。”
“当然要吃!”林君暖与吕鹏志异口同声道。
先前只顾着聊案子了,满桌子菜大都还未动过呢,想到这里,林君暖感觉肚子也开始叫唤起来,立即把手上的筷子舞得飞快,本来还想顾及一下形象,看到旁边吕公子那架势比她还凶猛,当下也不矜持了。
“对了表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吕鹏志啃着一根酿凤爪好奇道。
“去停尸房看看,尸体有点吓人,你们多吃点,免得待会儿吐光了饿肚子。”程江云淡淡道,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眼,语气轻松而自然。
噗的两声,正狼吞虎咽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呛住了。
吕鹏志呛出了眼泪,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表哥,林君暖看着筷子上煮得软绵绵的东坡肉,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当下便把这位程少卿归为“最不会说话的人”之一,却发现程江云面色淡然地夹走了盘子里剩下的两块肉,姿态优雅地放入口中咀嚼。
林君暖:“……”
这家酒楼的东坡肉十分有名气,肥而不腻,软而不烂,一口咬下去汁液在口中蔓延开来,味道极富层次感,她每回来都必点,不过店家有规定,一桌客人只能点一盘,一盘统共也就六块左右,她还吃不过瘾呢。
现在她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位程少卿绝对是故意恶心他们,好一个人吃肉!
“不想吃吗?给我吧。”这人吃光了盘子里的,竟然还盯上了她手上的肉,这还了得!
林君暖狠狠白了他一眼,刚才胸口涌起的恶心早就消散了,一大口吞掉了筷子上的肉,又开始挥舞着筷子对付桌上其他菜肴。
没有人能从她手上夺食,没有!
***
饱食一顿之后,林君暖二人便被程江云带去了京兆衙门,因为有大理寺少卿打头,三人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来到停尸房前。
“花娘的尸体就在里面,你们认真看看,对比那晚见到的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发现任何异常都立即告诉我,没问题吧?”
程江云说过之后便直接看向林君暖,目光带着询问,还似乎又一丝丝担忧,林君暖也没多想,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没问题。”
“表、表哥,我有问题……”吕鹏志在旁边轻轻拽了拽程江云的衣袖,小声道:“茅、茅厕在哪?”
程江云无语地看着自家表弟,随手招呼了个人带他去茅厕就懒得再管了,伸手在林君暖背后拍了拍,“进去吧。”
林君暖闭着眼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尸体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但曾经也从电视电影里见识过无数验尸剖尸的场景,更凶残的血浆片都看过不少,根本就没在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