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兮奴兮 第8章 第 8 章

耶律述律寸步不离地守在奴兮身旁，所有人都不懂他缘何如此在乎这个卑微的女奴，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不过与她才见了两次面，每一次她都又狼狈又令人生厌，可是她又那样与众不同，总会勾起他的同情和怜惜。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触碰她的脸颊与眉眼的泥土与泪痕，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紧张。

真怕她轻易寻死，否则他不是白救她了。

奴兮到第二天夜里才醒来，她迷迷糊糊中看到耶律述律的脸，猛地坐起来，“梨古呢？大王，你说好要救梨古的！”

“你放心，本王已然派了医官前往。至于她活不活得成，那本王就不得而知了。”

“我要去陪着她！”奴兮站起来，“她一定非常害怕。”

“不许去！”

耶律述律像侍从使了眼色，示意把肉汤端过来，他耐心地把她按在床榻上，“你忘了怎么答应本王的？本王不许你回奴隶帐，要你在这里服侍。”

“可是梨古……”她焦急地哀求他，“你也帮帮她，好不好？我得照顾她，等她好了……”

“莫要得寸进尺！”耶律述律甩开她的手，“本王帐中，还从未允许过一个残废活着，我已然为你破例了！”

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接过侍从端来的肉汤，仰头猛地灌进嘴里，喝到一半便抑制不住地呕吐出来，她一直吐一直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耶律述律连忙传唤医官，他不忘警告她，“你要是死了，梨古也绝活不成！”

侍从们慌忙收拾着残秽，奴兮捂着脸痛哭起来。

耶律述律没有耐心再去安慰她，他心烦意乱，带了人马离了营帐狩猎，那颗心总是平复不下来，就连随侍的哲鲁都看出来。

三日之后，听人来报，说是奴隶营那断了腿的奴隶没有死，他才把弓扔给哲鲁，快马加鞭地赶回去。

奴兮还在帐子里等着他。

他一见她就好一顿讽刺，“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管你的好姐妹了？”

她看上去气色好了些，依旧瘦得不像话，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是你说的，我不许离开这里，我怕你迁怒梨古。”

耶律述律被堵得哑口无言，把马鞭扔给侍从，大步走过去，他这才注意到她在发抖。

“你怕我？”

奴兮仰着头看着他，“你说过的，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耶律述律在她的身旁坐下来，想了好多种说辞，最终还是松了口，“你去吧，本王准许你去照看她。”

“真的？”她一动都不敢动。

“当然，不过天黑的时候，本王要你重新站在这里。”

她话也不说起身就往帐子外跑出去。

耶律必摄正巧带兵经过此处，他与耶律述律对饮之时说，“兄长，我今日倒见识了一件怪事。没想到你这里竟有连马都不会骑的奴婢，一路在草原上奔跑，灰头土脸的，着实滑稽，引得我手下那些人哈哈大笑。那奴婢还嘴硬，说什么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跑得过她……”

“她穿什么衣服？”耶律述律放下酒杯。

耶律必摄见他神情严肃，迟疑道：“紫色的？倒不像别的奴隶那样脏。”

耶律述律即刻起身，掀开帐子一看，耶律必摄来的时候，夕阳已与云霞融为一体，饮酒三巡，天空已经被沉沉的暮色笼罩。

他抓起马鞭翻身上去，耶律必摄追出来，只看到他仓促远去的背影。

夜色四沉，所幸星辰闪烁，耶律述律在夜色中看到那个在草原上拼命奔跑的女子时，真是又荒唐又滑稽。

耶律述律快马加鞭赶到她面前，奴兮被他吓了一跳，以至于大声尖叫起来，后来一看是他，她这才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奴兮抹了抹脸上的汗，慌忙解释：“我努力在跑了，还是没能在天黑前赶回去……全是我的错……”

耶律述律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越发恐慌的哀求。

“求你原谅我……我一定听你的话……若再有一次，你再处罚我好不好……或者你杀了我，梨古她是无辜的……你别怪罪她……”

她见他面容严肃，心想这下他肯定会动怒，只要不连累梨古就好了，她这条命不值钱，她只要保护好梨古，就算要她死都行。

以至于耶律述律一步步走近她时，她全身僵住，话都说不利索，“我……我……”

没想到耶律述律一把把她抱到马背上，摘下披风来裹在她身上，“草原儿女，竟连骑马都不会，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她“啊”了一声，耶律述律竟然狠狠甩了马鞭，烈马瞬间向前飞奔，差点把她甩下来。

她吓得手足无措，耶律述律一句话也不说，实际上她后来已然记不起具体的细节，马离了主人是极叛逆的，她求生之下，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学会了骑马。

等她顺利回去找耶律述律时，见他阴沉的脸色缓和，有些欣慰之色。

她捂着肿了的手腕，恼恨地说：“大王就不怕我摔死了？”

“你要是这点出息，还是趁早死了的好。”耶律述律掩盖住眼底的笑意，翻身上马，却不是往营帐的方向，他带着她来到奢延河的河岸，与她坐在反射着光芒的开阔河水旁。

“怎么，不高兴了？”耶律述律见她无精打采，偏着头瞧着她。

奴兮摇头，她望着他，神色认真又诚挚，“梨古从前就提醒过我，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会敞开心扉，她说我不是坦率，而是孤独。现在想来，我也只是太孤独了，才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你。”

耶律述律皱了皱眉，“哪里是孤独，你这是愚蠢。”

“也许吧。”她有些失望，又问，“你为何喜欢我呢？”

耶律述律愣了愣，“你哪里看出本王喜欢你了？”

“难道不是你因喜欢我而对我这么好？”奴兮脱口而出的一瞬就后悔了，她垂下头去，“对不起，是我痴心妄想，你都告诉我你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我竟然在幻想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想，再不能口无遮拦说得罪他的话，否则万一连累了梨古，她就是死了，也死不瞑目。

却也没有某一刻比此刻更憎恨命运，若她是后族出身的女子，绝不至于卑微至此。

人与人生来就不公平，有的人天潢帝胄，一生顺遂无虞，有的人一穷二白，卑贱如泥污。

她抬头望着闪烁的星空，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她从一出生，就被人左右命运，从来都不知道自由的滋味。

“其实，我很羡慕大王可以随心所欲，那是种什么滋味呢？一定比吃了鹿肉还要满足吧……”

耶律述律听她这样说，嗤笑一声，随即很随意地望着她说：“你没有在幻想，本王的确喜欢你。”